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扬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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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欲扬明-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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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自操权柄,厉行一君独治。其后设立‘春、夏、秋、冬’四辅官,设殿阁大学士;至成祖文皇帝设内阁,也不过是协助皇上处置政务而已。不过英宗之后几位先帝多优游怠废,才将国事政务尽付之于内阁与司礼监。司礼监乃是皇上身边的一条狗,别看那些权阉得势之时气焰熏天,只要主子不喜欢了,他们便连条狗都不如。武宗正德帝之时宠信‘八虎’,‘八虎’之首刘瑾把持朝政,掌控内阁,**朝臣,时人称之为‘立皇帝’,内阁首辅焦芳称‘千岁’而不名,其势何等之盛!正德帝于豹房宴饮作乐之余传出一纸二指宽手札,立时凌迟处死。为父看来,对于这种阉奴礼敬之并提防之即可,只要伺候好了皇上,可不必管他。

    “内阁虽无相名,实有相职;虽有相职,实无相权;虽无相权,实有相责;内阁首辅已俨然汉唐宰辅,独不居丞相名耳。你也出仕十数年之久,该晓得有名无实的官好做,每日到衙应卯每月支领俸禄便是;有实无名的官便难做了,尤其是内阁首辅,乃是我大明第一等难做的有实无名的官!究其原由,盖因责权之度其实最难把握,干得少或不敢管,皇上朝臣便指责其尸位素餐,无所作为,宪宗成化年间的首辅万安被人称为‘纸糊阁老’便是如此;但若是勇于任事,皇上朝臣便又要指责其专横跋扈,夺皇上威福而自用,这种人比任事不干的人还不为君父所喜,往往欲求善终而不得!我大明堪称贤相之柄国大臣自仁宗宣宗两位先帝时‘辅政三杨’而始,至孝宗弘治年间之刘健、我朝早先之杨廷和,哪个不是被革职削籍?

    “如今身居九重的皇上非是那等孱弱无能之主,容不得骄横专断的权臣,且最是多疑善猜忌,内阁首辅稍有不当上意之处,便被斥退,以张熜、夏言那等靠逢迎上意换来的圣眷,也不免动辄得咎,三起三落。所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以夏言那种脾性,总还有再次被斥退的那一天,到那个时候,皇上自然会想起你爹来!

    “你道是你爹过于自傲了么?所谓雄猜多忌之主,喜用柔媚之臣,夏言他们还都存着自家立身立名立德立言的念想,如何能保得圣眷长在!你爹却与他们不同,平生只信奉一条:不做山,只做水,随地方,就地圆。因为你爹知道,我大明只有一座山,那便是皇上!舍此之外,不论什么阁老什么尚书,都只是水,也只能做水,自以为不是水也不想做水的人,怕是连人都不要做了!”

    这些话对于严世蕃来说有振聋发聩的作用,他这才明白父亲自前年被斥退闲置之后,为何没有一点灰心失望的样子,也未象其他大员一样上疏恳请皇上恩准致仕,反而愈加勤勉任事,把组织缮抄辑录永乐大典看的比当内阁首辅还要重要。但他还是有些不解,问道:“爹此前曾说过,皇上起复杨慎等尊礼派人士,意在牵制夏言。可孩儿看来,高仪杨慎等人却无法与之抗衡,时下夏言权势日盛一日,已有权倾朝野之相,想必会招致皇上猜忌与提防,这正是爹倒夏的大好时机,为何爹又不赞同孩儿弹劾夏言?”

    “我知你想尽早扳倒夏言,助你爹重掌权柄,但你且要记住:欲速则不达!”严嵩说:“皇上此时断然不会废弛新政,便不会弃用夏言,你爹要重新出山还需待时日。”

    严世蕃似乎还是不同意父亲关于“皇上此时断然不会废弛新政”的判断,遗憾地说:“若是皇上有改弦更辙之意,真不知道这天大的彩头会被谁得了去”

    “你还以为是彩头?索命的钢刀而已!”严嵩说:“所谓月晕知风,础润识雨,总该有些痕迹可寻。莫说没有任何迹象表明皇上要废弛新政,便是有,最先上疏之人也必将获罪。嘿嘿,皇上当初为推行新政,圈禁了沂王,削了荆王的王爵;若是废弛新政,少不得还要罢黜几位阁老几位尚书,难道不该有人给他们陪葬么?说到底,皇上毕竟还要自家的面子嘛!”

    严世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既然如此,我们何不找人上道疏试他一试,成则收功,败则收名,便是折损了一两个小卒也值得!”

    “兹事体大,若是一步踏空,便会万劫不复,我们眼下本就不占上风,若有闪失,连个回旋的余地都没有,这等风险还是莫要去冒才好。”

    “如此说来,我们岂不是只能坐而观望?”

    严嵩叹了口气,说:“唉,你毕竟还是涉世未深,还不晓得以静制动之理,有些时候不动便是动。你平日里不是喜欢打骂下人么?也该当晓得打人之时,拳头要先收回来之后,再打出去方才有力。只有在最合适的时候击出致命一击,才能将人彻底打倒,令他永世不得翻身!你也莫要着急,若你爹猜的不错,那陆树德上疏参奏陈以勤,想必就存了要劝谏皇上废弛新政之意,只不过还未及上疏,便被陈以勤门下那帮迂腐书生给骂死了而已!但此事只死一个陆树德却并不是个了局,自有人会帮着我们试探圣意。”他停顿了一下,说:“话也说了这半日,该出去走走了。”

    “走?到哪里去?”

    “陈以勤毕竟与夏言有半师的情分,你爹要策动人弹劾他,于情于理也该跟夏阁老打个招呼。”严嵩说:“快去换件官服,省得让人看了不雅相。”

    “换什么?就这般让他看去才好!”

    “本是正大光明之举,又何必授人以柄呢!莫非也要让人觉得我们是挟私愤才上疏弹劾他的么?”

    “依儿子之见,还就这样去较为相宜。”严世蕃眨巴着那只独眼,笑着说:“若非如此,儿子恐爹还真真不好对夏言那老不死的开口呢!若他一意劝爹休兵罢战,爹该怎么回话?不若爹便以儿子今日受辱为由,找他内阁首辅主持公道,他定会好言劝说我父子罢手,我们也可卖个面子于他。至于陈以勤那个老东西,今日随儿子同去的叶樘是都察院的御史,有风闻奏事之权,任他怎说旁人也不能怪罪于他,夏言那老不死的纵是有气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严嵩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严世蕃惴惴不安地问:“爹,可是儿子又说错话了?”

    “不,你说的极对,极对!”严嵩感慨地说:“东楼(严世蕃的字)啊,这大明的内阁终归是我们严家的!”

    今日在陆树德家中发生的事情早就人禀报给了夏言,因此严嵩的来访并没有令他觉得诧异。

    这两位江西老乡的关系实在微妙,严嵩短短十年间由国子监祭酒升吏部右侍郎,转迁升南京礼部尚书、吏部尚书;改任北京礼部尚书兼翰林院掌院学士,每一步都是靠这位年轻新进的夏阁老提携,其后更得以升任武英殿大学士,入值文渊阁参与机要。可严嵩入阁拜相之后便勾结他人构陷夏言,于嘉靖二十一年七月将夏言逐出内阁致仕还乡,自己掌握了朝政大权。谁知夏言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家待了没几个月就又被皇上召回复任内阁首辅,严嵩斯时却已被皇上一脚踢去抄录永乐大典。沧桑巨变之时,严嵩也知道低头服软,厚着脸皮多次求见夏言,即便夏言称病不见,他也买通门房直入后堂,不顾脸面地跪倒在夏言面前,请求夏言宽大为怀,不要计较自己往日的过错,说尽了好话。夏言虽不齿其为人,但一来不好意思再痛打落水狗,二来也是动了恻隐之心,便没有追究。严嵩躲过一劫之后,对夏言越发的殷勤巴结,逢年过节少不得过府拜望,两人竟然恢复了当日那份乡谊,但情分自然比当日淡了许多。

    早就猜到了严嵩的来意,也想好了怎么劝他,此刻见了严世蕃那个模样,夏言也吃了一惊,忙将他们父子二人让到书房。

    严嵩父子也不避奉茶的佣人,一进书房就给夏言跪下了:“请夏阁老为我父子二人做主啊!”

    “这这”夏言被弄了个措手不及,赶紧拉着严嵩的袍袖:“严大人,使不得,使不得!”然后板着脸对严世蕃说:“东楼,纵是有天大的委屈,也不该窜唆着令尊做这等失礼之事,倒要折杀本辅了!”

    见夏言称自己为“严大人”,称儿子为“东楼”,严嵩知道夏言的心里终究还是没有完全原谅自己,便反手握着夏言的手,说:“此事不怪小儿,实因老朽无能,一乃失爱于君父,二来获罪于阁老,官场士林对老朽多有责难,更累及小儿为他人所辱,老朽愧为人父啊!今日携小儿前来,一是为求阁老主持公道,二来老朽想给皇上写本,恳请皇上恩准致仕还乡。往昔虽多有得罪之处,且请阁老看在乡谊情分上,照顾小儿。”

    “严大惟中兄(严嵩的字),”夏言终于改口了:“你这又是为何呢?陈学士门下举止失措,玷污官箴,老夫闻之也不胜骇然,正欲前往他府上责其约束门下,你却已来了。既然如此,本辅便代他向你惟中兄及东楼赔罪”说着,就轻轻挣脱了严嵩的手,拱手向严嵩父子做了一揖。

    严嵩连忙侧身避让一旁,忙不迭声地说:“怎敢如此,怎敢如此”严世蕃也赶紧磕头还礼,三人在书房里各自忙成一团。

第二十五章京师乱() 
陆树德头七过后三日,都察院御史叶樘上了一道疏,参奏翰林院掌院学士陈以勤仗势**职官司曹,挟私泄愤逼死人命。其理由有三:其一,自陆树德弹劾陈以勤后,陈以勤策动门生故吏日夜守在陆树德家门口叫嚣叱骂,吓得陆树德躲在家中多日不敢出门,最后被逼无奈之下,终于含恨自尽;其二,陈以勤鼓动一干不明真相的官员连上弹章奏本,逼迫君父对陆树德从重论处,陆树德觉得百口难辩,便咬破手指,在邸报所登的劾文之上写满了“冤”字;其三,陆树德虽被逼死,临终之时却还不忘向君父尽忠向朝廷效命,将其弹劾陈以勤奏本的草稿悬挂在胸前,一是以死明志,二来也是尸谏,以示至死不改其不与陈以勤这种辜负圣恩欺凌朝廷命官的小人同流合污的初衷。

    所谓死无对证大概就是这种情形,任谁都觉得叶樘的说法颇有牵强附会之处,可谁也拿不出确凿的反驳证据。何况御史有风闻奏事之权,朝廷律法赋予他们随意展开联想并随意批评指责任何人的权力!尤其是他所说的第三条证据,国朝此前也有过先例:就在武宗正德帝时期,权阉刘瑾祸国乱政,又在东厂、西厂之上更设立内行厂,严密监视百官,肆意**朝臣,户科都给事中许天赐想弹劾他,奏疏已经写好后却不敢投递通政使司,便将奏疏揣在怀中,悬梁自尽以明心志,劝谏君父。此事相去不远,陆树德又是翰林院史官,曾参与为武宗先帝修实录,他投缳之时将弹劾陈以勤的奏疏装袋悬挂于胸前,焉知他不是效仿许天赐之例,想以死来抗争陈以勤及其门下对自己的欺凌和侮辱?!

    百口难辩的陈以勤再次被气得吐血卧床不起,他的门生故吏咽不下这口气,纷纷上疏弹劾参奏叶樘行事乖张、攀附权贵及索贿贪墨等秽迹。

    叶樘是严嵩的门生,说他攀附权贵便是扫了严嵩一笔。严嵩如今虽然失爱于君父,被逐出内阁改任闲差,但毕竟是当过多年礼部尚书主持过多次科考之人,还于嘉靖二十一年七月夏言被皇上革职斥退后,虽未明确继任首辅,却在实际主持过内阁全面工作三、四个月,也照样有一干门生故吏充斥朝堂,那些人自然不会置之不理,便愤然而起为叶樘抗辩。怎奈叶樘为官确有不检点之处,那些人想明着帮他说话显得力不从心,不得不转而攻讦陈以勤门生故吏的种种失职举止及违礼言行。

    以夏言为首的内阁学士以及前一段时间去过陈以勤府上探望以示慰问的当朝大员既替陈以勤抱不平,又惋惜于不幸亡故的陆树德,此时已心神大乱,加之他们都知道严嵩与陈以勤两人积怨由来已久,在陆树德头七公祭之日陈以勤的门生又殴打了严嵩的儿子严世蕃,两人旧恨未消又添新仇,便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原则,各自约束门下不得介入这场意气之争,任由两帮人笔来墨往打了个不亦乐乎。

    陈以勤资历虽老,官运却不是很顺,门下没有多少得力干将,加之他本就不是善于党争之人,时下又缠绵病榻,自然对门生故吏的反击事宜不能谋划妥当,翰林院那帮涉足官场不久的愣头青词臣们渐渐在这场纷争之中落了下风,有人气不过就上了一道奏疏,直接弹劾严嵩贪赃枉法,弄权乱政。

    因陆树德一事,陈以勤是首当其冲之人,被严嵩门下指责斥骂也是没有办法,但严嵩却一直隐匿在幕后,因其门下之过就弹劾他,显得有些牵强,加之严嵩早就已经远离政治中心,翻旧账炒冷饭之举非但没有杀伤力,更引发了严嵩门下的激烈反弹,不但京城六部等各大衙门的京官连上弹章奏本,严嵩遍布两京一十三省的门生故吏也纷纷起而攻讦陈以勤。

    这个时候就显示出来严嵩当日对儿子严世蕃所说的“为官三思”要旨的精妙了——严嵩这两年韬光养晦,一直在埋头缮抄辑录永乐大典,没有多少错处能被人揪住不放;而陈以勤就不同了,再修身持谨,毕竟也是六部九卿之一的翰林院掌院学士,朝议之时总要奏事发言,以他的迂腐不思变通的性格,多有不当上意之处;即便没有,这些年来的高头讲章总有几处疏漏,与同僚属下晤谈宴饮之时总有有失官仪甚或非议朝政的时候,严嵩执掌翰林院也有五、六年之久,陈以勤的这些过错自然有人会透露给严嵩门下,成为新一轮弹劾的炮弹。

    越发落了下风的陈以勤门生们更不服气了,接着就犯下了另一个大错——将严嵩当年执掌礼部之时逢迎君上,恭撰青词而得以入阁拜相的丑事再一次翻了出来大炒特炒!

    也只有这帮翰林院的书呆子敢这样想敢这样做,他们只知道严嵩失宠是因为皇上已经幡然醒悟不再一意玄修,却忘记了青词宰相可不止严嵩一人,时下正任内阁首辅的夏言便也是一位青词宰相!

    夏言自然不会与他们这些微末小吏计较,也约束亲近的门生故吏不必理会,但他总不能明发邸报告示朝臣,那些根本就与夏言没有密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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