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里,上天要降下许多忠臣良将来辅佐皇上中兴大明的消息在大明官场乃至市井里巷传得沸沸扬扬,尽管众多官员都是孔圣门徒,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无稽之谈,但那些目不识丁的市井闲汉,还有那些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乡村野老却都深信皇上天听若雷、神目如电。
其实,比之那些人,曾为大明内相多年,至今还把内廷和特务机构镇抚司牢牢掌控在手中的吕芳更是对此深信不疑。因为,他实在是见多了皇上时常会有的神神道道之举,远在万里之外的俞大猷、戚继光、海瑞、李时珍、徐渭,甚至异域倭国的织田信长,皇上不但知道他们的姓名,还对他们的脾气心性、所学所长了如指掌,镇抚司只需按图索骥,把这些人一一找来为朝廷所大用便是。而且,事实证明,皇上看中的人都是国之干城、社稷之才,即便是那个迂腐的海瑞,政绩官声也非寻常官员可比。虽说也曾有过意外,比如说叫做“努尔哈赤”的女真人,叫做“木下藤吉郎”和“德川家康”的倭人,镇抚司上穷碧落下黄泉也没有找到,但谁能说托梦给皇上的神仙就不会一时犯糊涂,说错了名字?或者,皇上梦中并未听得真切,以致至今还有明珠埋没于草野之间
因此,一听说皇上对这个叫“罗龙文”的制科进士有点模糊印象,吕芳立刻想到一定是神仙又托梦给皇上,说上天又降下了辅佐皇上的忠臣良将,立刻命镇抚司派人暗中去查一查罗龙文的底子。
镇抚司如今吞并了东厂,人力和权势都增加了不少,工作效率也日益提高,接到宪命立即出动,很快就把调查的结果送到了吕芳的案头。吕芳看后不禁摇头叹息,拿着仿单就来到了东暖阁,仍屏退了御前办公厅诸位秘书,向皇上造膝密陈。
第二十八章容人所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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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眼前的仿单,朱厚熜惊讶地问道:“这么说,那个罗龙文是严嵩的人?”
吕芳字斟句酌地说:“回主子,从仿单上看,那个罗龙文确实曾拿着同乡胡宗宪写给严嵩的荐书找到严府,还花了很多银子买通了严府的管家严福,想求见严嵩。不过,胡宗宪在严世蕃那里没有分量,严福拒绝为他通传,严嵩也就不得而知。后来,他借严家庆贺朝廷恩赏之际,花了整整一千两银子,买到了一柄据说是北宋名将狄青用过的宝剑送到严府,寓意在于恭维严嵩孙子、被恩荫为锦衣卫百户的严绍庭日后能象狄青那样出将入相,严世蕃甚是高兴,就接见了他。据说两人很谈得来,严世蕃就把他延揽到家中为幕客,还送给了他两名婢女服侍。不过,十余日之后,严嵩回府,严世蕃带他到了严嵩的书房。严嵩在书房时,向来不许家人进去伺候,镇抚司安插在严府的人只知道严嵩得了一幅据说是北宋徽宗道君皇帝的御笔画,请他一道鉴赏,但不知道他们还谈了些什么。其后次日,他就从严府搬了出来,赁屋另居,从此再不登严家的门,倒是严府的管家严福曾去找过他几次。因他只雇用了一名长随,还是从徽州老家带来的,镇抚司的人买通了他的长随,得知每次严福来找他,两人都在房子里关门密谈,具体谈些什么却不得而知。”
在没有任何技术手段的明朝,只凭人力,能把情报搜集到这样详尽确实的程度,镇抚司的本事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但朱厚熜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恶狠狠地骂道:“真是个不成器的东西!”
原来,在他看来,罗龙文若是严嵩看中的人,倒也罢了。严嵩虽说用了不少私党,但毕竟是当世大儒,还有一定的道德底线;加之又身为大明内阁首辅,做事总得有个分寸,想在这个位置上坐稳做久,当然不能光用那些奸佞小人、贪官污吏,还得要用一些诸如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巡抚湖广高耀、户部左侍郎兼农垦总署署长关鹏,还有山东道监察御史兼莱州知府胡宗宪那样的贤能之士,主观上不一定是为国用贤,至少在客观上没有贻误政事、为祸一方。可严世蕃就不同了,此子自己虽有才,却是一个贪婪成性而有好色如痨的人,根本不待见严嵩一向赏识的门生胡宗宪,却跟向来都难以得到严嵩好脸色的门生鄢茂卿等人打得火热。只此一例,就能看出严氏父子识人用人简直大相径庭,罗龙文跟严世蕃搅在一起,想必不是什么好东西;而严嵩不待见他,将他赶出府去,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严嵩都看不上的人,朝廷还敢重用吗?
可是,此人策论中所提建议无不切中时弊,尤其是提出招抚海盗的建议,却让朱厚熜十分踌躇,不忍将他打入另册,弃而不用
嘉靖二十五年,朱厚熜考虑到葡萄牙、西班牙等第一代欧洲列强已经完成了地理大发现,开始了疯狂的全球殖民掠夺罪恶行径,并且已经把触角伸向东方;那么,早就建立了东亚封贡体系,又因自己推行嘉靖新政,已经走上了资本主义发展道路的大明王朝迟早会与那“两颗牙”发生冲突,就与高拱定计,密令徐海假装叛逃,执行“月之暗面”绝密行动。这几年里,徐海在东南海域纵横其间,大肆劫掠葡萄牙人和刚刚到达东方的西班牙人的商船,为大明海商垄断东西两洋贸易创造了有利条件;而且,徐海船队以购买粮食、军火为借口,通过汪直这一秘密渠道,每年输送给朝廷的物资和白银高达上百万两,据他自己密报,还有不下同等数目的银子被秘藏在西沙群岛某处,朝廷若有所需,随时可以献给国家。象徐海这样不计毁誉、一心为国的好同志,总不能让他一直背负着叛卒、海盗的罪名四海漂泊,生不得见故国之人,死不能葬故国之土吧?
但是,也正因徐海背负着叛卒、海盗的双重罪名,如何能为他恢复名誉就成了朱厚熜头痛不已的事情——历史上胡宗宪碍于大明水师实力不足以与倭寇和汪直船队交锋,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招抚了被人视为海盗的海商汪直,却被一个名叫王本固的巡按御史弹劾,一时闹得沸沸扬扬,嘉靖皇帝最终下旨将汪直险戮弃市,至此东南局势大坏,汪直的手下开始了疯狂的报复,引领大批倭寇肆虐海疆,蹂躏沿海各地,恰恰应了汪直自己说的那句话:“吾何罪,死吾一人,恐苦两浙百姓。”招抚商人色彩甚于海盗色彩的汪直尚且引起官场士林这样激烈的反对,更不用说是招抚顶着“逃卒”罪名、货真价实的海盗徐海了。而罗龙文敢于提出的建议,无疑是给一直为之焦虑不安甚至有愧于心的朱厚熜提供了借口
到底此人能用不能用,朱厚熜一时也无法决断,他知道吕芳恪守祖宗家法,从不在朝廷用人上随意置喙,就让他叫来了兼任吏部文选司郎中、主管全国文官任用升迁的高拱,一同商议此事。
高拱见皇上递过来的是镇抚司密进的仿单,吓了一跳,赶紧辞谢道:“皇上,厂卫历来只对君上负责,仿单也只上呈御览,非人臣可以与闻”
朱厚熜心情正不好,见他还要如此扭扭捏捏,不禁生气了,呵斥道:“朕让你看,你就看,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
自朝廷废弛海禁而始,高拱就一直在负责此事,皇上也早就让他看了罗龙文的策论,他也是赞不绝口,认为此人洞察时势又不拘泥成见,当可大用,此刻看了仿单,立刻就明白了皇上为何如此烦恼,皱着眉头沉思起来。
过了许久,高拱才抬起了头,说:“皇上,臣有一事不明,请皇上明示。”
“说。”
“谢皇上。”高拱说:“微臣敢问皇上一句,为何要给微臣看这份仿单?”
朱厚熜气得差点背过去:不知道为何让你看这东西,你装模作样地想半天干什么?!便冷哼一声:“不明白吗?他很有才,却跟严世蕃搅在一起,朕找你这个吏部文选郎过来,是想问问你此人能否重用。朕这个解释,高大人可满意否?”
高拱诚惶诚恐地站了起来,说:“臣不敢。臣还想再多问皇上一句:严世蕃可是奸党逆臣?若是奸党逆臣,皇上为何许他位列朝班,行走御前;还将他拔擢为副宪(都察院又称御史台、宪台,都御史称总宪,严世蕃挂右副都御史衔,故称副宪)?如若不是,依臣之愚见,跟他搅在一起大抵也算不上什么罪过”
“你——”朱厚熜大怒,正要拍案而起,厉声斥骂眼前这个被自己一向寄予厚望、悉心培养,却跟自己耍嘴皮子,甚至还接二连三地反诘自己的高拱,突然明白了过来,立刻转怒为喜:“哈哈,朕真是服了你高拱高肃卿了!一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情,却跟朕兜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你是想说,且不论他是谁的人,只要能为国所用,就要用之,是不是这个意思?”
“皇上圣明!”高拱说:“微臣记得,当初皇上命微臣兼吏部文选郎之初,曾对微臣说过‘用人所短,天下无可用之人;用人所长,天下无不可用之人。用人所长,必容所短。’圣谕煌煌,臣无时敢忘。此其一;其二,严阁老虽贵为首揆,却一直未分管吏部,朝臣攀附权贵,走他的门路得官迁升或许有之,但大纂儿还在皇上手上掌着,明君在位,断不会容奸佞宵小立身朝堂;其三,罗龙文是否与严世蕃搅在一起尚且确知,臣不敢因人废言;其四,即便他真是严阁老的人,也未必不能用,严阁老用人固然良莠不齐,但也不乏国士,如巡抚高耀、农垦署长关鹏、知府胡宗宪,都是勤勉任事之人”
高拱一番剖白,字字句句都说到了朱厚熜的心坎上,他不禁感慨地说:“真诚不假、至公无私,无出肃卿之右者!”
其实,比之皇上,高拱更多了另外一层顾虑:朝中夏党、严党明争暗斗,已势成水火,虽说如今一切风平浪静,但实际上却是暗流涌动,都在积蓄力量,随时都在寻找机会置对方于死地。他是夏言的门生,被朝野内外视为夏党后起之秀;而罗龙文可能属于严党,如果他坚决认为此人不可重用,皇上会否认为他是囿于党争?若是被皇上视为党争之人,对他的宠信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此外,“月之暗面”绝密行动,他是定策者之一,对徐海的愧疚也不见得就比皇上稍减半分,自然对皇上为何如此看重那个罗龙文心知肚明。而重用罗龙文,一来可以顺理成章地为徐海恢复名誉;二来罗龙文是严嵩的人,他主张招抚徐海,严党自然不会反对,于皇上抚定南洋大有裨益。以上两点完全出于公心,但这其中也不乏私念——罗龙文既然是严嵩的人,由招抚海寇而引起的官场士林诘难,当然就由严党来承受,跟夏党,尤其是跟他这个一直主持开海禁诸事的人就没有任何关系
幸好朱厚熜不会“读心术”,否则知道了高拱这些真实的想法,不但不可能给他“至公无私”的评价,或许就会效法孔圣人诛少正卯之旧例,把他“诛心”!
因此,听到皇上如此评价自己,高拱羞愧莫名,赶紧跪了下来,说:“臣本朽木之才,辱蒙圣恩,许以铨选之任,唯以公平公正之心为国用贤,方能回报浩荡天恩之于万一”
第二十九章白龙鱼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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卸掉了心中的一件烦恼之事,朱厚熜颇为高兴,对高拱说:“肃卿,听说志辅今日要请你吃酒,可有此事?”
高拱忙应道:“回皇上,是有此事。”
同时,他的心中不禁一凛:皇上对百官的监控也未免太严苛了吧?难道是我与俞大猷这样的武将过从甚密,犯了朝廷“文臣不得结交边将”的忌讳?
不过,转头一想,刚才镇抚司的仿单上,对罗龙文那么一位新科进士的行止都记载的那么清楚,更何况是自己这个被众人视为官场新贵的天子近臣,势必更是一言一行都逃不过皇上的法眼
皇上转怒为喜,多亏了这个高拱善谋略又会说话,举重若轻地解决了这个难题,真不愧是皇上一手简拔的社稷之才。一向对高拱并无好感的吕芳也为之叹服不已,就和他开玩笑说:“镇抚司的人手紧张,经费也不宽裕,没有皇上的特旨,一时还关照不到你高大人头上,请高大人见谅。俞将军请你吃酒,少不得要请我镇抚司太保杨爷作陪,太保杨爷他们镇抚司的人与外臣交往,要给咱家打个招呼。咱家方才便跟皇上提说了一句,高大人不必多心。”
高拱心中一哂:难道我身上本没有虱子,偏还要逮来虱子咬自己,盼着你们镇抚司那帮听墙根的家伙来关照我吗?不过,表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正色说道:“吕公公此言差矣。镇抚司身为朝廷衙门,办得又是皇差,下官从未敢有丝毫腹诽之意,亦无所谓多心不多心。”
这样的回答显得很生硬,吕芳知道他素来以才略自负,盛气凌人的臭脾气,也不跟他计较,一笑置之。朱厚熜却担心他因此得罪了暗操监控百官之权的吕芳,赶紧帮他打圆场说:“你高肃卿好生可笑,吕芳并未说你腹诽镇抚司的差事,你何必要这样辩白,这岂不是不打自招?还说自己没有多心,朕要收回方才说你‘真诚不假’的评价了!国朝任官用事,本就应该有人承差办事,有人监督监察,镇抚司和都察院、六科廊工作性质也差不多,至多一个在明,一个在暗而已。再者说了,镇抚司这些年里工作重心已经转移到了外敌身上,旁人不晓得他们的功绩,你整天在朕的身边参与机要密勿之事,难道也不晓得?”
高拱何等聪慧之人,立刻就领会到了皇上的殷切苦心,忙向吕芳一拱手:“晚生口不择言,请吕公公恕罪。”
吕芳也不想和皇上一直看重的国之干城关系搞得太僵,一边侧身避让,一边拱手还礼,说:“高大人且不必这样说。咱家方才对你说的关照不到你是真的,但凡真心忠于皇上、勇于任事之人,镇抚司也不必关照他们。否则的话,以镇抚司之能,不会不知道俞将军并非是要请你高大人,而是戚继光戚将军回京应试武科,俞将军等一帮昔日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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