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的话太过匪夷所思,马宪成不禁忘了御前礼仪,怔怔地反问道:“在市面上采购?”
“不错!”朱厚熜笑着说:“此法可谓之曰‘政府采购’也!”
第九章官营当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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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瞠目结舌,如堕五里雾中的马宪成,朱厚熜兴致勃勃地说:“所谓政府采购,当然与朝廷已经明令废止的招商买办、佥商买办等虐商之法不同。京师数百万官吏军民,日常用度皆由商家供应,宫中和朝廷所需之物为何不能照此办理?比如说,由你户部定期汇总各大衙门需求,审核之后列出清单,刊登于民报之上,让各地商家报价投标,不拘官营私营,也不拘一家两家,择其质优价廉者,朝廷与之签订契约,是名‘合同’,明码实价,童叟无欺,验货付款,绝不拖欠,不让经办官员中饱私囊,也不让奸商以次充好坑害国家。只要监督得法,既能免除各地官府和百姓缴纳贡品之苦,还能促进商贸发展,活跃市场经济,国家省了许多麻烦,商人和百姓得了颇多实惠,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哉!”
马宪成似乎明白了一点,又似乎还不明白,嗫嚅着正要再问,却又听到皇上说:“其实,今日召你进宫来商议筹办兵部演习所需钱粮之事,朕原不是为的与你商议政府采购之事,是故也没有考虑妥当。此事就先放在一边,回头朕好好想想,再与你仔细商议。你不必为难,也回去好好想想,朕相信你马大司徒一定能明白此举之妙诣,拿出切实可行的方略。”
接着,朱厚熜从御案上拿起一张纸,递到了马宪成的面前:“来,朕让你看样东西。”
说了半天仓场库存之事,皇上突然改变了话题,马宪成一时还回不过神来,便以为是有人举报户部仓场官吏贪赃枉法盗卖贡品的证据,心中着实惊恐不安,慌忙起身双手接了过来,谁知道竟是一张京城瑞祥号当铺的当票,送当人是张居正,所当之物是一件景泰年间的花瓶,当银二十两,当期两个月,月息四分。
马宪成一头雾水:张居正家境还算宽裕,又身为御前办公厅秘书,至于为了二十两银子就去当东西吗?还有,当票怎么会落到皇上的手中?
想到这里,他心中突然一凛:当年俞大猷在京城谋起复,当了家传的龙泉宝剑请客,兵部武选司的人不给他面子,却合该他走运,竟遇到了微服出宫的皇上,从此平步青云,写就了一段君臣风云际会的佳话。可是,为了这件事,时任兵部尚书的丁大夔吃了皇上的责骂,甚至官场上还有人说,日后鞑靼犯边,丁大夔被皇上勒令致仕,也是由此埋下的祸根。这么说,张居正当东西,又让爱才如命的皇上不高兴了?只是,张居正外放知县、奉调回京,都是皇上钦点的,他的恩师徐阶也没有插手,又关自己什么事儿?莫非,皇上还是嫌给京官的俸禄和养廉银太低了,逼得自己身边的宠臣都要靠借贷度日?
马宪成的冷汗又下来了,开始庆幸自己一开始没有很爽快地答应给兵部筹办钱粮——要知道,京城可不只他张居正一人,各大衙门的官吏有两万多人,每人每月加十两银子就是二十万两,皇上要是一开口,户部的日子就越发难过了
见他脸色阴晴不定,朱厚熜却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饶有兴味地问道:“马阁老可认识这个东西?”
问完之后,他自己倒先笑了起来:“呵呵,其实朕真是多余有此一问。朕早就知道你自幼家贫,出仕为官之后也是清廉如水,只怕当初时常要进出当铺,又怎会不认得这是当票!”
马宪成陪着笑,心里略微轻松了一点,又从当票本身去想,立即就发现了问题:“皇上着臣看这张当票,可是为着月息过高?”
朱厚熜慨叹道:“到底是火眼金睛的马阁老啊!朕未曾点破,你便已晓得了。国朝从太祖高皇帝起便定有明律,当铺取息每月不得超过三分,这四分的利息是怎么回事儿啊?”
马宪成心中一哂:皇上当真是不食人间烟火,别说是四分的利息,五六分的也有。可这是当者和当铺之间你情我愿的事情,地方官府衙门轻易都不好去管,又关我户部何事?
但他这些话可不敢明说,只好装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说:“奸商贪得无厌,肆意盘剥贫苦百姓,干犯国法律令,臣恳请皇上下旨,着顺天府衙彻查重办!”
朱厚熜似乎没有听出他将皮球踢到顺天府衙的用意,点点头说:“彻查重办是必须的。月息四分,年息就达到了四厘八,一年利息近乎本金之半,谁能承受得了这么高的利息?还有,我大明律载有明文‘负债出举,不得回本作利’,已是明确规定民间放贷不许计收复利,朕却听说当铺接当放贷,都是利滚利地计收复利,叫什么驴打滚、印子钱、滚滚利、筋斗利,不一而足,无一不是高利贷。遍布四方的典当行就是借此牟取暴利,丁门小户不幸落入其中,常常凄凄惨惨地卖田宅鬻儿女,被逼得家破人亡!”
“皇上圣明。”
“可是,事情却是不好办啊。”朱厚熜说:“看到张太岳的这张当票,朕就命锦衣卫秘密调查了京城的各大当铺,有五分利、六分利的,说起来张太岳投当的这家当铺的四分利还是最低的,兴许是看他大小还是个官,给了他折扣也说不定。总之,没有一家是遵守国法,按月息三分计利。推及全国,要按太祖高皇帝定下的律法,所有的当铺都该封门查办了”
朱厚熜很明显地流露出了犹豫的语气,马宪成心中则更是十分为难:典当业由来已久,经营以物品抵押的个人放款,历朝历代都十分发达,明朝亦然,当铺遍布各地,本金从千两到万两不等,全国上千家当铺共计本金两百三十多万,朝廷按本金的十分之一征税,每年收到的税金都在二十万两以上,抵得上户部十大税关的平均水平,等若是户部的第十一大税关。如果将全国当铺俱都查封,就少了这笔源源不断的一大财源。更为严重的是,百姓告贷无门,如果遇到急用,便束手无策了
他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委婉地劝谏皇上,就听到皇上又问道:“当铺生意是不是很好?”
马宪成当年是当铺的常客,自然知道个中详情,忙应道:“是,皇上。平日里收当、赎当本就繁忙;临近年关之时,穷门小户的百姓手头缺钱,成群结队到当铺借贷,当铺门庭若市,应接不暇。时人有杂记曰‘一进腊月,则烂盈其门,柜内朝奉店伙,已有应接不暇之势;柜外人声鼎沸,纷若乱丝,从日出起直至日落,迄无闲暇,至岁末数日,人数尤多,事情尤琐,大除夕,当铺一律向不关门,纷纷一夜,竟有守侯终宵者,至元旦日出,人数始稀’。”
朱厚熜听得津津有味,等他说完之后,好奇地问道:“这个‘时人’不会是你马阁老吧?”
不等马宪成回答,他又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慨叹道:“百姓苦啊!一年到头,奔于饥寒,合家老小望穿了眼等的就是过年,也只过年这几天才能沾点荤腥,添件衣裳。当家之人为了全家老小这么点微不足道的期望,便得拼命去忙碌,可还是免不了要靠告贷才能过年。殊不知,过年之后,还贷之日就临近了,又陡然增添了新的债务,还是那种杀人不见血吃人不吐骨头的阎王债,来年的日子便越发地难过了。百姓家常说的‘年关难过’,大概便是此意吧”
尽管马宪成二十来岁就出仕为官,靠着微薄的俸禄,还能勉强度日,也渐渐淡忘了少年之时的困顿凄苦,但皇上一席话,却勾起了他的伤心往事,他不禁悲从心来,眼眶也湿润了。
“万方有罪,罪在朕躬,看着自己的子民生活如此艰辛,朕愧为君父啊!”朱厚熜说:“朕也知道,欲使百姓安居乐业,不再受那饥寒之苦,绝非朝夕便可使奏功。但身为万民君父,为百姓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情,解民困顿,此乃朕义不容辞之责任,亦是朕平生之所愿!马阁老,这便是朕今日叫你来的目的!”
马宪成已是激动得难以自已,跪了下来,叩头道:“仁君爱民,臣代百姓磕谢天恩!”
接着,他抬起了头,不顾礼仪地直视天颜,坚定地说:“皇上但有所命,微臣万死不辞!”
“马阁老请起来说话。”朱厚熜说:“朕方才对你说了这么多,也并不是要拿百姓疾苦来逼得你掏银子。穷门小户的家尚且难当,更不用说是你当着我大明朝这么大的家了。朕也知道,眼下虽说国家百业繁盛,经济发展蒸蒸日上,西北防鞑靼,东北剿土蛮,东南平倭寇,还有那么多的矿山、工厂要开,还要治理黄河,要造蒸汽机,要造海船,哪里都伸手向你户部要银子,你马阁老又没有点石成金的本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所以朕今日找你来,不但不问你要银子,还要送一注大财给你。”
迎着马宪成错愕的眼神,朱厚熜说:“你手头上不是还有一两百万的银子吗?拿二、三十万出来,办个官营典当行,月息两分,不得计收复利,抵押物估值要公平合理,放款额度也应适当放宽,至少不能低于物品本值的一半。如此,既能解百姓燃眉之急;又能以官本生息,贴补京官俸禄;还能杜绝那些不法奸商以高利贷盘剥百姓。利莫大焉,善莫大焉!”
皇上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原来落笔竟在这里!马宪成尽管知道此事颇为棘手,会给自己和户部招来朝野上下的非议,但皇上既然将此事剖析的如此透彻,让他也认定这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他又怎会畏惧人言!
第十章官当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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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二十八年二月二十六日朝会之时,兵部向朝廷上呈了组织禁军一部及宣府、大同两镇大部兵马进行“射天狼”军事演习的总体方案。
元日阅武那天,朱厚熜不但提出要搞军事演习,还兴致勃勃跟随行的满朝文武大谈特谈“演习是不流血的战争”、“演习三大目的是”之类的话,听得那些朝廷重臣面面相觑,以为皇上不是异想天开,便又是梦得神授;加之历来用兵,都是兵部出人(调兵)户部出钱(筹办粮饷),由于李春芳、曾铣乃至皇上都在前一天给马宪成做了工作,户部并没有对此提出异议,其他人就更不好跳出来反对此事去触皇上的霉头,兵部的演习方案得以顺利通过,朱厚熜便责成内阁、五军都督府和兵部有司从速组织实施。
皇上没有急于提出自己要巡幸边镇观摩演习,令李春芳、曾铣和杨博三人都暗自松了口气,只是他们并不知道皇上的心思如今已经不完全在组织有史以来首次大规模军事演习上面了。
过了几天,内阁学士、户部尚书马宪成上呈了名为请设官当以舒民困疏,奏请朝廷整顿那些违背国法,收取高额利息的当铺,并由户部出资开办官营典当行。
对于户部整顿当铺的建议,有太祖高皇帝钦定的大明律在,又有镇抚司密探乔装成百姓去各处当铺当东西搜集到的当票做证据,即便是那些暗中在当铺里入股分红利的朝臣们也不得不举双手赞成。朱厚熜立刻下旨允行,先由京城开始整顿,待收到成效之后再推行全国。
奉上谕,刑部、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等衙门一起出动,根据镇抚司提供的证据按图索骥,将那些不遵守国家律法规定收取高额利息的当铺全部查封。由于京城没有一家当铺老老实实按大明律“月息不得超过三分”的规定守法经营,朱厚熜不得不缩小了打击面,对于月息在五分以下的当铺,予以批评教育,责令他们缴纳一定数额的罚款,并在承诺守法经营的约书上签字后,允许复业;对那些月息在五分以上的当铺,则坚决予以取缔,一应家产财物抄没入官,当铺掌柜依律治罪,朝奉、店伙由乡人具保之后释放。
朱厚熜这么做还有一个不得已而为之的理由:投资经营典当行的多为商人,比如以晋商集团为主力的山陕商帮和徽州商帮,都参与经营金融典当业。此外,当铺不但经营抵押放款业务,也经营普通放款、军粮买卖和货币兑换等业务,是当时主要的信用机构;而且,放款对象已不仅仅是那些急需用钱的小民百姓,有些商人急需融通资金,也要告贷于当铺。如果拘泥于大明律的规定,将全国当铺一律查封,不但打击商人,进而影响到如今正在蓬勃发展的商品经济;也不利于民间资本的流通,那就与他的初衷背道而驰了。
但是,对于户部设立官营典当行的建议,诚如马宪成在东暖阁奏对之时就预料的那样,此议一出,立刻在朝堂之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官营典当主要是为平民百姓提供小额资金融通,与北宋王安石的青苗法颇为相似,王安石的诸多新政之中招致非议最大的就是这个青苗法,被认为是祸国殃民的乱政,甚至被视为北宋灭亡的一大祸根,几百年来一直受到道学家的口诛笔伐。在理学心学大盛一时,朝臣士子无不标榜“君子好义,小人重利”的明朝,户部的这一建议无疑是捅了个马蜂窝,立刻遭到了清流官员的群起攻讦。
但是,自从嘉靖二十二年推行新政而始,皇上便一直把“天命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之法不足守”挂在嘴边,还时常引用王安石变法万言书的原话“盖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财,取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费。自古治世,未尝以不足为天下之公患也。患在治财无其道耳”强调国家理财的重要性。谁还敢拿这个话题做户部和马宪成的文章?那些清流官员也只能避实就虚,以设立官当、向无先例,且有借机牟利及与民争利之嫌,非君子所为等等的理由向朝廷上疏,反对设立官当。
马宪成在户部任职近三十年,论理财之能,国朝无人能与他相比;加之他为人又甚是强悍,脾气上来了连皇上的帐都不卖,此次有皇上做后盾,自然有持无恐,率领户部上下,尤其是那些分配在户部任观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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