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是否应该放在更为重要的位置上,内阁和吏部通盘考虑,这是你们份内之事朕就不多干涉了。
江南本就是国朝膏腴之地,又素有“湖广熟,天下足”之称,湖广之富庶,远胜山东,只因江南各省巡抚是朝廷平定江南叛乱之后论功行赏刚刚确定的,断没有才到任一年就改任的道理,严嵩才没有敢动江南各省的脑筋,皇上既然这么说,他还有什么顾虑?加之朱纨是个官场有名的犟驴子,跟各大派系四六不沾,把皇上如此看重的山东交给他,干的好了升官也不会增加敌派实力,干得不好罢官撤职甚至抄家灭族也不会损害我方实力,严嵩更没有反对的道理,当即回内阁请来吏部尚书闻渊,略一商议,就定下来湖广巡抚朱纨改任山东,加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衔参赞蓟辽军务,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高耀以本职出抚湖广。
高耀自然心满意足,但严嵩却闷闷不乐,甚至有些惊惧不安,概因前任昆山知县、制科进士海瑞因刚直方正,敢言天下第一大弊,被皇上擢升为都察院监察御史,巡按湖广——圣天子明见万里,怎能不知海瑞与自己昔日的恩怨过节?此番巡按湖广,又焉能不是冲着自己的亲信好友高耀去的?莫非圣眷衰了,皇上时刻还是要防着自己一手?
可是,皇上的另一项人事安排却又打消了严嵩妄测圣意的担忧:他的得意门生,时任顺天府大兴县正六品知县的胡宗宪因为成功引种玉米至河北有功,被皇上擢升为山东正四品莱州知府,还兼着山东道监察御史。皇上还特下手札,命胡宗宪立刻赴任,督促当地百姓引种红薯,尽快渡过饥荒之年——此红薯便是汪直得之南洋,由高拱进献朝廷的番薯,皇上认为以番为名带有歧视之意,不利于国朝怀仁义而化远人,特赐名曰“红薯”。
比之这一系列的人事更迭,皇上另下手札于太医院医官李时珍,言称大灾之年必有大疫,命李时珍随胡宗宪一道前往莱州救治百姓一事,就显得不是那么引人注目了。
只有高拱曾听皇上莫名其妙地冒出了一句:“各得其用,大治之始也!”
第一章东海舰队()
广袤无边的群山,草树浓密,三面环抱着方圆数十里的海港,临近海滩之上立着一排排的营寨,一直绵延到平静的海湾里。
海湾里停泊着无数昂然排列的战船,一排排高耸入云的樯桅,迎风招展的旗帜,交织的缆绳,犹如一片茂密的森林。其中有长达二十多丈、宽逾五丈的五桅巨型战座船和巡座船,有四百料、二百五十料、一百料等等几种型号的体形稍小的战船,以及巡沙船、哨船、浮桥船等等供不同用途的船只,都按大船居外、小船居内的方式,安静地停泊在海面上。
这个海湾三面环山,海湾内吃水很深,是个天然的良港。不过,为了抵御偶起的风浪,还是在海湾之中钉了一排巨木,将船只护卫其中,各船按行伍编队,之间有绳桥相连,以供平时往来,一旦战事有需,砍断连接其间的缆绳,便能分拆组成多支船队,驶出港湾迎敌接战。此外,为了防备敌兵用快船火攻,水寨的外面,还用厚厚的木板挡成一道围墙。
一看这样标准的格制,便知道这定是大明水师的军营。再往里看,营寨之中高高飘扬的大纂帅旗上写着斗大的一个“戚”字,便知道原来此处就是大明水师东海舰队设在台州的军营,也是舰队的锚地。
嘉靖二十四年末,朝廷挥师南下平定江南叛乱,伪明政权的江防军大部临阵倒戈,朝廷调往江南用于攻克叛军长江防线的船只损失微乎其微。说起来,这些船只从建造而始,就是为了海战及远洋贸易之用,只因江南叛乱,才沿京杭大运河调到长江前线。朱厚熜随即下旨,命兵部抽调江防军、漕军各一部组建一支用于御寇备倭和远洋作战水师,驻守宁波、海州、台州,并钦定名为“东海舰队”,擢升营团军副指挥使戚继光为正三品舰队提督。其时,因戚继光在渡江战役中身负重伤,暂不能到任理事,将原江防军右军指挥使汪宗瀚调任东海舰队副提督,暂署提督事,负责选择锚地、安营扎寨及组建舰队诸事。
汪宗瀚便是那位临阵倒戈的江防军中军巡防船队统领,由于他率部战场起义,将南京伪明政权苦心经营的长江防线撕开了一个大口子,朝廷平叛大军百万雄师得以顺利横渡长江;接着,他又在同样举事反正的江防军左军指挥使何勇的指挥下,率投诚的中军所部战船从江面封锁南京,以巨大的威慑力迫使南京伪明政权开城投降,朝廷得以兵不血刃地收复南都。战后叙功,汪宗瀚位在一等,只因依照国朝规制,有开边拓土之功者才能封侯,平定江南叛乱显然不在此列,他才未能封侯,被授予重建的江防军右军指挥使一职。
戚继光与汪宗瀚结识于渡江战役之中,并肩杀敌,结下了过命的交情。加之此战戚继光身负重伤,又留在江防军驻地镇江修养长达半年之久,其间时常与汪宗瀚纵论兵家韬略,求教水战之法,对汪宗瀚的才能颇为佩服。因此,当他受命组建大明水师东海舰队之时,向朝廷举荐的第一个人便是精通水战的汪宗瀚,恳请朝廷将汪宗瀚调任东海舰队副提督,在自己养伤期间,暂代提督。
其时汪宗瀚已是正三品的指挥使,而新设立的东海舰队也不过是个正三品卫指挥使司的编制,副提督最多只是个从三品的武职,莫名其妙将汪宗瀚的官职降了半品,从朱厚熜、分管兵部的内阁次辅李春芳一直到兵部武选司的主事,上上下下都觉得不太妥当。不过,跟着戚继光举荐奏疏一道呈上的,还有汪宗瀚自己的请调奏疏,也只好顺水推舟,答应了他们的要求。
汪宗瀚不愧是精通水战之将才,在宁海台等地巡视之后,挑选了这块天然的海湾作为东海舰队的锚地。朱厚熜十分重视这支新组建的水师,下旨命各有司衙门和江南诸省全力协助,坐镇南京的镇守太监吕芳亲自督办,征发官军、民夫近万人,不到半年功夫就修起了这座港口,至戚继光伤愈到任,东海舰队已组建成军,投入水战训练之中了。
正午时分,一行二十余骑踏过海滩上的沙土朝着营门急奔而来。最前面的那一骑上是一个身穿三品武将官服的年轻将军,正是东海舰队司令戚继光,他到京城参加军事检讨会后,便急匆匆地赶了回来。
到了营门三丈开外,戚继光勒住了马。
前方营门的哨兵同时持枪行礼:“军门大人!”
戚继光跳下马,从怀中掏出一块腰牌,递了过去:“我是戚继光,请验牌。”
这个时候,身后跟上来一骑,马上坐着一位身穿蓝色文官官服的年轻官员,正是嘉靖二十六年制科进士徐渭,他已被授予东海舰队从七品经历官。他挣扎着从马上爬了下来,身子却一趔趄就要跌倒,刚刚跳下马的戚继光的两名亲兵赶紧扶住了他。
徐渭罗圈着腿,晃晃悠悠地在地面上站定了,却依然迈不动腿,那两名亲兵又搀扶着他,一瘸一拐地跟了过来。
见那两名哨兵一丝不苟地查验戚继光和亲兵的腰牌,徐渭好奇地问身旁戚继光的亲兵队长王小六:“王将军,他们既知是戚军门回营,为何还要查验腰牌?”
王小六低声说:“大人有所不知,我营中规矩,一向只认腰牌不认人的”
徐渭熟读兵书,自然知道军纪的重要性,从这件小事之上便可一叶知秋,不禁感慨地说:“久闻戚家军军令如山,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啊!”
戚继光回过头来,已是一脸的肃杀之色:“这里不是什么戚家军,我大明朝的军营都是朝廷的军营,不是哪一家一姓的军营!”
说话间,就查到了徐渭。哨兵蒲扇大的手伸到了徐渭的眼前:“请这位大人出示凭信。”
徐渭还未到军中,自然没有腰牌,忙从怀中掏出吏部的官牒文凭,递了过去。
那名哨兵显然不太认字,对官牒上那方朱红色的吏部大印看了又看,确信无疑之后才还给了徐渭。
挂卫指挥使衔东海舰队副提督汪宗瀚已接报讯奔出辕门,躬身抱拳齐眉:“末将见过军门。”
戚继光伸手将他扶了起来:“伯骏兄(汪宗瀚的字)不必多礼。”
戚继光与汪宗瀚原本就惺惺相惜,组建大明水师东海舰队一年多来,又配合默契,相处得也十分融洽。因此,循军中规矩见礼完毕之后,汪宗瀚也就不再客套,感慨地说:“早上就接到了滚单,知道你要回来。唉!几千里的路,又是大热的天,不到十日就赶了回来,也太辛苦了。”
“王命下,怎能不俟驾而行?不过,若说辛苦,还是苦了我们这位徐先生哦,如今他已被授我舰队经历,该改口叫徐大人了。”戚继光笑眯眯地招呼身后被两位亲兵搀扶着的年轻人:“文长,这位就是我与你时常说起的汪伯骏汪军门,是我舰队副提督,我不在的这段日子,军中诸事皆由他署理。”
徐渭慌忙甩开搀扶他的亲兵的手,躬身向汪宗瀚长揖在地:“属下徐渭见过汪军门。”
汪宗瀚此前已从邸报上得知朝廷委任一名名曰“徐渭”的制科进士为东海舰队从七品经历,却没有想到戚继光对他竟然称“先生”而不名,心中立刻为之一动,一边伸手搀住徐渭,一边转头问戚继光:“莫非这位徐大人便是”
“哈哈,伯骏兄料得不错!”戚继光得意地说:“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今次上京,可谓不虚此行啊!”
“哎呀呀,原来竟是徐先生!”汪宗瀚象方才给戚继光行礼一样,竟给徐渭行了个正规的军中大礼:“半年前就拜读了徐先生的靖海御倭方略,自本人以下,我舰队上下官佐都好生佩服得很。日后共事,还请多多指教。”
“岂敢,岂敢,军门谬赞,属下愧不敢当。”徐渭慌忙拱手回礼,说:“渡江一战,军门忠义神勇之英名远播四方,属下景仰已久”
汪宗瀚世袭军户出身,脾气又火暴,平日说话“三字经”不离口;而徐渭虽说是个文士,却也是个性情中人,从不冒酸气。见他二人这么咬文嚼字的客气,戚继光觉得十分好笑,便摆摆手说:“好了好了,日后还要在一个锅里搅马勺,这种客套话就不必再说了。快些进去吧。”
东海舰队虽说是个前所未有的军队,但与明军所有兵营一样,进了辕门,是偌大一块校场,穿过校场才是帅帐。汪宗瀚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邸报上还说要将营团军前军和河南卫所军一并划归我们舰队组建什么哦,对了,组建水师陆战队!怎么,老曹他们没有跟你一起来?”
“唉!再别提了!”戚继光摇头苦笑道:“为了这件事,志辅兄——哦,就是营团军指挥使俞大猷俞军门,他表字志辅,我一直以兄事之——跟我大吵了一场,多年过命的交情也不讲了,一直把官司打到了御前”
第二章如虎添翼()
戚继光的话还没有说完,汪宗瀚就着急地叫了起来:“我军已收到兵部的行文,着令我军从速剿灭东洋海面上的倭寇。以我们手头不足两万的兵力,还要分出一部巡弋南洋,如何能够两边兼顾?依俞将军之才,不会不能体谅我军捉襟见肘的苦衷吧?再者说了,你元敬也曾任职营团军,营团军有一大半的兵都是你带出来的,只要他区区一个前军,已是客气的很了,他又何必如此小家子气地扣着不给?”
戚继光脸上又重新焕发出了笑容:“皇上睿智,料定东洋必有大的战事,我军首当其冲,便没有准他的奏。还说营团军前军和河南卫所军不足三万人马,兵力稍嫌薄弱了些,让曹将军、钱将军在营团军乃至禁军各部挑选精兵强将。”
“乖乖!”汪宗瀚欣喜地说道:“那么我军就足足有五万之众了!曹将军、钱将军他们何时能率部南下?我好带着弟兄们为他们修建营房。”
戚继光说:“兴许还要耽搁一些日子。老曹他们整军编伍之后,由海路南下。这是皇上的意思,你也晓得,他们只是在渡江战役之中学过一点水性,这段航程也是他们熟悉海情的历练机会。至少不会上船就吐得七荤八素,连站都站不稳。皇上真是睿智天纵,心细如发啊!”
大明海域习惯性地划分为东、西两洋,目前为祸海疆的倭寇海盗多在东洋海面活动。因此,朱厚熜与高拱商议要调汪直从事对日远洋贸易,便认为肃清盘踞海岛、骚扰海上商路的倭寇已成为当务之急,就在军事检讨会后召见了戚继光,询问东海舰队训练情况,要求他们以战代练,迅速肃清倭寇、打通商路。戚继光考虑到以倭寇之实力,根本不足以与东海舰队水战决胜,肯定会固守海岛负隅顽抗,因此剿倭之战水战为辅,陆战为主。而东海舰队目前多是水军,步战之力稍嫌薄弱,便提出东海舰队组建步战营的要求,并指名要自己以前带过的营团军前军曹闻道所部和河南卫所军钱文义所部。他的这一要求与朱厚熜的想法不谋而和,当即就同意了,着令营团军前军和河南卫所军从速整军,并钦定名为“陆战队”。
戚继光事先不打招呼就要夺去自己前军上万虎贲之师,令营团军指挥使俞大猷大为恼火,撕破脸皮跟戚继光大吵了一场。
这当然也不能怪俞大猷小家子气,一是舍不得自己一手训练出的精锐之师划归别军,这是每一位统兵大将的通病,俞大猷这样的名将也概莫能外;二来军事检讨会定下了“南攻北守、东进西防”的方略,由蓟镇、辽东、固原三镇协同作战,进剿长期占据辽东、骚扰东北边境的朵颜、福余、泰宁等兀良哈三卫和当地土蛮诸部。考虑到鞑靼各部与兀良哈三卫之间虽多有龌龊,但他们毕竟都是蒙古人,很有可能出兵救援同胞;而且,明朝在辽东大举用兵,鞑靼各部会否趁虚而入,挥军攻打大同、宣府诸镇以期再度入寇剽掠也未尽可知。为了确保京师不失,朝廷便将营团军与禁军其他各部作为战略预备队留驻京师,准备随时策应各边镇。如此一来,就等若是把营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