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扬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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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欲扬明- 第4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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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一番温存抚慰,令赵鼎十分感动,慌忙起身辞谢道:“请王先生恕微臣直言,君父有赐,人臣固不敢辞。但朝廷曾明发上谕,要江南诸省全力赈济灾民。微臣捐出家财发赈,虽可暂舒民困,却不免令人心生疑惑,以为朝廷赈灾不力,非但有损朝廷威严,更不免有伤仁君爱民之心。是以王先生之美意,微臣断不敢领受。”

    朱厚熜慨叹一声:“这大概就是你方才说的替朕分谤的意思吧!你能一心替朕着想,时时处处维护朕的圣名,朕不胜欣慰之至。不过,有功之臣若不得其所赏,岂不显得朝廷赏罚不明?这个事情你就不必管了,朝廷自会酌处。朕要和你说的是另外一件事”

    朱厚熜话锋一转,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正色说道:“你想过没有,你的这些法子都是‘术’,却不是‘道’。虽说古人有云‘道不足,术补之’,但用术终究难以长久,更难以大行于天下,治国理政还得靠道。比如说,我大明朝的官员,有几个能象你一样有万贯家财?又有几个能象你一样为了上解国忧,下舒民困而不惜毁家纾难?设若松江没有你这位出身豪富之家的知府大人,那十万灾民又该如何求得一条活路?”

    赵鼎没有想到皇上会这么问,仓促间无言以对,脸上却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见他那样,朱厚熜明白或许是自己的话问得过于直接了,继续说道:“是我问得唐突了,请你不要在意。其实,不管是道,还是术,只要对国计民生有利,都不妨用之。我知道你家中虽薄有私财,却是祖上辛劳耕作积攒下来的。嘉靖二十三年南都造逆,你陷落逆贼之手,不肯附逆倡乱,偌大家产被逆贼侵夺,你也被下入死牢,命在旦夕。你家里为了救你出樊笼,不惜重金贿赂权贵,又花去了好几万两银子。其后南都光复,逆贼家产皆抄没入官,你家用以救你的那一大笔银子因是贿赂,也不好退还,只能把那些田产房舍店铺之类的恒产发还给你。你并无兄弟,自家志向又不在经商,家中的生意只能靠尊父打理,老人家的辛劳可想而知。你这一下子就捐出好几万两银子,也不是个小数目。我想说的是,除了从自己家里拿粮食、拿银子出来赈济灾民之外,还有没有别的法子渡过难关?”

第六十七章民生之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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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对自己家里的情况了如指掌,令赵鼎既是惶恐,又是感动,也就不再掩饰内心的苦楚,说:“王先生有所不知,微臣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初到松江,微臣就遍访了本地豪富之家,动员他们捐粮赈灾或自设粥厂义救乡里,惜乎应者寥寥。以官府的名义向米行借贷,特意声明加盖松江知府衙门的印章,一俟朝廷赈粮运到,即刻如数奉还,我松江府同知田有禄田大人接连跑了三五天,也只借到一千石粮,只够一天发赈之用。十万灾民嗷嗷待哺,发赈救灾刻不容缓,微臣才想出了这么个法子。这两年里国家鼓励商贸货殖,微臣家中的生意也日渐兴盛,两万石粮、两万两银子凑一凑,还能拿得出来。微臣也知道,这只不过是杯水车薪,勉强可救一时之急而已。一俟皇上驾幸南都,微臣即刻请旨面圣,直陈民生之苦,以皇上之天心仁厚,势必会亲自过问为我松江调粮一事,浩荡天恩降于松江,十万灾民断不致有冻饿之苦。为防万一,微臣擅自削减了灾民赈粮标准,又贴出告示,限期半月令各大米行借贷粮食。这两条,无论哪一条都触犯了国家律令,是以微臣终日寝食难安,夜不成寐”

    朱厚熜叹道:“难怪我见你外放松江不到两月,竟憔悴至斯,真是辛苦你了!”

    赵鼎再度躬身施礼:“身奉皇命,敢言辛劳。”

    朱厚熜把手虚虚一按:“不必如此多礼,且请安心坐着说话。”

    赵鼎坐定之后,朱厚熜又说:“其实,我倒觉得,你松江府富甲天下,比之苏杭二州也不遑多让。治下豪富之家比比皆是,巨商大贾不胜枚举,若能把他们的力量都调动起来,大概也不必你要用自己的银子救朝廷的难。”

    赵鼎苦笑道:“微臣也知道,朝廷发赈施粥,只够灾民眼前度命,要渡过难关,还得借贷粮食,赶插秧苗,借的粮食今年定然还不了,至多只能还一半,分两到三年还,才能恢复生气。可江南各地例行都是放青苗,百姓哪里敢去借那种阎王债?”

    朱厚熜问道:“何谓放青苗?”

    赵鼎刚要回答,朱厚熜又摆了摆手,阻止了他,说:“太岳已看完了议案,他曾在昆山任过知县,是直接管百姓的官,可惜时间不长就被调回到了京城。我来考考他,看他知不知道民生之苦。”

    张居正知道这是皇上有意要缓和气氛,让从未有幸造膝密陈的赵鼎轻松下来,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也不敢故作谦虚,答道:“所谓放青苗,乃是每年春耕前青黄不接之时,百姓困于生计,不得不告贷于大户。斯时粮价高腾,大户以粮折银贷给百姓,月息少则两分,多则三分,从播种到秋收大约半年时间,还债时本息合计,少说也翻了一倍。而此时秋熟,粮价大跌,百姓又得卖粮还银,卖出两三石才能抵所借的一石。若是当年还不清,利上加利,以致卖田卖屋卖儿女,还要吃官司受毒刑,直至破产流亡或被逼投河上吊。这种债一旦负上,则永无出头之日,是以百姓称之为阎王债。”

    朱厚熜不由得生气了:“国朝律法有明文规定,取息不过三分,不许计收复利,去年朝廷下了那么大的气力整顿当铺,又不顾官场士林非议,设立官当,就是为了明正法纪,解民困顿。为何还有这种阎王债?”

    张居正苦笑道:“回王先生,聂夷中伤田家诗有云‘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医得眼下疮,剜却心头肉。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不照绮罗筵,偏照逃亡屋。’天下事从来两难,遇到天灾或是家中剧变,百姓也没有法子,只好饮鸩止渴”

    朱厚熜冷冷地说:“你这话说的不对!百姓没有法子,难道官府也不管?你在昆山任知县,也是放任治下百姓遭受劣绅奸商高利贷的盘剥?”

    张居正忙说:“微臣任职昆山期间,凡有百姓状告至衙门的,都依律裁断,还百姓一个公道。但绝大多数的百姓受大户人家的盘剥,也都是忍气吞声,告至官府者,十无一二。历来民不告,官不究,没有凭据,官府想管也是无能为力。”

    “是百姓不敢告发,还是衙门不愿受理?”

    “两种都有。自古百姓视告状为畏途,若非被逼无奈,断然不敢惊动官府;对于这种升斗小事”

    说到这里,张居正略微停顿一下,这才说:“微臣不知其他地方如何,以微臣在昆山为例,虽无拒接状纸之情事,扪心自问,不耐其烦也是有的”

    朱厚熜毫不犹豫地说:“象这种既是粮食投机买卖,又是高利贷的阎王债,官府应严令禁止。”

    高拱忙说:“王先生,依微臣之愚见,百姓困于生计,才不得不告贷于大户,断然禁止恐不大适宜。不若效法设立民生典当行之成例,由各地官府以官仓、义仓存粮为本,放贷以解百姓燃眉之急,限定利息不得超过两分,不得计收复利,杜绝大户肆意盘剥压榨百姓之门。春时贷给百姓,秋后收粮归仓,这一条就能免除百姓借粮还银之苦。设若归还时粮价上涨,百姓不愿还粮,亦可交纳现钱。”

    朱厚熜连连点头,刚要说什么,赵鼎就开口了,因为惊恐,他的声音有些发颤:“这这是王安石的青苗法”

    说完之后,他却觉得自己如此紧张着实可笑:当年王安石推行新政,两大财政新法一为青苗法,一为市易法。皇上去年开办官当、设立飞钱汇兑,比王安石的市易法更进了一大步,推行青苗法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果然,朱厚熜笑道:“崇君说的不错,朕乍一听也觉得颇有耳熟,经你这么一说,才想起来确实是王安石的青苗法,高肃卿投机取巧啊!不过,崇君也不必如此紧张,不管是不是青苗法,总比放青苗的阎王债强。只要上利国家,下舒民困,什么法都能用。肃卿、太岳留心记着此事,认真研究北宋推行青苗法的得失成败,仔细斟酌,拿出个章程出来,也不妨请崇君相与讨论,务必要周全可行,且要杜绝北宋官吏借推行青苗法虐民自肥的弊端。我大明百姓十之**在田,解决了农夫生产生活问题,无论遇到什么天灾人祸,大明朝就乱不了!好了,我们言归正传,你方才说百姓不愿告贷于大户,是怕背负上永世也不得翻身的阎王债,那么,你责令粮商限期将粮食借贷给官府,想必也是打算日后转借给灾民恢复生产之用了?”

    如朱厚熜所愿,经过这么一番看似离题万里,其实与当前筹粮赈灾息息相关的有关青苗法的讨论,赵鼎确实已经放松了下来,老老实实地说:“责令粮商借贷粮食给官府,主要还是为了应付眼前赈灾之需,若能多筹若干,方能贷给灾民。”

    朱厚熜看着赵鼎,叹道:“你倒真是应了‘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那句话啊!既然你能坦言直认,回去之后以你们松江知府衙门的名义再出个告示,废除前令,这件违背朝廷重商恤商之国策的事情就一笔勾销了。”

    赵鼎心中一直认为,历来造反的都是种田人,从来没有见到商人能反了天去,官府出面压奸商,总比逼迫百姓贱卖田地好。但是,这些话怎能跟皇上说?他只能婉转地说:“回王先生,依微臣之愚见,前令可废,可是百姓便借贷不到粮食,如今赶插秧苗,到秋收还有好几个月时间,全靠朝廷发赈,委实不是一笔小数目,而赈灾的粮一旦断了,灾民没有了饭吃,或许会激起民变。”

    朱厚熜说:“既然民间借贷行不通,那么,只能另想法子了。你那个同年、探花齐汉生,在苏州提出的‘以改兼赈,两难自解’的方略,不是挺好的嘛?你为何不在松江试行?”

    听到皇上提起“以改兼赈,两难自解”的方略,赵鼎很明显地犹豫了一下,这才问道:“微臣斗胆请问王先生,可曾看到应天巡抚衙门据此方略拿出的施行议案?”

    朱厚熜坦率地说:“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每日政务不知凡几,我也未必都能管得过来,如今又出巡在外,没有看到应天府的施行议案。”

    赵鼎知道,国朝罢设宰相,将相权与皇权合二为一,由皇帝大权独揽,大小政务都需要皇帝圣裁决断,而皇帝精力毕竟有限,不可能做到大小庶务,事必躬亲。所以,即便皇上宵衣旰食、勤勉治政,也只能是抓大放小,确定在江南诸省推行改稻为桑的国策、批准应天府“以改兼赈,两难自解”的方略归他拍板,至于应天府的具体施行议案,他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不过,他更清楚,比之高拱、张居正等人,自己毕竟还不是身在中枢、参与机务之人,皇上能把朝政运作的细微之处坦然告诉自己,让他颇为感动,就从袍袖之中拿出了两页笺纸,双手呈上:“省里已将议案发给我应天府遵照施行,微臣一直带在身上,请皇上过目。”

第六十八章民生之苦(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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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议案,其实就是决定,言简意赅,只有短短六条两百余字,朱厚熜很快就看完了,随手递给身旁的高拱,不动声色地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皇上亲垂顾问,给了赵鼎莫大勇气,说:“微臣愚钝,前前后后读了不下千遍,依然觉得这个议案与‘以改兼赈,两难自解’的方略的初衷略有不符。”

    “哪里不符?”

    “这个议案只有方略的前四个字,没有后四个字。”

    朱厚熜微微一笑:“我说崇君啊,这里不是翰林院,在场的诸人也都不如你了解松江的实情,你不妨把话说的明白些,有什么难处也都说出来,我们大家一同商议。人常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还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兴许还能给你出个主意。”

    “是。”赵鼎说:“微臣冒昧猜测,苏州知府齐大人提出这个方略的初衷,是让那些有钱的人拿出钱粮来买灾民的田,然后改种桑棉,既推行了国策,又赈济了灾民,可谓一举两得。可是,这个议案通篇说的都是如何让那些豪富之家、巨商大贾赶快把田买了,赶紧改种桑棉。至于那些买田的大户会不会趁灾情压低田价,那些卖田的灾民卖了田以后能不能过日子,这个议案上面却是一字无有。”

    说着说着,赵鼎内心之中积压了好多天的忧思和愤懑被激发了起来,也不顾君前失仪,站了起来:“按这个议案施行,倘若真出现了买田大户趁机压低田价之情事,十石一亩、八石一亩,百姓卖是不卖,官府管是不管?管之则与省里议案不符;如果不管,‘以改兼赈’便只解了国计之难,反添了民生之难,这便不是两难自解。是以臣以为,国计民生兼则两全,偏则俱废,不能为了增产丝绸棉帛,就一任百姓失了生计!”

    众人都愣住了,看着满脸激愤之色,慷慨陈辞的赵鼎,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上疏抗谏新政,身受廷杖仍昂然大喊“我自有胆,何需蛇胆!”的青年官员

    高拱此刻已经看完了那份议案,又传递给了张居正。对于赵鼎的话,他觉得颇有几分道理,但不免有些危言耸听,似乎还隐隐地带着反诘朝廷改稻为桑的情绪;加之这份议案经过了自己柄国执政十几年的恩师夏言的首肯,他在感情上就不知不觉地发生了一定的倾斜。既然刚才皇上说了“大家一同商议”的话,想必是要让身边的人畅所欲言,他也就不必顾虑什么,说道:“赵大人,在下倒觉得问题或许没有这么严重。”

    赵鼎似乎还没有从方才的情绪中走出来,直冲冲地说:“请指教。”

    这样的语气未免有些生硬,但高拱知道自己的这位状元同年就是这样的脾气,也不计较,继续说道:“比如说,你所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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