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点点头,说:“肃卿说的不错。曾有上古哲人说过一句至理名言: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有时候,掌握了真理,洞悉了真相,也未必是件值得庆幸之事。你们都不是外人,朕不妨实话告诉你们,朕让你戚元敬看这份策论,是想把罗龙文放在你们东海舰队历练,你们不是一支留了一支分舰队巡弋在东海海域吗?把他放在那里,朕要看看他到底是文长这样的文武全才,还是只会纸上谈兵的赵括之流。”
皇上如此推心置腹,戚继光也不好再说什么,加之制科进士安置在军中任职,由徐渭而始,而徐渭以自己的才干很快就成为戚继光的得力助手,他怎能不愿意皇上再将人才送入自己军中?连忙谢恩不迭。
朱厚熜又说:“还有,你戚元敬这次回京应试,可不能只想着自己的科名,不但要去黄埔军校做报告,让那些学员知道我大明周边军情;还要多与前来应试的军官和武举交往,看其中有否可堪造就之才。虽说自古以来,名将都是战场上一刀一枪杀出来的,不是科场考出来的,但临时抱佛脚,总也聊胜于无。当然了,朕不会让你白干活,你所发现的人才,也都分配到你东海舰队任职。怎么样,这个条件还算优厚吧?”
戚继光面色微微一红,说:“微臣不敢瞒皇上,此次回京,元敬本就存了这份心思。”
“哈哈,朕也早就猜到你有这样的心思,否则的话,你为何还要把文长这个参谋长带上!”朱厚熜笑道:“虽说不免会影响你备考,但朕以为,你且不必担心自家考试一事。子曰‘赤也为之小,孰能为之大?’,你戚元敬战功赫赫,名满天下,谁敢不让你中式?若不让你中式,谁又敢名列皇榜之上?这一点,主持今科武闱的张老太师、李阁老、曾部堂他们,比朕还清楚啊!”
朱厚熜说的不错,当初戚继光上疏朝廷,恳请离职回京应试,大都督府和兵部都认为荒谬绝伦:追求功名固然是好事,可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份啊!若不让他戚继光中式,岂不天下大哗?简直是仰仗军功,伸手向朝廷索要功名嘛!当年在平叛军中,曾因发炮攻打徐州城一事与戚继光有隙的大都督府左都督、禁军司令、太师英国公张茂甚至建议皇上下旨切责他不识大体不顾大局。朝臣之中持此观点的人还有不少,若非戚继光是皇上的心腹爱将,兴许都会上疏弹劾他“辜恩怀私,持功骄纵”。
戚继光大窘,忙说:“皇上盛赞,微臣愧不敢当。微臣不才,辱蒙圣恩,不次简拔,委以重任。浩荡天恩,微臣无以为报,惟以一腔热血效命家国,方不负君父社稷之托”
朱厚熜站起身来,拍了拍戚继光的肩膀,说:“元敬,你也不必这么说,朕只不过是为你提供了一个施展才华、报效家国的机会而已。你若是朽木之才,就算是朕把你放在那样重要的位置上,也会丧师辱国,更谈何保家卫国、建功立业!好好干吧!只要是有功于我大明江山社稷之人,朕从来也不吝封侯之赐,还要许其入凌烟阁,名标青史、万古流芳!”
众人都慨然应道:“臣等谨遵圣谕,不负君父圣心厚望!”
第四十章春风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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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朱厚熜与俞大猷、戚继光一班武将宴饮欢聚不久的一个下午,一顶两人抬的小轿出了灯市口的一条小巷子,匆匆穿过热闹的大街,停在了位于东门大街内阁首辅严嵩府邸对面的日月兴酒楼门口。一位中等身材,衣饰雅致华丽,风度翩翩的年轻儒生下了小轿,先是意气风发地昂着头,左右看了看,这才整整衣衫,举步就要进酒楼来,立刻就被守在门口的一帮小乞丐给围上了。
这些皇城根儿长大的顽童,都是些耍贫嘴觅食儿的街混子。京城里年年月月都有人升官,凡升官必有盛宴。因此,那帮街头小混混就觅着一个讨钱的法子,常年守在京城各大酒肆的门口,只要见着有官轿过来,就围上去说吉利话讨财喜。前来赴宴的人未必都是升官的,但人在世上走,谁不想讨个吉利?也都爽快地掏钱打赏。亏得这些小乞丐很有眼色,一见从轿子中下来的人是一位衣着华丽的年轻儒生,眉宇之间更有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就猜到一定是高中皇榜的新科进士,立刻从腰间抽出竹板,唱起了专门为了奉承他们这一类的人而编出的莲花落:
“公子爷啊,文章好!”
“万岁爷啊,识英才!”
“中状元啊,骑大马!”
“点翰林啊,做大官!”
楼名日月兴,自然日兴月兴,但也分时段。这里生意最红火的时候还是每年的腊月。年底了,两京一十三省给当朝大僚送年敬的人就都涌进了京城,逐个拜访内阁学士、六部九卿和籍贯在本省的京官,当朝首辅严嵩自然也不例外,不得其门而入,就只能提前好些日子到日月兴酒楼定下雅间,一边饮酒一边等待严府的门房按顺序传唤。因此这一个月里,日月兴酒楼无论酒菜还是雅间都比平时翻了一倍的价钱。大门外飘着纷纷扬扬的白雪,柜台里流进大锭小锭的白银,白天不见了日,晚上不见了月,日月兴却“兴”的不行。有人就说,大明朝这个“明”字都被这家酒楼给吃了。
这当然是无知愚民的无稽之谈,大明朝如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哪里就会被人这样轻易地蛀空?此外,各省年敬数目根据京官品秩高下、地方贫富而不等,但也都不大,那些当朝大僚、部院司员取之既不伤廉,也不能算是受贿;加之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人情社会,逢年过节走动走动不过是为了联络感情,也并不都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因此,对于“三节两敬”(三节为春节、端午和中秋;两敬为夏天的冰敬和冬天的炭敬,各省照例都要给京官送礼,是京官的主要收入来源)这样的官场陋规,朱厚熜虽说深恶痛绝,却也不好打着反腐倡廉的名义搞“一刀切”。
跟往年情势有所不同的是,到了今年春节过后的淡季,日月兴酒楼生意依然红火得不得了,客人日日爆满,酒菜和雅间的价码也就没有随行就市地降下来,甘心当羊牯被狠宰的人,不是腊月里的那些外省官员,而是一些儒服方巾的读书人。不用说,都是各省前来京城应试的举子——严嵩因身兼礼部尚书,被钦点为这一科的主考官,那些指望着能鱼跃龙门、蟾宫折桂的举子还不得排着队,提前来拜访他这位“大宗伯”(礼部尚书的别称),指望着他能看中自己的才华,恩准自己列身门墙!
当然了,如今皇上十分重视国家抡才大典,对科场风气抓得很紧,去年仍循上一科的先例,派了镇抚司校尉奔赴各省监督乡试,会试大比的考题也是着内阁学士、六部九卿各自拟就、密疏呈进,由皇上随机抽取,刻印考卷也放在了内廷刻经厂,临近考期密封交给正副主考,正副主考进了科场,带着应试举子祭拜了孔子之后,才能在镇抚司校尉的监督之下当众启封分发。那些举子指望充任会试主考的首辅大人泄露考题那是休想。
为避“挟私启幸、玷污科场”的嫌疑,严嵩也公开贴出告示,声称皇榜未放之前,一概不受举子拜谒。但正所谓生死事小,功名事大,那些举子谁不想给自己的前程增加一点保险系数?见不到首辅大人或严大人,能把严府的管家约出来吃杯茶也算是略尽人事了,若是再能买通他给首辅大人或严大人递张名帖,那岂不是意味着或许能得到格外的关照?
因此,从年初直至会试大比结束,日月兴酒楼生意每天都是火暴得不能再火暴,用“日进斗金”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不过,银子多了又不咬手,更何况是正正当当开店做生意赚到的银子,幕后老板贺兰石和参股其中的严世蕃仍不免有些遗憾:皇上圣明天纵,为何不每年都开科取士,有更多的贤能之士至今还埋没于草野之中,若能将他们全都尽速罗致,许其位列朝堂、效命家国,大明朝的中兴伟业不就能越发地好了吗?
这当然更是无稽之谈,祖宗定下的科举取士、三年一比的抡才大典,岂容轻易改易?日月兴酒楼也就随行就市,把酒菜和雅间的价码降了下来——皇榜一放,名落孙山的考生自然要黯然辞别帝阙,回乡继续攻读圣贤书、揣摩科场利器,以备三年之后再论英雄;而那些新科进士们就能堂而皇之地捧着门生帖叩响严府的大门,公然登堂入室拜谒恩师,也不必再惺惺作态地在这日月兴酒楼来当羊轱,喝那价钱竟高达十两银子一壶的茶。天地君亲师,师在五伦之内,这是读书人的应有礼数,即便是苛刻如皇上、廉洁如严阁老者,都不能断然干涉这种行为。
不过,这两三个月里,日月兴酒楼可是让那些小乞丐们得到了不少赏钱,食髓知味,尽管会试大比已经结束,出入这里的举子也少了许多,但他们仍终日守侯在门口,见着穿儒生服冠的人就上前唱那首莲花落道喜讨赏,今日便遇到了这么出手阔绰的一位“公子爷”。
那位年轻儒生显然对这种场面早有心理准备,笑眯眯地听完了一整支莲花落,从怀中掏出好大一把铜子儿,一扬手就洒了出去,心里还不禁感慨:到底是有幸生在天子脚下、九门之内的孩童啊!年纪只这么小,就这么有眼色,比外省那些七老八十的村野愚夫还有识见!
那些小乞丐很识礼数,一起作揖道谢,一哄而散,都去抢那散布在地上的铜哥儿了。
轻松地打发走了那帮小乞丐,那位年轻儒生就迈步进了酒楼,只见严府的管家严福迎了上来,冲他一拱手,低声说:“罗相公,我家老爷在三楼的牡丹厅里等着你,快请随我上去。”
那位年轻儒生顿时露出了诚惶诚恐的表情:“怎敢劳小阁老等我,龙文失礼,失礼之至!”
原来,他就是令大明皇帝朱厚熜烦恼许久,最后还是决定容其所短,用其所长,要把他放在东海舰队里历练的那个今年的制科进士罗龙文。他知道今科能高中皇榜,定是得了严氏父子的关照,俗话说,受人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是以也等不及汇同其他同年一起到严府拜谒恩师,皇榜一放就备了厚厚的一份礼前去投帖求见,却被严世蕃以“独自拜谒,不合朝廷法度”为由拒绝。这无疑是给正在春风得意之中的他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让他不免心中惊悸,不知又为何得罪了严家。不过,昨天严世蕃突然遣严福去找他,言说不准他进府只是为了避人耳目,邀他今天来日月兴酒楼一叙,有些话要当面点拨他。罗龙文一想便知是自己授官任职一事,欣欣然就到了这里。
两人才要动步上楼,一个约莫四十出头的年岁,留着一撮山羊胡子,穿着六品文官袍服的人突然窜了过来,一个长揖在地,说:“严先生,你让下官等得好苦”
罗龙文先是一愣,随即就明白过来:严福如今在严世蕃跟前很是得用,时常在官场上走动,自然成了京城官场上的名人,走在哪里都有人认得出来他,这位官员大概就是递上拜帖之后,专门守侯在日月兴酒楼等着他传见的。不过,身为朝廷命官,竟当众向一个仆役打躬作揖,也未免太有失身份了,若是被那些纠察风纪的御史言官知道了,少不得要弹劾他一个“玷污官箴”的罪名。再者,大明朝的官员,个个都是有功名在身之人,能做到六品,少说也是个举人出身,即便不论有否违背朝廷礼仪法度,他这么做也忒有辱士子斯文,有负圣人教诲了
不过,罗龙文随即又想起来,自己也早有举人功名,当初为了进严府的大门,也曾如此曲意奉承严福,陪上笑脸不说,还要双手奉上厚礼;如今高中皇榜,虽只是一个制科,比不得明经科新科进士那么荣耀,但一中皇榜便也是大明官员,方才却仍沿旧日习惯,与严福那等下人称兄道弟,似乎也不太妥当。不过,人常说,相府家人七品官,既然如此,自然就不能把严福看成是一个低贱的下人,甚或可视为官场同僚。而且,照这么说来,无论是那位六品官给他打躬作揖,还是自己叫他一声“大哥”,也未必十分错
第四十一章钱能通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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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龙文显然是初涉官场,还摸不透朝廷的水有多深,简直小觑了相府门第的声威。看严福那架势,简直比二三品的六部堂官佐贰还要大,一点也没有在意那个把自己这个仆役称为“严先生”的人是大明朝的六品官员,板着脸,用鼻子冷哼一声,说:“早就跟你说过了,我们家太老爷这几日在内阁当值,且不得回家;老爷会客未完,也不得空见你。若是不急,就留下帖子明日再来;有急事就安心在这里等着。老爷若是心情好,兴许会传你入府一见。”
说完之后,严福也不顾那位官员脸上无比尴尬又无比遗憾的表情,冲着罗龙文做了个“请”的手势,头也不回地往上走。
碰了这个钉子,换做其他人或许就泄了气,但那位官员仍不甘心,紧赶几步,在二楼的楼梯门赶上了严福,一边向怒目而视、张嘴就要骂人的严福陪着笑脸,一边低三下四地乞求道:“严先生、严先生,下官确实想见一见严阁老或严大人,相烦再通报一声,不胜感激,不胜感激。”
说着,那位官员拉住了严福,把一件东西塞到了严福的手中。
严福却没有他那么矜持,当着罗龙文的面就摊开了手掌,见是一块赤金,分量也还不轻,就顺手揣进了怀里,面色稍微缓和了一点:“你找我们家太老爷和老爷有什么事?”
“哦,”那位官员犹豫了一下,说:“小弟新近刻了一部书,意欲送上请严阁老和严大人斧正”
严福皱着眉头,说:“只是一部‘书’吗?”
那位官员忙说:“当然不只是一部书,还有文房四宝奉上。”
国朝养士两百年,朝野内外、官场士林,乃至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每一个角落,都渗透着一股挥洒不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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