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扬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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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欲扬明- 第4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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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嵩微微点头,说:“想必你也知道,这次朝廷遍赏群臣之事?”

    今年年初,兵部遵圣谕,成功组织实施了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校阅观操“射天狼”军事演习,向北虏诸部宣示大明国威军势。其后皇上又巡幸草原,招抚诸部,夷狄酋首纷纷遣使入朝,进呈贡书降表,俯首称臣;并擒获了逃匿在外数年之久的叛将仇鸾。大明王朝多年以来从未有过的两大盛事接踵而至,满朝文武无不颂扬吾皇英明神武,开疆拓土之不世功业堪比太成两祖。皇上一高兴,就准允严嵩所请,下诏遍赏群臣。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有两人,一是五军都督府大都督、禁军司令、太师英国公张茂,因整军操练卓有劳绩,在太师衔上特加上柱国勋衔。太师与太保、太傅并称三公,历朝历代都是人臣顶尖的勋爵,上柱国成为大明王朝第一个同时荣膺两大顶尖勋衔之人;另一个是禁军第一军军长俞大猷,因战功卓著晋封忠勇伯,升任禁军副司令,仍兼第一军军长。内阁阁员及五府、兵部、户部有司官员或赏赐加俸,或封妻荫子,也都得了彩头。

    遍赏群臣,当然少不了内阁首辅严嵩的份,因为他本已位居一品,勋衔也已是从一品的少师,这一次未能晋秩三公(太师、太保、太傅),只加了五十石禄米的年俸。

    其实,严嵩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阁首辅,权柄在手,领袖百官,也就不那么看重自己晋秩升迁、位列三公。他更在意的是儿孙的荣华富贵。严世蕃身为天子近臣、正四品御前办公厅协办,此次随圣驾出巡劳苦功高,特加正三品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衔,虽是虚职,却已是大九卿衙门的佐贰,压过了与他同为御前办公厅协办的高拱一头。这且不说,严嵩那个孙子严绍庭,因生在权门,从小就在富贵窝里长大,爷爷疼姥姥爱,纨绔子弟,不学无术,既没有学到严嵩的文采,又没有学到严世蕃的精明,二十多岁了还是个白丁(未进学或没有取得秀才功名),着实让严氏父子头疼,趁着这次朝廷遍赏群臣,严绍庭靠恩荫一跃而成锦衣卫百户,虽因没有功名,只能恩荫武职,但大小也是个六品官了,可谓是解决了严氏父子多年来的一块心病,严府上下着实高兴了好一阵子。

    内阁首辅家中遇到这么大的喜事,怎能不引得那些最会趋炎附势的官员蜂拥而至,前来道贺?严世蕃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收礼敛财的大好时机,也知道皇上不会在这种小事上挑刺,就索性在府里办起堂会,大宴宾朋,狠狠地收了一大笔的贺礼。

    这件事情虽说发生在罗龙文进府为幕客之前,但他趁着严府大办喜事的机会,拿出一千两银子给小少爷严绍庭买了一柄据说是北宋名将狄青用过的宝剑,寓意在于恭维严绍庭日后能象狄青那样出将入相。这么大的手笔,在京城官员之中也不多见,寓意也深远,让对儿子只能恩荫武职隐隐有些遗憾的严世蕃心花怒放,这才肯接他那一千亩田契的见面礼。

    因此,听严嵩这么说之后,罗龙文忙欠身应道:“回世伯的话,世伯一门三代皆蒙圣恩,同朝为臣,此乃我大明家国社稷之幸、百官万民之福!”

第七章开市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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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嵩知道罗龙文指的是孙子严绍庭恩荫为锦衣卫百户一事,叹道:“东楼此行出力甚多,得领圣恩进秩两级,倒也罢了。惟是老朽并无寸功,辱蒙颁赐加禄及恩荫劣孙,实在受之有愧,更深恐招致朝野非议。奈何再三恳辞,皇上终是不允。此固人君之浩荡天恩,为人臣者却不免有愧于心”

    罗龙文热烈地反驳道:“小侄要斗胆驳世伯一句,皇上巡幸边镇、校阅六军,其后又以万乘之尊巡幸草原,招抚蒙元诸部,北虏顺应天心,俯首称臣,此乃我大明开国两百年之一大盛事,诚为人君威加四海,仁服天下之巍巍圣德所致使,然则内无世伯慷慨任事,辅佐尚在幼冲之年的储君调和阴阳、料理国事;外无世兄不避斧钺,时刻随侍圣驾左右以咨顾问,千秋之业、万世之功能否奏成,尚未可知矣!再者,皇上天聪明敏,慧眼识英,怎能一任绍庭世侄这等忠勤敏达之英才俊杰久藏于草莽之间,而不从速罗致于朝堂之上为家国社稷效力?”

    严嵩淡淡一笑,显然是对于罗龙文这样不遗余力的吹捧毫不在意,更不想再听这些了无新意的阿谀之辞,便转移了话题,问道:“那么,你对杨继盛上疏被贬谪一事怎么看?”

    杨继盛何许人也?嘉靖二十六年的新科进士,却在琼林宴上向皇上进献了一副流民图,揭发山东莱州官府隐瞒上年水灾灾情,以致饿死治下众多百姓之事,皇上震惊不已,拂袖而去,司礼监首席秉笔兼提督东厂太监黄锦为给皇上出气,指使提刑司太监把他暴打一顿,连腿都打折了,引起了参加琼林宴的新科进士们的不满,险些酿成一场大乱子。随后朝廷经过调查,杨继盛的陈奏属实,皇上亲自向他作揖赔罪,把他的科名从三甲一百三十五名提到了二甲四十六名,赐进士出身,授礼部观政。而山东官场则被一锅给端了——正四品莱州知府和两个县令在当地凌迟;山东巡抚、布政使、巡按御史和其他涉案官员显戮弃市;都察院山东道监察御史流三千里;山东通省其他官员一律降两级留用,罚俸半年。一个新科进士,甫入官场就掀起如许轩然大波,朝野上下都为之啧啧称奇,在慨叹圣明君父从谏如流的同时,都对这个杨继盛的胆量和风骨钦佩不已。

    这一次皇上巡幸草原,招抚蒙元诸部,普天同庆,百官万民欢呼雀跃,都认为困扰国朝近两百年的北虏边患有望根除,惟独杨继盛上了一道疏,极言华夷之大防,说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夷狄之人最是奸狡凶顽,断不可信其诚心归顺;甚至质疑国朝奉行已久的开设马市羁縻四夷的国策,说了许多诸如“互市市马者,和亲别名也。虏蹂躏我陵寝、杀戮我赤子,而先之以和,忘天下之大仇”;“以天朝堂堂而与‘犬羊’互市,冠履倒置,损国家之威望,失天下之大信,堕四方豪杰报效国家之大志”;“在我以为羁縻,在彼焉知非是欺我矣?”等等过激的话,并根据自己的想法,提出了禁马市、修武备、固边防、绝外患等治边之策。

    历来据有中原者,北夷之祸便是心腹大患,自秦筑长城以来,言边事者多以北方为主,国朝也概莫能外。明太祖朱元璋定鼎之初,就曾对中山靖王徐达说“纵其北归,不必穷兵追之。但于其出塞之后,即固守边疆,防其侵犯耳。”这才有了明朝设边镇、建卫所、开屯田、创开中(盐法的一种措施,鼓励商人纳粮于边境换取盐引)等治边之策。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以天子守边,北方边境危机越发显得重要,故有五次北征之举,但其基本边务政策,还是以保境安民为主,允许蒙古各部纳贡、互市。太、成两祖以降,历代皇帝都奉行惟谨。

    马市可以互通有无,符合汉蒙两族人民的根本需要。随着时间的推移,贸易数量有增无减,规模不断扩大。但是,日子一久,也暴露出了不少弊端:比如,蒙古各部不断提高马价,以劣马充好好,或强行搭配出售;各部酋首则对馈赠的要求越来越高,需索无度,国家财政日渐有不堪重负之感。而明朝这边商民也贪图厚利,擅自抬高货价,以次充好,边镇官吏也趁机克扣勒索,两族因贸易引起的纠纷和摩擦时有发生,经常由小摩擦发展成大的武装冲突。

    对于蒙古各部,明朝手中的制约武器是停止互市,但停止互市,要有足够强大的武力做后盾,这是承平日久的边镇驻军所不能胜任的;而且边境不稳,边镇主军和各省客军常年疲于应付,不但耗费了巨额军费开支,更不利于整军备武。而明朝停止互市之后,蒙古各部就以武装掠夺为报复手段,但武装掠夺的代价很大,也不能满足各部真正的需要,战争的结果是两败俱伤。因此一段时间的战争之后,接着又重新要求开市。从宣德之后至嘉靖之前的一百多年,历代都是如此周而复始。

    嘉靖年间,由于承平日久,吏风大坏,导致军备废弛,边防松懈,蒙古各部便乘虚而入,时常纵兵骚扰边境,嘉靖皇帝便因噎废食,禁绝了马市,下诏曰“各边马市悉行停止,有敢言开市者斩!”从此兵连祸接,北部边境永无宁日,边地军民死伤无数,边镇屯田破坏殆尽,九边军费开支日渐加重,国家财政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

    穿越过来之后,尤其是经历了京师保卫战之后,朱厚熜一直苦心孤诣谋划汉蒙两族和平共处、友好往来之大计,做了大量的工作,也付出了很大的牺牲,如今好不容易收到了一点成效,与蒙古各部缔结了盟约,土默特部的俺答汗也知难而退,转而向西边扩张,长期困扰明朝的北虏之祸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解。这个时候,杨继盛却上呈了这么一道奏疏,将他所做的一切全盘否定,无疑是给正在兴头上的他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也就顾不得杨继盛是他十分欣赏并打算要悉心栽培以备日后大用的贤才,当即愤然在奏疏上批曰:“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

    尽管历代皇上时常有大白话见诸手札、圣旨,朱厚熜在审阅兵部上呈的“射天狼”演习方案之时还曾专门借题发挥,要求朝臣以后无论是上奏疏、还是公文往来,都使用白话及标点符号,可上谕直白到这种程度也是极为罕见的,尤其是一连用了三个惊叹号,天威震怒可想而知。内阁揣摩到皇上的意思是要让杨继盛去边关“调查研究”,就着三法司议罪论处,以“无知书生,空谈误国”的罪名将杨继盛褫夺官职,贬谪到大同军前效力。

    生气归生气,朱厚熜也知道,别看没有人附和杨继盛上奏疏,但朝野内外对自己以封贡、开市为手段羁縻蒙古各部的驭夷治边之策持怀疑甚至反对态度的人为数众多,因此,他命通政使司将杨继盛的奏疏、自己的御批和朝廷对杨继盛的处分一道载诸于邸报之上,还命官办的民报长篇累牒地刊登了许多驳斥杨继盛论驭夷治边之策的文章,大都是近些年里受到皇上大用的一些通晓实务的官员上呈的奏疏。

    杨继盛的奏疏中提出虏贼需索无度,朝廷封赏徒糜国帑民财的观点,严世蕃驳斥道:“兹虏求互市,与中国有无相易,马匹牛羊彼之有也,黍粟布帛我之有也,各以所有余,贸所不足,使虏之大小贫富,皆沾我之所惠;而我边镇人民,亦无不受其利焉”这些年里,朝廷改变了以前轻商抑商的政策,重商恤商的观念日渐深入人心,严世蕃的奏疏从贸易本身分析利害得失,以互通有无的观点支持开市,突破了以往单纯以政治羁縻的局限,又有前几年开设官民马市所增加的赋税收入为佐证,自然赢得了朝野内外有识之士的一片叫好之声。

    此外,御前办公厅协理高拱因曾在营团军任职,通晓军务,上呈了一道及时大修边政,以永图治安疏,从整饬武备、加强边防的角度论述了开市的有利之处:“今虏既效顺,受我封爵,则边境必且无事,正欲趁此间暇之时,积我钱粮,修我险隘,练我兵马,整我器械,开我屯田,理我盐法,出国家什一之富,以收胡马之利;招中国携贰之人,以散勾引之党。更有沉儿密划不可明言者,皆得次第行之。虽黠虏叛服无常,必无终不渝盟之理,然一年不犯,则有一年之成功;两年无警,则有两年之实效。但得三五年宁静,必然安顿可定,布置可周,兵食可充,根本可固,而常胜之机在我。”这道奏疏有力地驳斥了杨继盛奏疏中提出的承平日久,必然导致军备废弛、边事松懈的观点,打消了许多朝臣士子对国家安全的顾虑,也收到了很大的反响。

    对于这件事的经过,罗龙文知之甚详,因朝野内外已有定论,严氏父子也早有上呈奏疏表明了自己支持开市的态度,他不可能在他们的面前另持一辞,便轻蔑地说:“回世伯的话,杨疏纯属书生之见,空谈误国,不值一哂。”

第八章小人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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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嵩微微颌首,接着问道:“有人说,他上这道疏,是受华亭(指徐阶。徐阶是松江府华亭人,以地名为代称是当时的习惯,类似于将严嵩称为分宜,不涉及褒扬或贬低之意)所使,你怎么看?”

    罗龙文不假思索地说:“回世伯的话,依小侄看来,断无这种可能。”

    严嵩不动声色地说:“此次皇上遍赏群臣,内阁四位阁员之中,老朽恩荫一孙;李阁老晋秩少傅、荫一子;马阁老晋秩太子少师、荫一子,惟独华亭只加父荫(功臣恩荫的一种,追赠官员已故的父亲一定官职),显然较之老朽与李、马两位阁老菲薄了许多。朝野上下对此议论纷纷,他心怀定会不满,指使门生疏论边事之成败得失,也在情理之中。你何以能断言并无这种可能?”

    “回世伯的话,小侄所据有三。”

    “愿闻其详。”

    罗龙文说:“其一,此次皇上巡幸边镇及草原,宣我大明国威,招抚北虏诸部,内阁诸人之中,李阁老、马阁老一个参赞军机,一个督办粮秣,都有大功于社稷;世伯居中调度,更是功不可没。惟有徐华亭并无寸功,皇上加其父荫已属浩荡天恩,当然无法比类于世伯及其他几位阁老或加官进秩,或恩荫子孙,然则这正是皇上圣明天纵,赏罚分明。他心中纵然有所不满,也断然不敢在这个时候触皇上的霉头,与世伯及其他几位阁老争一日之短长”

    议论国家大事与方才谈诗论画不同,严氏父子一个是内阁首辅,一个是天子近臣,罗龙文怎敢随意在他们的面前大放厥词?所以他一边说,一边偷眼观察严氏父子的反应,见两人都是面无表情地听着自己说话,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心里就没了底,不敢再继续往下说了。

    严嵩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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