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扬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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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欲扬明- 第2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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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听黄锦如此辱骂大明朝的官员,田仰气得浑身剧烈地颤抖着,但依他当世大儒的身份,自然不屑与这个阉寺对骂,便愤然摘下了头上的纱帽,狠狠地掼在了地上:“要打,你们连老夫也一并打死好了!”

    “还有我!”新科进士人群中也响起了一声愤怒的吼声。

    跪在地上的新科进士中站起来了一个人,正是新科榜眼殷士儋。

    他疾步上前,愤怒地推开了正在发怔的提刑司掌刑太监,扶起了已被打的奄奄一息的杨继盛,大声说:“山东莱州受灾详情,是我说与杨椒山(杨继盛字椒山)的。也无须你们问,我告诉你们,我家有亲戚在莱州,重金买通了封境的差役,这才得以逃出莱州,逃难到了我家。莱州灾情是他告诉我的。如今他人正在我家,朝廷可以派人去查。若有半点虚言,恳请皇上诛我九族以谢天下!”

    原本依在他的身上的杨继盛突然惊醒过来,抬起缠着铁链的手,猛地一把推开了殷士儋:“不!我并未听他说过什么!我上呈流民图也并未与何人商量过!要抓人,你们只抓我一人。”

    杨继盛将皇上气成那个样子,自度已有死无生,便不想连累了殷士儋。殷士儋怎能不明白他的一片苦心,哽咽着说:“椒山兄,你——”突然,他撩起袍袖盖住脸,放声大哭起来:“椒山兄,你这又是何苦啊!”

    杨继盛流血的嘴角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生灵涂炭,至于此极,继盛安敢缄口不言!”

    黄锦冷笑着说:“好啊!果然又有同党跳了出来!”

    杨继盛虽是个刚刚登第,尚未授官任职的新科进士,但在国子监里读了好几年的书,对朝廷的规制十分熟悉,知道为人主者,最忌讳的就是臣子朋比结党,而有党和无党,在朝廷论罪截然不同。听黄锦要给他和仗义执言的殷士儋扣上“同党”的大帽子,立刻辩驳道:“君子朋而不党,我杨继盛无党!”

    殷士儋身为榜眼,才华过人,立刻接口道:“君子之交,义气相投,倾盖如故,却非公公所说的同党!”

    “人有五伦,之首便是君君臣臣。出而为仕,食君之禄,却把君臣大义抛在一边,大谈什么朋友之道,你们这些人,把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黄锦冷笑一声:“咱家告诉你们,朝廷官员不论君父只论朋友便是朋党!把这两个朋党给我拿下!”

    “还有我!”新科进士班队里又站起来了一个人,是江苏举子王世贞。他大声说:“我与杨继盛是国子监的同窗,当年随家父宦游山东之时,又曾与济南才子殷士儋相识。杨继盛向我打问可能找到山东举子征询莱州之事,我便引他见了殷士儋。公公要论朋党,请连我也一并抓了。”

    黄锦掌着厂卫,自然知道王世贞是当朝二品大员、都察院右都御史王忬的儿子,便以为王世贞仰仗父亲权势,公然蔑视自己,便冷哼一声,说道:“别以为自己有什么靠山、什么后台就可以逍遥法外!咱家不妨告诉你,入了逆案,谁也跑不了!”

    王世贞毫不畏惧地挺直了身子:“我是嘉靖二十六年皇上钦点的新科进士,是天子门生。若说靠山,皇上便是我的靠山;若说后台,皇上便是我的后台。公公这话,非是论君臣大义的正论,恳请公公收回。”

    黄锦被王世贞这堂堂正论噎住了,随即明白,若要逞口舌之利、辩说之能,自己怎能是这些历经七场文战得以高中皇榜的年轻人的对手!不由得恼羞成怒,喝道:“把他们给我都拿下!”

    “还有我!”一位新科进士站了起来:“我是山东东昌举子。莱州灾情,我也略有耳闻,杨继盛所言,与事实大抵不差。”

    “还有我!”

    “还有我!”

    一个又一个的新科进士站了起来,赤手空拳,却都挺起了胸膛,与那帮手拿棍棒、皮鞭和镣铐的提刑司掌刑太监们对峙于大殿之上。

    若是吕芳看到此情此景,他便会想起嘉靖三年七月那刻骨铭心的一幕:二百多位朝臣为了争礼仪,齐聚左顺门跪哭请愿,皇上先是派内侍传旨命各人散去,未果之后又派锦衣卫校尉抓了为首的八个人,并将其余人等强行驱散,却仍有一百多位官员坚持不走。皇上震怒,命锦衣卫记录姓名。那些朝臣竟争先恐后地主动签名。这且不说,还有人替自己本没有来的亲朋好友签上了名字。是日,坚持不走的原本只有一百四十多人,最后竟签了一百九十个名字。这些人都被全部抓入诏狱。次日,一百四十多人同时受杖,当场杖死了十六人

    或许换做吕芳,正是因为他当年见识过那令他震惊、令他暗自慨叹,更令他感到莫名的恐惧的那一幕,今日之事便不会闹成这个样子了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未读过圣贤之书的黔首尚且如此,更遑论这些刚刚走上政坛,胸中一腔热血只为致君尧舜、治民安乐的青年官员们!

    虽则迂阔,诚然不屈,这就是明朝官员的风骨!

    可惜的是,黄锦不是吕芳,他进宫时间较晚,未曾见过当年那一幕。而且,这个老实人如今满脑子想的只是终日为国事操劳,一天只能睡两、三个时辰的主子万岁爷——这么好的皇上,这么好的主子,你们上哪里去找?你们竟还要跟主子闹,良心都让狗吃了!当真气坏了主子,咱家定不与你们甘休!

    想到了主子那淳淳的笑容突然凝固,继而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还有那因极度愤怒而剧烈颤抖的身子,他同样愤怒地大喝道:“你们这是要干什么?要造反吗?!”

    杨继盛披着满身的锁链,拖着似乎已经被打折了的一条腿,缓缓地向前走去。一旁的殷士儋已止住悲声,赶紧上来扶着他,却又被他推开,自己艰难地一步一步走到了对峙双方的面前,先是冲着自己的同年们深深地作了一揖;接着,又转身过来,平静地对黄锦说:“公公错了!我大明朝只有死谏的臣子,没有谋反的官员!此事系我一人所为,与他人一概无关,我跟你们走。”

    经过了杨继盛这么一阻挠,黄锦也略微冷静了下来,知道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这么多的新科进士全部抓起来,便说:“把他给我抓起来,送往镇抚司诏狱!”

    “慢着!”殷士儋冲了上来,和杨继盛站在了一起:“要抓杨继盛,连我也一并抓了!”

    “皇上不下旨,不许抓人!”许多新科进士都冲了上来,将杨继盛和殷士儋围在了中间。

    提刑司专管宫里内侍的刑罚事宜,那帮掌刑太监很少有机会直接面对外臣,见是这样,不由得都愣住了,回过头来看着黄锦,脸上竟露出了一丝胆怯之色。

    黄锦却又被激怒了,气急败坏地跺着脚:“镇抚司的那帮奴才怎么还不见来?快给我去催!”

    话音刚落,就听到殿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双双穿着钉靴的脚踩在方砖上,发出如马蹄一般的响声,显然是在宫里当值的镇抚司校尉已闻讯赶来,被守在殿门外的直殿监内侍催促着,也不通报,径直就涌进了大殿。

    带队的锦衣卫五太保张明远单膝跪地,抱拳对黄锦说:“镇抚司千户张明远奉命带队到此,请公公训示。”

    “五爷来的正好,给我把这帮逆党乱臣统统抓起来!”

    张明远看见大殿是这样剑拔弩张的情势,也有些犹豫,但黄锦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兼提督东厂大太监,正掌着镇抚司,他也不敢黄锦的命令,正要挥手发出号令,身旁一位穿着六品文官服饰的人忙拦住了他:“张大人,依朝廷规制,镇抚司拿人需有诏命。”

    此人的话与其说是提醒,不如说是给了张明远一个推脱的借口,他又冲着黄锦抱拳,说:“请公公出示皇上的诏命。”

    黄锦为之一愣,没头没脑地吼道:“我是首席秉笔,镇抚司归我管,归我管!”

    “那么,可有皇上的口谕?”

    如此大伤颜面,黄锦自然羞愤难当,但他再气急败坏,也还记得假传圣旨是杀头的罪,便不接张明远的话,却恶狠狠地瞪着那位打横炮的文官:“你是干什么的?”

    “回公公,”那人不卑不亢地说:“属下是镇抚司经历沈涟。”

    “好,沈涟!咱家记住你了!”

    说完之后,黄锦转头又对提刑司的人吼道:“外面的人都靠不住,该我们这些奴才为主子尽忠了,还不快动手!”

    就在大殿上的气氛越来越凝重,似乎一点小火星就会引起大爆炸的时候,一个黄门内侍匆匆跑了进来:“皇上有旨。宣内阁首辅严嵩、辅臣徐阶乾清宫见驾!”

    一直铁青着脸站在旁边,好长时间都没有说话的徐阶突然象是松了口气似的,再次开口了:“黄公公,皇上此时召见严阁老和我,想必会对杨继盛所犯之罪有个说法。至于抓不抓他,由哪个衙门立案审理,是否等严阁老和我谨领圣训之后再做论处?”

    黄锦气哼哼地盯着徐阶看了好一阵子,然后转头对那个提刑司的掌印太监吼道:“把这里给我看死了,没有主子万岁爷的旨,谁也不准离开!”

第四十四章政治交易() 
通常皇上召见内阁辅臣,不在东暖阁就在云台,很少有在寝宫召见的先例。但上谕说的这样明确,严嵩和徐阶两人也不敢多想,匆匆出了偏殿,朝内宫走去。

    快到乾清宫宫门口之时,严嵩突然站住了脚,叫了一声:“徐阁老。”

    徐阶忙停住了脚,应道:“阁老有何训示?”

    “训示不敢,有几句心里话想与你说一说而已。”严嵩长叹一声,说:“这几年的事情,你我都亲身参与其中,内忧外患,祸乱频仍,社稷危倾,几不可救,说实话,我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仰赖皇上如天之德和大家实心用事,最艰难的日子总算是过去了,我也就不必多说什么了。万死不当说上一句,当今圣上天纵睿智、圣德巍巍,上古贤君也不过如此,此诚为我大明之幸、百官万民之幸;惟有一点,求治之心太过操切。依今日之事而论,不过一两个州县遭了灾嘛”

    一向以柔媚事君的严嵩突然这样肆无忌惮地评价皇上,令徐阶大为惊恐,但多年的宦海浮沉,早已使他练就了一眉目的春风一面孔的秋水,纵然内心波涛汹涌,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静静地驻足倾听严嵩的下文。

    严嵩似乎很满意这样的效果,接着说:“皇上尚且宵衣旰食日夜操劳,为人臣者,尤其是我们这些内阁辅弼之臣,纵是再苦再累,又能说什么呢?可就是有那么一些人,不能体察圣心之深远,揪着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诽谤朝廷,诋毁新政。方才在大殿之上,若非有那么多的新科进士在场,我们就该向皇上请罪辞职了”

    严嵩这么快就给杨继盛进谏一事定了调子,将之定性为“诽谤朝廷,诋毁新政”,徐阶自然不能认同;但依他的脾气心性,也不会与严嵩这个内阁首辅公开抗辩,便正色说道:“严阁老且不必做如斯之想,国事多蹇,皇上离不开阁老这样的公忠谋国之臣;朝廷更不能没有阁老这样的砥柱中流!”

    徐阶这句话说的甚是真诚,无论是否发自内心,在严嵩听来至少不都是谄媚之言,他不禁为之感动了,怔怔地看着徐阶,说:“少湖,你真这么看?”

    论年齿,严嵩比徐阶大十七岁;论科名,也比徐阶早了九科一十八年,因此,严嵩一直视徐阶为后生晚辈,很少有如今天一般加以尊称,徐阶自然知道他的用意,便又恳切地说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明君在位,悍臣满朝,阁老最难啊”

    严嵩的一双老眼立刻蒙上了一层水雾:“世人多视嵩为奸佞小人、柔媚之臣,难为你少湖还这么看我”

    “阁老。”徐阶想要再安慰他。

    “你厚道。”严嵩打断了他的话,说:“皇上还在等着我们见驾,我就长话短说。冒昧问你一句话,你要真心答我。”

    “阁老但问便是,属下不敢有半点虚妄之言。”

    严嵩紧紧地盯着徐阶那张写满谦恭之色的脸:“我记得,山东巡抚林毅也是松江人,与你有乡谊。那么,嘉靖二十二年他自湖广布政使任上擢升巡抚,可是走的你的门子?”

    其实,严嵩在偏殿之上那样反常的表现到底意欲何为,徐阶已经大致猜到了几分,但骤然听严嵩这么说,徐阶还是不禁心中一凛,脸上也露出了惊恐之色。

    严嵩微微一笑:“少湖不必多虑。你也知道,那时我正在文渊阁坐冷板凳,对朝局人事一无所知;而你却已补入内阁,又兼着吏部左堂,想必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故此我才有这一问。事关重大,你且不能瞒我。”

    严嵩一再逼问此事,徐阶更是惶恐不安,忙说:“回阁老,林毅确是属下的同乡,但属下当初获罪于时任首揆的张熜张孚敬,他就不再与属下来往了。他擢升巡抚一事,乃是夏阁老一力主之,与属下并无关系。”

    严嵩点点头:“我也闻说当年你遭张熜张孚敬构陷下狱,林毅不顾乡谊,上疏以不实之罪弹劾过你。其后他见张熜张孚敬失势,又党附夏、李二人,与贵师相翟阁老也多有不睦。但我深知你的为人,一向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便担心你又受那种朝秦暮楚的奸佞小人的蒙蔽,与之重修旧好,今次就不免吃他挂落。你既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严嵩话里的意思已是昭然若揭,徐阶却还在装糊涂:“阁老的意思是——”

    严嵩也知道徐阶不会猜不到自己的用意,为了将徐阶绑上自己的战车,他也就不再隐瞒,说:“依我看来,杨继盛所奏莱州灾情之事,虽是他一面之词,大抵也不是空穴来风,皇上又是那样雷霆震怒,若不揪出一两个欺君罔上的封疆大吏,此事只怕难有一个了局。”

    说到这里,严嵩眼睛里蓦然闪出一丝凶光:“这些年来,夏言柄国,多援引私党,广植亲信,上至六部九卿、各省督抚,下到郎中司员、州牧县尹,多出其门下,沆瀣一气,把持朝政,堵塞言路,蒙蔽圣聪。仅以山东一省而论,巡抚林毅党附夏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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