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扬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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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欲扬明- 第5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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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居正亢声说道:“朝廷多的是清廉奉公之士,莫不成扬州府就离不了这几个贪官,只能任由他们逍遥法外?”

    高拱说:“天日昭昭,法网恢恢,贪官巨蠹终难逃国法惩治,我也并没有说任由他逍遥法外。但是,时下却不是兴起大狱之时机。江南为国朝财赋重地,苏杭松扬为江南四大府,苏松杭三府不但要推行改稻为桑,苏松二府甫经大灾,亟待赈灾安民,还要趁这个机会率先抑制豪强兼并,势必影响朝廷今后数年的赋税收入。在这个节骨眼上,扬州一定不能乱。国朝惯例,象两淮盐运使(注:盐运使——盐运司巡盐御史的别称)这样的第一等要职肥缺,四年任期届满,通常不得连任。赵自翱自嘉靖二十五年出巡盐务,如今恰好届满四年,待圣驾抵达南都之后,可以先将他调任他职,着户部有司从严稽核两淮盐运司衙门过去几年的账目,查出他确有贪墨受贿之情事,再交付有司论其刑罚。这样做既能避免冤屈无辜,亦能避免耸动天下,要稳妥一些。”

    高拱说的是堂堂正论,张居正也为之语塞,这个时候,一直听着他们争论的朱厚熜突然开口了:“朕听出来了,肃卿是想帮赵自翱脱罪啊!肃卿,你一向嫉恶如仇,为何今日却要这样维护赵自翱?”

第一百二十八章顺水推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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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拱欲言又止,却和杨金水对视一眼,两人一同悄无声息地跪了下来:“微臣(奴婢)有罪,请皇上(主子)责罚。”

    见到高拱与杨金水如此默契地一同请罪,朱厚熜不由得一怔:历来外朝和内廷之间的矛盾就,即便这些年里在自己恩威并举之下,表面和谐,也是貌合神离,时常暗中争斗不休。虽说杨金水外放出来的时间还不长,还不清楚他平日是如何与外面的臣子打交道;但高拱跟了自己七八年,还从未见过他和宫里的太监有如此默契,这其中一定有名堂!他便笑着说道:“呵呵,朕可真是没想到,重担之下,你们两人的关系竟会变得如此融洽。说吧,你们到底是什么罪?”

    原来,巡视苏松二府之时,朱厚熜得知了民间盛行“放青苗”的高利贷,有的利息甚至高达月息三分,令他十分震怒,就定议要效法设立民生典当行之成例,由各地官府以官仓、义仓存粮为本,放贷给百姓以解燃眉之急,杜绝豪强大户借高利贷剥削牟利之门。随后,他考虑到虽说经过这些年大力推行新政,朝廷已经扭转入不敷出寅吃卯粮的财政危局,但眼下既要在江南推行改稻为桑,又要赈济太湖流域遭受水灾的灾民,占到天下赋税总额十分之一的苏松两府也受了大灾,难免影响今后几年的财政收入,单靠现有财力只怕难以应付的过来,就把主意打到了依靠国家盐业专营之法聚敛了大量财富的两淮盐商头上,定议要在扬州募集两百万银两,开办兴业银行,给商家和农户发放贷款,促进国家经济发展。

    由于嘉靖二十四年发行“国库券”,即便是出于筹措军需粮饷用于平定江南叛乱的迫切需要,仍被诸多官绅士子视为“举债告贷于商贾,有失朝廷体面”之举,这一次,朱厚熜决定不再增发国债,而是效法晋商参股山西等地矿山之先例,直接面向两淮盐商发行股票,让他们投资参股兴业银行。

    对于这件被皇上视为当今朝廷第一等的要务急务,高拱和杨金水谋划半天,觉得要向两淮盐商募集股本,不免招致朝野内外贪占民财、与民争利等等的诸多非议,为了维护皇上的千秋圣名,无论是以钦差的名义,还是内廷织造局的名义出面都不合适,不能撇开两淮盐运司衙门。有赵自翱这个巡盐御史出面,以他的职权和多年与两淮盐商结交的关系,不但可以掩人耳目,为君父分谤;还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成效。因此,他们才趁着赵自翱赶来求杨金水说情之际,连蒙带吓,将他逼进了瓮中,让他出面召集两淮盐商议事,也算是他这个臣子为皇上的大计出一份力了。

    不过,高拱和杨金水这么做事先并未请旨,也不知道合不合圣意,贸然行事难免会干扰皇上的部署。而且,这么做难免给皇上推托责任之感。更何况,方才张居正和杨尚贤等几位太保众口一词提议要依律治赵自翱的罪,皇上对此也不置可否,让他们更觉得自己这样擅自作主很不妥当,不得不赶紧自行请罪。

    “你们是不是认为朕会觉得你们是在推卸责任?”朱厚熜笑道:“呵呵,既然赵自翱做贼心虚,自己送上门来,那就怪不得旁人要拿他当挡箭牌。你们那样临机处置也是为了推行大计,不必自责,更无须请罪。都起来吧。”

    高拱和杨金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涉险过关”的欣喜之色,连忙口称“吾皇圣明”,叩头谢恩。

    朱厚熜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叹道:“老子有云‘吾有三德,曰慈,曰俭,曰不敢为天下先。’可朕每每却要你们这些肱股腹心之臣冒天下之大不韪,时常把你们置于朝局政争的风口浪尖之上。比如说开办股份制的兴业银行这件事,是开天辟地头一遭,朕又顶的是‘钦差高大人’的名字,一旦施行,两京乃至天下官场士林势必一片哗然,等若是要让肃卿来背这个黑锅,承担天下骂名。你的难处,朕自然是清楚的。至于你们还是朕时常给你们说的那句话,宁做干臣,勿做清流,虑事行事但问是否苟利家邦。只要出于一片公心,且有利于大局,你们该怎么干就怎么干,不必过于拘泥这些细枝末节。”

    略微停顿了一下,他接着说道:“而且,朕觉得你们思想还不够解放,做的还不够好。比如说,你们让赵自翱明日晚间将那些头面商人召集到盐运司衙门议事,这个主意很好,但是,你们完全可以把开办兴业银行的具体事宜透露给赵自翱嘛。他既然能压着李纪花钱接待过往官员,还能压着两淮盐商捐出银子乐输给朝廷,同样能压着他们认购兴业银行的股份,也不要多,只要有那么一两个人能带头,其他人就都能放心大胆地认购了。”

    见高拱和杨金水都面露愧色,又要跪下请罪,朱厚熜摆摆手:“罢了,朕知道这么大的事情,你们不敢擅自作主,也就是这么一说。不过,有位上古哲人曾经说过,世间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你们都是朕的肱股腹心,要有敢为天下先的勇气,披荆斩棘,开创出富民强国的新路来!”

    尽管听得不大明白,杨金水还是从皇上的话语之中听出了一丝遗憾,赶紧说:“奴才愚钝,不能体察圣心之深远。奴才这就去找赵自翱,让他说服那些盐商主动认购股份。”

    朱厚熜沉吟着说:“不必了,太过操切反而让他起疑,明晚要与盐商们会面,看看情形再说吧!”

    说着,他拿起了赵自翱交给杨金水的那封厚厚的“呈文”,在手里掂了掂,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真有钱!出手就是十万两。朕开始还以为只有李纪一个人的生活如此骄奢淫逸、挥霍无度;从今日游湖赏灯的见闻来看,两淮盐商之中,类似李纪那样的还大有人在!朕当初打算在扬州募集两百万两银子,如今看来,还是太保守了,简直小觑了富可敌国的两淮盐商嘛!这样吧,兴业银行的股本金就大致定在五百万左右。朕这个‘钦差高大人’明晚去盐运司衙门亲自和他们谈,同样先礼后兵,如若他们不识趣,就休怪朕不客气了。至于那个赵自翱嘛”

    他沉吟着说:“不管他有没有贪墨行贿之情事,只要能协助我们办成这件大事,就当是将功折罪了,朕可以暂且放他一马。既然他的任期已满,肃卿就该着手考虑由谁来接任。江南三大政,盐政、漕政、河政,盐政摆在第一。全国一共九个盐运司衙门,两淮最大,所支配管辖的盐引有七十万窝之巨,占了全国的三分之一还多。两淮盐运使的人选马虎不得,一定要慎重选拔才是。常言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如果盐官选人不当,那可就是‘三年清御史,百万雪花银’了。你先拿出个初步人选,一俟龙舟船队抵达扬州,再征询马阁老的意见,尽快把人选定下来。”

    高拱躬身应道:“微臣遵旨。”

    皇上这么说,显然是支持了高拱的建议,要轻易放过赵自翱那个贪官了,张居正心中不服,便跪了下来,说道:“启奏皇上,微臣以为,赵自翱定有贪腐不法之情事,若是就此放过,难申朝廷律法之威、皇上治吏之明。再者,此人官帷不修,贪鄙成性,恐难以担当募集兴业银行股本之重任,还请皇上三思。”

    朱厚熜叹了口气说:“太岳啊,你可还记得,朕在苏州说过,老鼠年年打,年年打不完;贪官朝朝杀,朝朝有贪官。太祖高皇帝开国之时,对贪官污吏处以剥皮揎草之刑,朝廷律法不可谓不严。可是,即便是那样严刑峻法,仍难禁官场贪墨之风。如今我大明已到中平守成之年,文恬武嬉,民风奢靡,官场各项弊政陋规,已成积重难返之势,又岂是兴起一二大案所能矫正的?当然了,朕这么说,可不是纵容他们贪墨,更不是姑息养奸;而是想提醒你们,整饬吏治、反腐倡廉任重而道远,治国理政,不能不面对这个现实啊!正所谓‘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江南百姓多年以来告贷无门,不得不受高利贷盘剥,已是苦不堪言,开办兴业银行一事刻不容缓。这个时候将两淮盐运司的堂官撤换,那些盐商难免心生惊惧,吃糠咽菜、穿百衲衣装穷尚且唯恐难以过关,哪里还敢认购兴业银行的股份?再说了,接任的人少说还需要半年一年的时间才能熟悉政务理顺方方面面的关系,不如赵自翱驾轻就熟,办起事情来要方便得多。一个贪官抓与不抓、杀与不杀,跟数百万商户百姓的福祉比起来,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只要于大局有益无损,让他多活几天,甚至全身而退,也无所谓。倒是对于你们,朕还有几句话要说”

    皇上这一番话,与他以往严刑峻法惩贪肃奸的一贯作风前后矛盾,令众人不免有些诧异。但是,他们都从皇上的话里听出了为君不易的无奈,即便是心中仍不能完全接受皇上的说法的张居正,也不好再犯颜直谏,屏息凝视,静听皇上要对大家说的话。

第一百二十九章威逼利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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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厚熜环视众人,正色说道:“太岳方才提到刑科给事中程刚一事,记得当初朕惩处有关官员、发那道限定接待标准的上谕之时,不少官员私下里就说过,官场应酬是人情世故,要入乡随俗,太过于一本正经也不好。还说什么‘水至清则无鱼’、‘在我大明朝为官,要懂得和光同尘。’种种奇谈怪论不一而足。放在眼下这种官场风气来看,他们的这些话说的也没错。但是,朕却不能认可。朕若是认可了这些话,开了口子,下面的人还不知道要放肆成什么样子。”

    “朕当初将程刚降两级贬谪戍边,对杭州知府等有司官员只处以记过、罚俸等处分,有些人认为设宴召妓都是杭州地方官员所为,程刚只不过是抹不开情面而被动接受,那样的处罚对程刚失之过重,对杭州府的官员失之过轻。其实,在朕看来,那些地方官员官帽儿在朝廷手里捏着,辛辛苦苦干上三年,才能循例晋升一级,或许就因为一次没有接待好朝廷来的那些钦差、行人(行人司官员,奉命传旨),被他们回京去那么一说,给上司衙门造成不好的印象,好不容易捞到的升迁机会就被一风吹了,兴许还要贬官撤职。这种情势下,谁还敢怠慢那些口含天宪的钦差、行人们?而程刚身为六科廊的言官,手握监察弹劾大权,那些地方官员又怎能不害怕,于是就只好把朝廷律法规制放在一边,挖空心思,曲意巴结奉承,唯恐有半点伺候不周之处。套用百姓家的俗话,那些地方官员是把朝廷钦差当成灶王爷,一把糖稀抹了他的嘴,指望着他能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一个六科给事中尚且如此,更遑论你们这些天子近臣!这次江南之行,算是给你们敲响了警钟,可不能贪图口腹淫欲,当个泥塑木雕的灶王爷,贻误朝廷政务,还给自家带来祸事。要知道,朕一直把你们视为肱股腹心,等若家人一般。古人云‘已之不正,何以正人?’整饬官风吏治、反腐倡廉,就得要从你们这些朕身边的人做起。朕虽非诸葛孔明,却有挥泪斩马谡的勇气,你们可不要让朕忍痛将你们明正典刑!”

    “还有,常言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那道上谕上不是说了严禁动用官帑超标准接待吗?赵自翱、王可他们就让李纪这样的商人出面接待,还说是请各位钦差大人深入民家体察民情,如此冠冕堂皇的说法,让那些官员很容易就找到了腐败的借口,朕也不好不教而诛。太岳好好关注一下这个问题,想出些个切实可行的法子,不能再让他们钻了朝廷律法规制的漏洞。”

    众人都听出来了,皇上这么说既是警示训诫,又是贴心规劝,还不乏抚慰对饶放赵自翱一事心怀不满的张居正之意。摊上这么一位亲疏有别,对亲者严,对疏者宽的君父,真不知道是自己的大幸抑或不幸啊!

    御前奏对,可容不得他们胡思乱想,众人赶紧一同跪下,慨然应诺,矢志谨遵礼法,克己奉公。

    朱厚熜抬头看看窗外,这才注意到这一夕长谈,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泛白,便笑道:“这一天跑来跑去,大家也着实累了,就都歇息吧。好好睡上一觉,明日晚间我们一同去两淮盐运司衙门,找那些富可敌国的两淮盐商老爷们化缘去!”

    兴许是昨天吃了瘪,心里仍在惧怕;也兴许是知道诸位钦差大人趁兴夜游小秦淮赏灯玩节,不好过早前来打扰;更兴许是要给杨公公和“刘大人”留下跟“钦差高大人”说情的充裕时间,赵自翱整整一个白天都没有露面,到了傍晚时分才来到馆驿,敦请诸位钦差大人莅临两淮盐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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