《我欲扬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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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欲扬明- 第5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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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其鼻息,附其骥尾,阿附权臣,蔑视幼主。皇上想给兴献先帝上尊号以尽人子之孝,他们也是百般阻挠。皇上不得已命他致仕,其后又追夺其官,将他削职为民,这便是只喝百官那杯酒的下场。夏言有社稷之才,早年也曾得到皇上宠信,又深孚百官之望,却打错了算盘,既要喝皇上的那杯酒,又要喝百官的那杯酒,就难免在内阁首辅那把椅子上坐不久长,几经起罢,纵然有辅佐皇上布陈新局、厉行新政之大功,如今也还是只能做一个有名无实的内阁资政。三人之中,论资历论人望,张孚敬最为浅陋,可惟有他是一心一意喝皇上那杯酒的,是故内阁首辅那把椅子,也坐的最为长久”

    略微停顿了一下,吕芳又继续说道:“张孚敬是正德十六年的进士,这个资历,大概只能勉强够格做你严阁老的门生。可到了嘉靖五年,你严阁老还在国子监祭酒的任上,他便已经升任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进入内阁参与机枢要务了。嘉靖八年,又坐到了内阁首辅那把椅子上。纵然百官厌恶,交章弹劾而一时被逐,仍能东山再起,卷土重来,前前后后当国柄政长达五年之久,在十几位首辅之中首屈一指。老病恳请致仕之后,皇上还经常派遣中使前往探视并赐药,可谓享尽了人臣难有之殊荣恩遇。看来这做首揆的,喝谁的酒,还真是一门学问啊!”

    “这——”严嵩欲言又止,那张沟壑遍布的老脸上,似乎已有汗水渗出。

    原来,自英宗正统年间首开司礼监代帝批红之例,迄今已有一百多年,做过“大明内相”的司礼监掌印的太监也有好几十人,吕芳算是其中最守规矩的,但今天却如此肆无忌惮地臧否外臣,讥评嘉靖一朝的十几位“无宰相之名,有宰相之实”的内阁首辅,让严嵩甚为惊诧。而且,吕芳跟他说的虽然都是人尽皆知的朝堂掌故,却从来没有人能象这样一针见血,放言无忌,在他心中不禁激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惊涛骇浪。

    诚如吕芳所言,嘉靖一朝名臣辈出,迄今三十年,内阁换了十几位首辅,升迁罢黜从来都是皇上但凭个人好恶,一言立决。象张孚敬那样的资望甚浅又专权跋扈之辈,屡屡招致百官交章弹劾,皇上碍于清议,几次将其罢免,不久便又召回复任首辅,反观其他内阁首辅,即便是象杨廷和那样的四朝元老、两朝帝师,在朝野内外一呼百应,只因没有遂皇上的心愿替兴献王帝后上尊号,皇上一句“定策国老自居,门生天子视朕”便将他斥退归乡,后来又被削职为民,郁郁而终。而他自己也清楚,大明朝的内阁辅臣虽被世人视为“上承圣意、下领百官”的宰相,却与前朝宰相有所不同,说穿了只是承旨办差、以咨顾问而已,得不到皇上的宠信,别说是号令百官、指点江山,欲要保全禄位和身家性命也难

    以严嵩自身而论,他学富五车,精通帝王心术,又历经弘治、正德两朝,近二十年宦海浮沉,使他见过多少你死我活的朝堂争斗,岂能不懂得“雄猜多疑之主,喜用柔媚之臣”的道理?加之他的性格阴柔圆滑,平生信奉“不做山,只做水,随地方,就地圆。”的处世之道,与杨廷和的光明磊落、夏言的刚直强横截然不同,又何尝想学他们那样固执己见、舍生取义?嘉靖十七年,嘉靖帝欲让一天龙椅都没有坐过的生父兴献皇帝称宗輹庙,命下礼部集议。这是个棘手的差事,顺从皇帝,立刻就会招来官场士林的责骂;按照惯例来秉公办理,自己乌纱帽难保。经过一番思前想后、仔细斟酌,严嵩最后写了一份模棱两可的奏疏上呈御前。嘉靖皇帝对他的骑墙态度非常不满,亲书明堂或问警示廷臣。严嵩惶恐不安,生怕皇帝降罪,于是尽改前说,完全顺从皇帝的意思,为兴献皇帝祔太庙配享安排了隆重的礼仪,并在祭祀礼毕后,写了庆云颂和大礼告成颂,文笔绝佳,很得嘉靖帝的赏识,晋封他为文华殿大学士。尝到了甜头的他从此便打定主意置“逢迎君上、阿谀事君”的天下骂名于不顾,做一位惟命是从的“柔媚之臣”,也因此平步青云,很快就以礼部尚书本职入阁拜相,进而扳倒夏言,架空翟銮,将朝政大权掌握手中。可是,这些年里,皇上突然又摆出了一副有道明君孜孜求治的架势,不但召夏言复出再任内阁首辅,还将他赶到了文渊阁抄永乐大典,与此前简直判若两人。此外,皇上既然是治世明君,当然要有虚心纳谏的雅量,屡屡下诏要求百官万民直言朝政国务之失是一大明证;严嵩恨之入骨的海瑞以微末小吏之身屡屡上疏批龙鳞,不但没有因建言获罪,反而步步高升更是一大明证。在这种情况下,他若是还象往昔一样唯唯喏喏,岂不让皇上小觑了自己?

第五十章闻过即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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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佛是看穿了严嵩此刻心中正在想些什么,吕芳脸上露出了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说:“人的酒量有大有小,想怎么喝也是自家的事儿,旁人可管不着。不过,既然坐在了内阁首辅那把椅子上,酒却只能喝一杯,想要多喝,只怕会醉酒误事。而这一杯酒,也只能喝皇上的。想要喝百官的那杯酒,欲要颐养天年只怕也难,或许还要祸延子孙。要知道,皇上是上膺天命的真龙天子,心比日月还明,谁该干什么谁不该干什么,那杆秤全在皇上手上捏着,可不是由百官能说了算的。你严阁老原本做得很好,何苦要学夏言那个样子?”

    见吕芳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严嵩不得不甩开心头纷乱的思绪,长叹一声,说道:“吕公公推赤心于老朽,老朽也不妨坦诚相告。还是吕公公方才说的好,如今我大明是明君在位,悍臣满朝,老朽忝为首揆,夹在当中,稍有不慎便会上遗君父圣望,下误百官万民,真是左右为难啊”

    吕芳同情地点点头:“严阁老这话说的实在。依咱家看来,你就像个媳妇,两头作难,还难免两头受气”

    吕芳这个阉奴方才摆出一副教训的口气跟自己说话,已经令严嵩心中不喜,此刻又把自己比做妇人,更让严嵩大为恼怒。不过,他的城府极深,脸上丝毫没有表露出来一点不快。倒是吕芳说完之后,仿佛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太含混晦涩,担心触怒严嵩这样视女子如同小人的儒学门徒,忙解释道:“咱家是个粗鄙之人,说话直来直去,还请严阁老不要见怪。咱家之所以要将你严阁老比若媳妇,乃是因为我大明朝的家,固然是皇上在当着,可这个家里的大小事务,都得靠你严阁老这位操持,等若一个家里的媳妇一般。而这个媳妇上有公婆要孝顺,中间有丈夫要体贴,下面还有那么多的儿女要呵护,终日操劳,常年辛苦,还保不准要两头不讨好,两头受气,委实很难啊”

    严嵩在心里仔细一回味,吕公公非但没有丝毫轻慢自己的意思,而且话里话外还充满了对自己的理解和同情,自己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阁首辅,还真像是大明王朝的媳妇,夹在皇上和百官中间,顺了这个,就难免会开罪于那个,真是左右为难,两头受气

    想到这里,严嵩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吕公公可谓知我之人也!”

    吕芳微笑道:“咱家怎敢说是知阁老之人?这些话都是皇上以前对咱家说起过的。”

    严嵩一惊:“这是皇上说的?”

    吕芳把嘴一撇:“咱家还敢跟你严阁老打诳语?实话告诉你吧,皇上不但知你、知我、知我大明朝百官万民,后世及外藩诸事,也是无一不知、无一不晓”

    严嵩更为惊诧:“吕公公此话怎讲?”

    吕芳肃整了面容,感慨地说:“皇上乃是膺天明命的真龙天子,得天眷顾,诸神呵护啊”

    好一番曲径通幽,吕芳终于完成了朱厚熜交代下来的差事,不露形迹地向严嵩说出了那个天大的秘密。严嵩听罢,激动得浑身颤抖不已,仰天拱手一揖:“天赐明君圣主,我大明中兴大业必成,盛世可期、盛世可期矣!”

    这本是吕芳意料中事,可是,接下来严嵩的反应却大大出乎他的预料——只见严嵩颤巍巍地摘下了头上的纱帽,向着乾清宫的方向跪了下来,一边叩头,一边痛哭流涕地说:“罪臣辱蒙圣恩,忝列台阁,寄以社稷之托,却颟顸昏聩,进退失据,既不能上解君忧,亦不能下疏民困,实在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

    吕芳赶紧伸手搀扶起他:“不知者不罪,严阁老言重了,言重了”

    严嵩握住了吕芳的手,老泪纵横:“吕公公是知道的,我出身分宜介溪一个寒士之家,弘治十八年科举出仕,待罪官场近二十年,至皇上即位大宝之初,不过翰林院区区一编修而已。辱蒙皇上不次拔擢,始有今日入阁参与机枢之荣,皇上于我,可谓恩同再造。我身为辅弼之臣,却不能体察圣心之深远,为君父分忧,还有何颜面苟活世间?惟愿伏诛,以谢圣恩”

    见严嵩伤感如斯,吕芳也动了感情,感慨地说:“古人云,亡羊补牢,未为晚矣,严阁老且不必如此自责。您老是皇上钦点的内阁首辅,皇上还指望着您老尽心辅佐,致力中兴呢!”

    严嵩听出了吕芳话语之中的暗示,当即表态道:“吕公公说的是。我这就回阁里拜上请罪疏,并恭请皇上下旨恢复太祖高皇帝登闻鼓之制,以全仁君爱民之心。”

    吕芳赞叹道:“闻过则喜,闻过即改,严阁老不愧有千古名臣风范!”

    吕芳可不知道,严嵩之所以会如此爽快地改变主意,并不完全是因为听信了他那些关于皇上梦得天人示警的鬼话,而是他方才关于喝酒的宏论,使严嵩骤然想起了明太祖朱元璋在宴饮开国功臣时说过的两句话: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严嵩身为大学士,太祖实录不知道读了多少遍,对洪武一朝的掌故早就烂熟于心,一听吕芳提到皇上,那两句话就从脑海里浮现出来。他立刻意识到,身为人臣,只端皇上的金杯,尚且有白刃时刻在后,更遑论还要再去喝百官的酒!既然皇上最亲信的大伴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他若还是执迷不悟,只怕皇上就不会象当年那样亲书明堂或问客气地和他辩论了!

    严嵩既然“闻过即改”,朱厚熜自然欣欣然地“俯允所请”,次日早朝之上便下旨恢复登闻鼓旧制,由制敕房丹书皇榜,在南京四门张挂,并着令将诏书全文刊载民报,公诸于世。文武百官对此尽管心生惊惧,一来草诏之人是内阁资政夏言的门生高拱;二来请旨之人是内阁首辅严嵩,摆明了两派已经达成了协议,都要在这件事情上讨皇上的好。这个当儿,谁还敢置官位前程、身家性命于不顾,去捋皇上和前后两任权倾朝野的内阁首辅的虎须?不少心眼活泛之人甚至把这件事与夏言的两个门生赵鼎、齐汉生分别在松江和苏州开衙放告,打击欺官虐民的官绅豪强一事联系到了一起,认定这是夏党、严党联手清理徐阶一党的一招绝户计,就更不敢多嘴抗谏,引火烧身了。

    恢复登闻鼓旧制的皇榜刚一张挂于南京城内十三、外十八城门之一的朝阳门外,很快就聚集了许多人驻足围观,一位儒生服冠的中年士人还应旁人所请,摇头晃脑地为那些不识字的人念了起来:“政事顺则民心顺,民心顺则天地之气顺,天地之气顺则阴阳有序。设若上下阻隔,民有疾苦之声而君父弗知,则阴阳不交,民心不顺”

    就在这个时候,人群之中突然起了一阵骚乱,聚拢在一起的人都朝两边分开,那位儒生不明就里,皱了皱眉头,刚要发问,只见几名一手拈着打狗棒,一手挎着讨饭篮的乞丐挤了进来。

    那几名乞丐个个头发蓬乱,满脸尘垢,身上的短衫不但破烂不堪,而且十分肮脏,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还未到近前,就闻到一股恶臭从他们那身褴褛的衣衫之中散发出来,不用说,正是这种秽气熏得众人自动闪开了一条通道,纷纷将鄙夷的眼神投向了这帮臭烘烘的乞丐。

    几名乞丐却对旁人鄙夷的眼神熟视无睹,有位年轻一点的乞丐脸上还洋溢着笑容,一边走,一边得意洋洋地回过头,对另一个人说:“二二哥,我没有骗你吧?你瞧,皇榜都贴出来了,这么多人都在看呢!”

    那个被称为“二哥”的人兴许是这几个乞丐的头儿,长的黝黑粗壮,精赤着上身,两条胳膊肌肉虬突,其他人都打着赤脚,只有他还勉强穿着布鞋。不过,那双布鞋不知道从哪里拣来的,大张着口子,露出了关节粗大、布满污垢的脚趾头。他挤到了人群之中,抬眼看着皇榜。不晓得是不是不认识那些写在三尺见方的明黄锦缎上的工楷大字,众人都听到他喃喃地说:“这么说,皇上是当真准许咱老百姓告御状了?”

    身为圣贤门徒,那位儒生原本自矜身份,不屑于与这帮下贱的乞丐说话,但他更不能容忍有人质疑君父一片爱民之心,当即鄙夷地瞥了那位喃喃自语的“二哥”一眼,冷笑着说:“粗鄙村夫,最是无礼!岂不闻君无戏言乎?”

    那位“二哥”似乎还不敢确信,又追问道:“一准能告到皇上那里去?”

    那位儒生更是恼怒,厉声说:“皇榜上写的分明:‘有司官吏但有阻挠者,以否隔君臣、蒙蔽圣听之罪论处’。依我大明律法,‘否隔君臣、蒙蔽圣听’之罪当受大辟之刑!圣谕煌煌,谁敢儿戏?!”

    说完之后,他才意识到,眼前这位下贱的乞丐大概不曾学过大明律,不晓得何为“大辟”之刑,便气急败坏地说:“知道什么是‘大辟’吗?就是砍头啦!”或许是太过气愤,他已经顾不上“子乎者也”地拽文了,还伸出手掌在自己脖颈之上虚空一砍,做了个被人推向法场砍头的样子。

第五十一章乞丐告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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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眼前这位儒生连说带比划,那位“二哥”终于确信了真有这样的事情,霎那间,他突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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