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扬明》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我欲扬明- 第38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此时的海瑞毕竟还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书生,论及政务怎会是暗中辅佐皇上柄国二十多年的吕芳的对手,当即皱着眉头答不上话。

    见这个迂腐的书生被自己驳的哑口无言,吕芳感到了一丝快意,但他一个“内相”跟一个举人较劲,纵然占了上风也是胜之不武,便将语气缓和了下来,说:“好好想想我今日对你说的话,到了国子监好生研习经史子集,准备下一科的大比。你不才是个举人吗?选官出来也不过能任个九品教喻,终归不是正途出身,日后前程也有限。要想济世安民,还得靠八股那敲门砖鱼跃龙门才是。”

    一席话说的在情在理,海瑞心里十分感动,深深向吕芳行了一礼,说:“谨受教!”

    “那你歇着,我也该回去给主子万岁爷缴旨了。”吕芳冲海瑞拱拱手,起身就要出去。

    海瑞赶紧叫了一声:“吕公公!”等吕芳停住了脚步,他说:“在下还有一事想请教吕公公。”

    “请说。”

    “海某不才,又犯下了不赦之罪,皇上为何还要这般加隆恩于在下?”

    吕方微微一笑:“国朝以孝治天下,皇上更是天底下最大的孝子,你又是个事母至孝的人,自然要高看你一眼。”

    海瑞泛起了疑惑:“这些事皇上都知道?”

    吕芳感慨地说:“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亿兆生民、万物灵长都要主子万岁爷一个人呵护着,国事家事天下事,他是无所不知啊!”

    海瑞哽咽着说:“皇上垂治九州,身上担着我大明江山,在下一个蛮夷之地的书生,竟也能简在帝心,这等浩荡天恩,海瑞纵是肝脑涂地也无以为报”

    “晓得皇上的一片苦心就好,到了国子监好生读书。自古忠臣多出于孝门,皇上还指望着你日后能移孝做忠,为朝廷效命呢。”

    “皇上”海瑞哭拜在地上。

    东暖阁外,吕芳跪下叩头:“奴婢给主子缴旨来了。”

    “进来吧。”朱厚熜正在欣赏一幅字:“见着海瑞了?”

    “回主子,见着了。他原本想回家侍奉寡母,后来听了奴婢的劝,愿意入国子监读书。”

    “有你吕大伴出马,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朱厚熜夸奖了吕芳一句,饶有兴味说:“对此人印象如何?”

    “回主子,是个至真至诚之人,对主子的忠心形之于外更是发自于内。不过人还年轻,书生气太重,执拗了些个。”

    朱厚熜笑着说:“看这样子,那个海南来的小举人把朕的内相给骂了!”

    吕芳老老实实地回答说:“骂倒不至于,只是说不多几句话,倒驳了奴婢两回。”

    朱厚熜点点头:“不那样,他也就不是海瑞了!你方才不是说他是个至真至诚之人吗?其实还有四个字:至刚至阳!是上天赐给我大明的一把利剑啊!用的好了能帮朕廓清宇内、涤荡神州;用的不好了,嘿嘿,恐怕连朕都要为其所伤我晓得你如今还不以为然,日后你就晓得了。唉!不说了,朕丢了这么大的脸,可日子总得过,昨日内阁转到你司礼监的奏折就拣紧要的说给朕听吧!”

第八章阳明心学() 
发生了煌煌史册前所未有的科场罢考事件,还惊动了皇上亲自出面,取消了嘉靖二十三年的大比,赦免了所有举子的罪责并保留他们的举人资格。汇聚京师的三千多名举子得了这样的恩旨,心气劲儿也就泄了,倒是没有再生事端。带头闹事的何心隐、初幼嘉两人相约结伴而行,要遵着皇上的圣命游历四方。张居正乃是湖广通省闻名的才子神童,早就被亲友乡邻认定此去京师必能一跃龙门,如今遭此变故,也不愿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家乡,便跟着他们一起辞别帝阙而去。有一部分举子出身贫寒无力成行,便入了国子监求学;其他的都陆续踏上了回乡的归途,好似偌大一场风波就这样悄然平息了。

    三月末的一天,傍晚时分,一个年轻人自钱粮胡同的那头走来,在翰林院掌院学士陈以勤的府门口徘徊了一阵子,终于迈上台阶,叩响了大门。

    显然他是这里的常客,应门的陈府家丁一见他就笑道:“是陈大人啊!”

    来人冲着那个家丁点点头,问:“恩师在家吗?”

    “老爷正在书房读书。陈大人请进。”

    此人是翰林院五品修撰陆树德。他是陈以勤于嘉靖十七年取中的进士,殿试点为一甲三名,是那一科的探花郎,是陈以勤甚为看重的得意门生。时下他又在陈以勤的翰林院供职,师生情分又加上同僚之谊,关系自然非同一般,陈府家丁直接将他让到了书房里。

    陆树德撩开长衫的下摆跪下:“受业陆树德拜见恩师。”

    正端坐在书案前捧卷读书的陈以勤坦然受了学生一拜,然后微微欠身算是答礼,亲切地说:“是景修(陆树德的字)啊,起来吧!”

    行过礼,陈以勤让陆树德坐下,吩咐家人上茶之后,问道:“景修,近来都读些什么书?”

    这既是书生之间相互的问候,又是师长在考察门生的课业。陆树德不敢大意,恭敬地起身作答:“回恩师,学生近来正在研读阳明先生之传习录。”

    他所说的阳明先生便是开创了心学一派的宗师大儒王阳明。王阳明,本名守仁,字伯安,别号阳明,世称“阳明先生”,是明代最著名的哲学家、教育家,也是中国历史上一个文武双全的传奇式人物,文能著书讲学,武能定国安邦,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完美的儒家人物,被后世无数文臣武将树为楷模。他在批判继承正统的儒家思想程朱理学的基础上,创立了以知行合一、格物论和致良知说为三大核心的阳明心学。阳明心学既出,士人学者群起影从,一时蔚然成风,自明朝中叶至清朝初年,取代了程朱理学的正统地位,左右中国思想界百年之久,对当时的思想和社会风气有着极其深远的影响。王阳明死于嘉靖七年,距此时不过十五六年,他的学说已在官员士子中广为流传,翰林院的这些词臣得士林风气之先,自然要细细地研读他的著作。

    陈以勤虽自幼修习程朱理学,是朝野公认的理学大儒,但也未能免俗,对阳明心学也早有涉猎。此刻听门生说自己正在研习心学,顿时来了兴趣:“哦,是文成公(王阳明的谥号)的著述啊!快与老夫说说,你有何见解?”

    “阳明先生于传习录中说‘某尝说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学生以为,这便是阳明先生知行论之真谛,知行本体合一,重虽在知,却更在行。知而后行是第一步,行而后更有真知。”

    陈以勤点头赞许道:“不错,不错,看来你是将书读了进去,已得文成公心学之妙意了。文成公曰‘美味之美勿必待入口而后知,岂有不待入口而已先知美味之美恶者邪?路歧之险夷必待身亲履历而后知,岂有不待身亲履历而已先知路歧之险夷者邪?’也便是这个理。”说到这里,他拈着胡须,得意地笑着说:“为师这些话想必你还未必听说过,这是文成公给其入室弟子顾东侨的书信中所言。顾老夫子与为师是同年,他知道为师虽未随守仁公研习心学,却也对文成公推崇备至,便将文成公与他的书信转抄于为师,听他信中所言,还要辑录文成公散秩在外的书信,编为文集刊印呢!”

    陆树德说:“比之知行合一说,学生以为致良知更为重要。阳明先生心学要旨在于‘去人欲,存天理’,良知即天理,乃是存乎于心而不假外求之道德本源,致良知便是要人首先认识并恢复内心固有之天理,并将此天理良知推及万物,于心则明辩言行之善恶是非,于外则不以物喜不已已悲,超脱患难生死而浩气长存于天地之间。推而广之,于君则仁政爱民;于臣则忠义事君,如此我大明君臣共治之清平盛世可期矣!”

    师生二人围绕着阳明心学讨论了一个多时辰,陆树德见天色已晚,便起身作揖,说:“恩师精见卓识令学生受益匪浅,本想再多请教恩师。只是恩师已劳乏一天,也该早点歇息,学生告辞了。”

    “哪里的话,文成公微言大义,老夫也只是窥其门墙而已,我们师生共同研习吧!”陈以勤起身送他出门,一边走,一边问:“对了,景修,听说你将尊母与妻子都送回家乡,这是为何?”

    “回恩师,京城米贵,居大不易,以学生的俸禄要供一家人开销着实吃力,才不得不将家母送回原籍。”

    陈以勤知道自己的这个门生出身贫寒,便叹了口气,说:“唉!翰林院为官毕竟清苦了些。那为何去年内阁要擢升你为延安府知府,你却再三再四地推辞不就?”

    陈以勤说的是去年的一段旧事。

    当时陆树德要上疏朝廷,借弹劾户部尚书马宪成来劝谏皇上废弛新政,因事体重大,成本之后就请他这个恩师过目,他也拿不定主意,便持陆树德的奏本去找内阁首辅夏言商议,为夏言所劝阻。其后夏言作为回报,便主动提议将陆树德由正六品编修擢升为正五品延安知府。吏部遵着内阁的指令拟了公文,内阁也票拟得了司礼监的批红照准,都下了,可不知为何陆树德却上疏请辞,声言自己才疏学浅难当大任,恳请朝廷恩准继续留在翰林院研习经史子集。

    对于陆树德的请辞,内阁各位阁老和吏部堂官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们也大都是翰林出身,深知翰林院的清苦毕竟难挨,一个六品编修一年到头除了百十两银子的俸禄,再无其他进项,陆树德又出身寒门,出仕为官五六年,些许俸禄除了奉养老母和妻子,连个长随都雇不起,家中更是徒穷四壁。而且,翰林院里读书修史储才养望本就是为了施展,水里火里挣出来就不枉此生。两榜进士追求的,正是那驷马风尘、经营八表的快意人生,更遑论他还是一甲及第、名动天下的探花郎!如今朝廷看在他恩师的面子上,给了他施展抱负的机会,让他可以将平生所学之孟子王者师学用以治国平天下,他自己却不肯,真不知道是疯了还是傻了!就照例不准,命他即刻赴任不得延误。

    可陆树德也甚是固执,三番四次地上疏请辞,后来内阁不胜其烦,就允其所请,将其改任翰林院从五品修撰,虽也晋升了一级,但终归还是个词臣史官,与那坐堂掌印牧民一方的知府大老爷自是无法比的。一番好意,别人却还不承情,夏言心里也着实不痛快,有段时日见着陈以勤总是冷眉冷脸,过了许久才搁开手。

    陈以勤虽身为师长上司,却恪守君子谨守礼数平等待人之道,从不随意干涉门生下属之事,因此他尽管也对陆树德不愿升任外官有些疑惑,却没有去追问其中的缘由,今日也是因为话题已经说到这里,才忍不住要问个究竟。

    陆树德说:“回恩师,家母不耐北地严寒,每每入冬便要犯病,京师之地还好一些,毕竟可以延请名医施以针石,若是到了那边远州府,学生恐其更为不适,若是发生那些学生不忍言之事,学生便是百死也难辞其咎。”

    “唉!是为师虑事不周,未曾想到此节。不过,你也可与为师明言,为师可将你的难处说于内阁,让他们改派你于南方任职。”

    “恩师平日照拂学生之处甚多,学生岂能再烦劳恩师去求别人,”陆树德笑笑,说:“再者说,学生还存有一点小私念,学生虽然愚钝,却也有心于学,便想多跟着恩师研习经学,以期学业有所寸进。”

    “唉!你啊!”陈以勤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摇头叹息着说:“真真跟为师当年一样迂腐!”

    不知道为什么,陆树德回话的时候,目光游离不定,似乎还有什么难言之隐。陈以勤为人最是老实,因此也就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而且,他只顾跟学生谈经论道考究学业,一直到陆树德告辞之时,也没有想想他今日为何要到府上拜访,还只当是如往常一般来串个门子扯阵闲篇。

第九章大闹禁门()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大门口,陆树德断然不敢让恩师将自己送出府门,便在大门内侧跪了下来,叩头说道:“学生恭请恩师留步。”

    陈以勤作揖回礼,却又听到陆树德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自从嘉靖一十七年为恩师取中以来,学生时时得恩师教诲抚爱,其心切切,其情殷殷,学生感怀之至。”

    陈以勤不禁愣了,深深地看了陆树德一眼,看到他眼眶中隐隐闪烁的泪光,便问:“景修,你可还有话要与为师说?”

    陆树德双手紧扣着地面的砖缝,象是要平伏心中波动的情绪,但他还是说:“没有!”

    陈以勤说:“景修,你我师生一场,无论公事还是家事,但凡有难处,还是说与为师才是。”

    陆树德的头还是埋在地上,说:“恩师盛情,学生生受了。学生恭送恩师回府。”

    见他实在不愿意说,陈以勤也不便勉强,便说:“那你早点回家歇着吧。学问精进也非一日之功,寻常晚间读书也莫要太晚才是。”

    陆树德说:“学生晓得了,请恩师也多多保重身体。”

    陈以勤转身向内院走去,越过照壁之时,他回头向大门那边看过去,见陆树德还跪在那里,半是欣慰半是感慨地说:“这个景修,也太多礼了”说罢摇摇头,进了内院。

    陈府的大门口虽挂着两个大灯笼,但时下天已经黑定,老眼昏花的陈以勤没有看见目送自己回府的得意门生此刻已是泪流满面。

    恩师佝偻单薄的身影已经全然隐没在夜色之中,陆树德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查哨的校尉刚刚走了,禁门外当值的两名御林军士卒就轻松了许多,虽然还是不敢离开哨位,却也能压低嗓子用对方勉强能听个大概的声音,扯两句闲话打发这漫漫长夜。

    那名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士卒饶有兴味地说:“王大哥,你可曾听说了,营团军那边已经将各哨火铳手集中起来编为一营,有一两千人,一色的火铳。乖乖,上千支火铳要是一齐开火,该有多大的声势,吓也把敌人吓死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