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把主子万岁爷的名声和宫里的名声都给败坏了,还把你们商民百姓逼得没了活路。咱家也不瞒你,这次朝廷复设苏松杭三大织造局,是咱家干爹吕公公的奏议。皇上也是看在吕公公的面子上,才把这一摊子事情交给了咱家和几位师弟,咱家与几位师弟不能再给皇上和吕公公丢脸,还要给皇上和吕公公长脸。所以,咱家也不拿什么皇差什么织造局的牌子来压你,咱们就在商言商,真金白银把话都说在明处,能合作就合作,即便不能合作,也不伤了彼此的和气。”
沈一石感动地说:“杨公公体恤小人,赏小人脸面,小人也不能不知抬举。小人自愿将名下的五座作坊献给织造局,每年给宫里贡缴两万匹棉布。”
杨金水微微一笑:“你有这份心,咱家生受了。但是,五家作坊,一年总共也就能织出四万匹棉布,把五成都贡缴给了朝廷,你连本钱都保不住,这样的事情,咱家不会去做,皇上和吕公公也不会让咱家这么做。这样吧,你若愿意,就把十座作坊都并过来。杭州那边的八家丝绸作坊也这么办。”
沈一石不由得一愣,不敢当下就应承下来。
大明朝的亿万臣民,任谁都明白,朝廷和官府的水比海都深,浪比海都大,更遑论是深宫大内。没有比海还深的心机,没有比天还大的本事,根本就驾不了这条船,过不了这个海!若不是自负才高,又担心被那些官绅豪强逼得没有法子,沈一石也断然不敢跟织造局跟宫里搅在一起。不过,他还是留了一手——按他当初的设想,是把一半的作坊挂在织造局的名下,留下一半自己经营,税重是重了一点,也能勉强经营得下去,总好过被织造局被宫里连个骨头渣子都不剩地给全吞了
第九十章官商合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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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许是猜到了沈一石心中的疑虑,杨金水又说:“那些作坊也不算是献给织造局,你的就是你的,不过挂在织造局的名下而已,由苏州织造局和杭州织造局两个衙门跟你签订约书,加盖织造局的大印,咱家和冯师弟、王师弟都给你在约书上签字画押就是。沈老板,这样可使得?”
沈一石忙说:“杨公公吩咐下来的事,就是朝廷的事,宫里的事,有什么使得使不得的?”
话虽如此,但是,谁都能听得出来,他的语气十分勉强。
“别价!”杨金水提高了声调:“你沈老板这么说,就权当咱家没有说过。临来江南之前,皇上和吕公公一再吩咐过咱家要守规矩,咱家要敢打着朝廷打着宫里的牌子压着你把作坊并入织造局,那皇上和吕公公还不得扒了我的皮?说真的,三大织造局自个也要建作坊、造织机、请工匠,两三个月就能开工自己织丝绸棉布了,不是王师弟再三再四说你沈老板一心想为国出力报效朝廷,咱家也犯不上担这么大的干系让你把作坊挂在织造局的名下!”
沈一石慌忙从座椅上滚落下来:“杨公公误会、误会了,小人死了也没有那样的心思”
杨金水微微一笑,说:“哪样的心思?咱家可什么都没说啊!”
沈一石更是惊惧万分,赶紧要叩头,却被杨金水给扶住了:“沈老板且不必多礼,快快请坐。”
待沈一石惶恐不安地坐回原位之后,杨金水恳切地说:“咱家方才说了,在商言商,咱们真金白银都把话都说在明处,合作不成也不会伤了彼此的和气。你有诸般顾虑也在情理之中,但咱家是宫里的人,是皇上和吕公公派到江南来的奴才,要是打主意想吞了你的作坊,那就是在往皇上脸上泼脏水,咱家就是有那个心,也没有那个胆啊!”
略微停顿了一下,他又说:“至于你沈老板的那些桑田棉田,还有那些绸缎庄,一则宫里不能拥有田地;二来织造局只管给宫里织丝绸棉布,不能沾手其他行当,你便是想挂到织造局的名下,咱家没有请得吕公公的示,也不敢做主就答应你,还请沈老板见谅。”
十八家作坊听得是很大的一笔资财,其实值钱的也就是一点房产和那几千架织机,在南直隶和浙江的万亩桑田棉田才是沈一石的命根子,无论是织造局,还是杨金水本人,确实没有必要贪占他的那些作坊。因此,听杨金水这么说,他才彻底放心下来,问道:“请问杨公公,小人把作坊寄名织造局,每年要给宫里贡缴多少丝绸棉布?”
“这才是正经做买卖的人,什么时候都忘不了算账!”杨金水不知是夸沈一石还是损他,说了这么一句之后,接着说道:“话说到这个份上,才算是有点意思了。既然你沈老板是明白人,咱家也不跟你来虚的,你的那十八家作坊挂在织造局的名下,就是给宫里给皇上当差了,自然无需缴税,总不成朝廷还要拿钱来买你的丝绸棉布,好处都让你得了?你那十家棉布作坊,每年给宫里贡缴三万匹棉布;八家丝绸作坊,每年给宫里贡缴两万匹丝绸。”
沈一石心中飞快地盘算起来:桑田棉田按粮田征税,官田民田均平了大概要缴税二成到三成;织出的丝绸棉布卖往外地,要按十成抽一的税率缴纳榷税,通算下来税额达到了三成到四成。照这么算下来,十座棉布作坊一年织八万匹棉布,贡缴三万匹棉布有点重;不过,八家丝绸作坊一年能织出六万四千匹丝绸,缴纳的赋税又比贡缴的两万匹丝绸重了不少,拉平了算,自己也不亏。可见,眼前这位杨公公虽说是宫里的人,却也对经商之道十分精通,既没有慷国家之慨,让自己占到很大便宜;也不是存心要盘剥压榨自己
正要答应,沈一石又多了个心眼,问道:“那么今年的贡赋怎么算?”
杨金水笑道:“和你沈老板说话,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咱家就直说了吧,按说如今已到了六月底,今年过去了一半,贡赋也应该减半。可咱家的意思,今年你沈老板就吃点亏,按全年的额度缴纳贡赋,不知你可愿意?”
沈一石为难地说:“既然杨公公一再要小人明白回话,小人也不敢再瞒杨公公,十家棉布作坊,八家丝绸作坊,今年满打满算织半年,最多也只能织出四万匹棉布、三万二千匹丝绸。得亏小人自家有棉田桑园,雇人种棉纺线、种桑养蚕缫丝,拉平了算,纯利能到三成,也不过一万二千匹棉布、九千六百匹丝绸,离三万匹棉布、两万匹丝绸的贡赋尚短一万八千匹棉布、一万零四百匹丝绸。这是硬账,小人也十分为难”
杨金水感慨地说:“你还真是坦诚,咱家还以为你要推说纯利只有两成呢!挑明了说吧,这个事是个于国于己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既有名又有利,谁会放过?咱家才到江南个把月,找上门来的就不只你一家。京里许多当朝大僚都给咱家来了信,不少人还把门路走到了宫里二十四衙门掌印这个位分上的师兄弟那里,还有南直隶、浙江等地督抚一级的官员也出面说话。按说咱家在宫里当差,便不能不给那些师兄弟和朝中那些阁老、尚书们面子;眼下做着这个江南织造使,三大织造局的差使更离不开南直隶、浙江这些地方衙门的配合,咱家和几位师弟也不能不给那些地方官的面子。可咱家谁也没应承,第一家就来到你沈老板这里。你可知道咱家为何要这么做?”
沈一石低头应道:“小人愚钝,恳请公公明示。”
杨金水神色有些伤感:“做了我们这号人,打小就没了家,也没了兄弟姊妹,宫里就是我们的家,皇上就是我们的天。我们讲的就是两个字,对上面要忠,对朋友要义。就冲你沈老板方才给咱家准备的那曲浣纱记,更冲着你沈老板方才给咱家这位冯师弟准备的那曲高山流水,咱家就想交你这个朋友!再者,咱家问旁人,大多说纯利只有两成,至多不过两成半,只有你,方才能跟咱家说纯利能到三成,就冲这个,咱家就没有看错你!”
说着,他站起身,走到沈一石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跟咱家说实话,咱家也不怕你着恼,织造局毕竟是宫里的衙门,跟你们这些商人搅在一起,难免有那些个迂腐顽固的书呆子说三道四,坏了皇上的方略,更坏了你沈老板的发财大计。不让他们看到你对朝廷比他们还忠,咱家也不敢打包票能说服皇上和吕公公,这就是咱家让你今年贡赋按全年缴纳的原因!”
沈一石没有想到这个位分极高的太监能说出这么一大段推心置腹的话,怔怔地叫了一声:“杨公公——”
杨金水把手一摆:“你不必说什么,咱家没做过商人,可也知道你们商人的难处,也不会白白地让你沈老板给朝廷当差办事。你吃的亏,咱家会给你找补回来。眼下苏州这边不是要‘以改兼赈’吗?咱家听说田价已经被那些大户人家压到了二十石一亩了。咱家问你一句话,你且要老实回答,给你五天时间,能筹到多少粮食?”
沈一石眼睛骤然一亮,随即却又黯淡下来:“回杨公公,很少。自打发了端午汛,粮价就升了上去,那些官绅大户又把周边各州县的粮食都买了去,就准备着买田。小人当时糊涂,想着没有门路能走通官府的路子,就没有提前做这般准备”
杨金水也不免有些失望:“几十年难遇的端午汛,你竟提前没有准备,真真可惜啊!”
随即他又摆了摆手:“那就算了。咱家料想齐汉生那个探花知府也不会那么糊涂,任凭那些官绅大户牵着鼻子走,二十石一亩的田价顶多只会照顾那几家得罪不起的太岁,也不会让他们把灾民的田都买了去,还有一大半的灾民还得靠朝廷借贷粮食。这三年里,那些灾民纺出棉纱势必要交到官府抵偿所借贷的粮食,这种官价的棉纱少不得要先尽着我们织造局用。按往年的规矩,官价只是市价的一半,有这三年的官价棉纱,你不但不损失什么,还能大大地赚上一笔,就能增织机、盖作坊、开绸行,把生意做得越来越大,银子也越赚越多!”
沈一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杨公公如此体恤小人,小人什么都不说了,再多的织机、再多的作坊、再多的绸行,都是织造局的,都是各位公公的,小人若是起了贪心,就让雷殛了小人!”
“放肆!织造局的开支都由朝廷拨给,咱家和冯师弟他们也都是宫里的人,谁要你的织机作坊绸行?”杨金水笑骂道:“想找死也不能坑了咱家和冯师弟!要知道,你这话若是传到皇上和吕公公的耳朵里,咱家和冯师弟的命可就栽在你沈老板手里了!”
沈一石嗫嚅着说:“小人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不是有罪,皆因糊涂!”杨金水说:“我大明朝的钱从来都是给天一半给地一半,皇上也早就有‘藏富于民’的煌煌圣谕,咱家是宫里的人,得带头遵着。再者,你们赚到的银子,还是我大明朝的钱,未必还能搬到天上去?”
他看着沈一石,一字一顿地说:“咱家告诉你,这话可不是咱家说的,也是皇上的原话。”
“皇上圣明啊!”沈一石重重地将头叩了下去,久久也没有起身
第九十一章阉奴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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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金水和冯保在沈一石的家中用过了酒饭,起轿到了苏州知府衙门,商议招募织工的事情。新任苏州知府齐汉生对他们十分客气,答应全力配合,两人很快就说妥了差使。
回到苏州织造局官署,杨金水反客为主,嚷嚷着吩咐道:“快打盆水来。这大的日头东跑西颠的,一身都臭了。”一边说着,一边就脱掉了官帽和宫袍。
三大织造局如今都把衙门设了起来,底下没有办事儿的人可不行,又是宫里的衙门,办的皇差可能牵扯到宫里的机密,等闲的人也不能进来,吕芳就奏请皇上,陆续从宫里派了不少黄门内侍过来当差。杨金水一声令下,那些当值的内侍们赶紧打水的打水,拿面巾的拿面巾。冯保待他们替杨金水和自己挂好了宫袍之后,就用眼神示意他们出去,自己把面巾在盆里绞了递给杨金水,嘴里说道:“师兄,有句话,也不知当问不当问?”
杨金水知道冯保有事情要和自己商量,所以才屏退了左右,自己来做这些伺候人的差使,也就毫不客气地接过面巾,一边在脸上擦着,一边说:“你我兄弟之间,有什么不好说的。”
“那师弟就直说了。”冯保说:“沈一石把作坊并到织造局名下,师兄可是请得了干爹的示?”
杨金水说:“瞒天瞒地,咱家也不能瞒皇上,更不能瞒干爹,一早就报上去了。不过,干爹如今正伺候着主子万岁爷龙驾在运河里,一时半刻且回不了话。”
这也正是冯保担心的地方,听杨金水直认之后,他小心翼翼地说:“请师兄恕罪,是不是等干爹回话之后再跟那个沈一石签订约书?”
杨金水的手停了下来,深深地看着冯保,说:“为什么?”
“师兄在司礼监当差,比我知道的清楚,有些话原不是我当说、敢说的。但师兄如此宽厚待我,我若是还藏着掖着,那就太不够意思了”冯保先拿话把自己心意表白之后,才接着说道:“挂在咱宫里当差的那个贺兰石,每年给朝廷赚到上百万两银子,暗中贴补宫里也有好几十万,又走通了严阁老、小阁老的路子,干爹平日也要卖几分面子给他。可是,他想参股官当的事情被他那个同乡马阁老一搅和,还是个镜花水月一场空。沈一石把作坊挂在织造局名下这么大的事情,可不是咱们能做得了主的,大概干爹也不敢擅自做主,得由主子万岁爷圣裁。咱们若是抢先就做了,若是外面那些臣子闹腾起来,就让主子万岁爷为难,更让干爹下不来台了”
杨金水把面巾扔在了盆里,说:“到底是乾清宫出来的,见识就是要比杭州的老王高出一筹。哼!照他的那种搞法,主子万岁爷确实要为难,干爹也确实会下不来台,还好咱家还不糊涂,没让他小子的几句好话给套住了。”
冯保从杨金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