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那名军校已经奔到高台之下,滚鞍下马,单膝点地,抱拳奏道:“大帅,韩将军有紧急军情要奏报大帅!”
听说是中军指挥使韩亚平有紧急军情要奏报,龚延平恶狠狠地骂道:“混帐东西!既有紧急军情,还不速速报来,军中岂是多讲俗礼之地!”
“是。”那名军校起身,“蹬蹬蹬”飞快奔上高台,来到龚延平的跟前,又单膝跪地:“大帅,北兵所纵之火不但已封锁中军水寨寨门,且已呈蔓延之势,船只势所难保。韩将军命卑职请示大帅,可否将全军移师旱寨?”
“胡说八道!我江防军战力大半全系于船上,弃守江防、移师旱寨,亏他韩亚平想得出来!”龚延平冷冷地说:“传我的话给韩亚平,救不了船,他自己跳到江里去!哼,守着一江之水,却连一点火都扑不灭,朝廷养他何用!”
“是。韩将军还有一封密信要卑职转呈大帅。”那位军校伸手入怀,突然——
第七十五章六军夺帅()
明亮的灯笼火把映照之下,只见那名军校一跃而起,手中白光一闪,迅若闪电般地没入龚延平的胸膛之中。
“啊!”龚延平惨叫一声,身子摇摇欲坠。
站在龚延平身后半步的左军指挥使何勇闻声忙向那边看去,只见一柄利刃穿透了龚延平身上的甲胄,在他的后背露出了尖利的、泛着寒光的刃尖,一连串的鲜血正从刃尖不住地涌冒出来
所有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骇住了,一时竟没有人反应过来,倒是那名军校欺近一步,才扶住了龚延平。
龚延平手抚胸口:“你——你——”
那位军校说:“韩将军已决意顺天应命,反正起事,命我取你这逆贼狗头献给朝廷。”一边说着,一边又将刀柄狠狠地向前送了一送,又搅了一搅。
在这个过程中,他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在火光下,显得是那样的诡异而狰狞。
龚延平强提起最后一丝力气,推开了那名军校:“堂堂王师,竟施出如此卑劣手段”话还未说完,他仰面倒地。
这个时候,在场之人终于反应了过来,纷纷抽出刀剑将那名刺客围在了当中。何勇声音颤抖着问道:“你你是什么人?”
那名刺客将手中那还滴滴答答流着龚延平的鲜血的利刃扔在了地上,赤手空拳站在了刀枪剑林之中,从怀中掏出一块腰牌,高高地扬了起来:“北镇抚司千户,谢宇翔!”
原来,早在王师南下平叛之前,镇抚司已派出了四位太保先行南下,四太保高振东坐镇南京重建江南情报网,七太保朱七、九太保谢宇翔和十一太保段双城专司负责策反工作。在七太保朱七通过老关系,成功策反了巡江船队汪宗瀚部之后,三位太保就根据平叛军拟定的作战计划,周密策划了这一次的暗杀行动。九太保谢宇翔截杀了中军派到左军向龚延平报急的传令兵,假扮信使,上演了这场六军夺帅的好戏。而与此同时,十一太保段双城也将假扮成中军派往右军的传令兵,假传龚延平的命令去诱降江防军右军指挥使王之仁,如若象方才那样诱降不成,也便要将王之仁袭杀,使江防军各军群龙无首,不能及时组织有效的反击,为平叛军渡江赢得万分宝贵的时间。
这当然不是堂堂王师所该用的计谋,但对于镇抚司的人来说,维护皇上的统治是唯一要务,为此,手段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其实,和龚延平一样,从那名刺客骤然一刀便能洞穿甲胄刺透人体的那份功力,何勇已经猜到他绝非寻常之人,但听他自报家门之后,还是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你你便是锦衣卫的九九太保谢宇翔?”
他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忙又补充说道:“单骑平了大同之乱的那个谢九爷?”
“不敢!在下正是谢九,”面对四周逼近的刀枪,谢宇翔毫无惧色:“大同之乱得平,上托皇上洪福齐天,下赖我大明军将天良未丧忠心不泯,还有高四哥及大同李玉亭李将军旧部忠勇虎贲之士万众一心,众志成城,在下不过附人骥尾,岂敢贪天之功!前事不忘,后世之师,在下今日前来,还请何将军追效大同之例”
“住口!”何勇声嘶力竭地说:“何某世代便在江防军供职,嘉靖初年,何某以弱冠之年袭职正千户,蒙诚意刘伯与龚大帅悉心栽培并不次拔擢,如今更许以二品总兵之衔职掌一军之众,两位大人待我可谓恩重如山,我岂能做此不仁不义之事!”
“将军”谢宇翔和何勇身边的几位亲信偏裨将佐同时叫了一声,却都又停住了,互相看了看,那几位军将尴尬地冲着谢宇翔笑了笑,将身子朝人群背后躲去。谢宇翔也报以微微一笑,接着对何勇继续说道:“将军所言自是不差,但依在下看来,将军从祖上起便承袭军职,可谓世受皇恩,皆是我大明的职官,从来吃的都是朝廷的俸禄,不是他刘计成、龚延平两位逆贼家中的饭食,将军岂能耽于小义而失了大节!再者,谋逆可是灭门的罪,朝廷数十万大军已杀过江来,不日便可直下南都,剿平叛乱。将军莫非就不念及手下这众多袍泽全家老小的性命,决意要为那帮乱臣贼子殉葬于此吗?”
何勇沉默了一下子,突然说:“中军韩将军与本将军不同,他是刘计成的家生奴才,又是龚延平的门生故旧。你方才说,他已决意率军起事了,想必是为谋刺龚大帅而编出的诳语吧?”
“不敢欺瞒将军。巡江船队起事投诚之后,中军已被火封寨门,不能出战,我们也就懒得再去管他。至于右军,则是由我镇抚司老十一段双城专司负责,具体情形如何,在下也不知道。”谢宇翔说:“不过,依在下之见,对将军来说,他两军愿否起事都无甚打紧,甚或两军一意孤行,负隅顽抗,只怕对贵军还要好些。话丑了些,还请将军三思而复三思。”
又沉默了许久,何勇慨然长叹一声:“诚意刘伯和龚大帅待我恩重如山,我我不该负他”
周围的裨将军校脸上都变了颜色,只有谢宇翔仍看着何勇,含笑不语。
何勇突然提高了声调:“可是,九爷说的对!何某是大明的军人、朝廷的职官,不是他刘计成、龚延平两位逆贼的奴才,不能耽于小义而失了忠孝之大节!我决意率军起事,投效朝廷!诸位弟兄,可愿与我一同举事?”
左军的列位军将一齐喊了起来:“愿为朝廷效死!”
龚延平的那些随扈亲兵纵然不情不愿,但在周围诸人的怒视之下,也只好都跪了下来:“愿为朝廷效死!”
“鸣金收兵,全军摆出香案,以迎王师!”何勇吩咐完毕,冲着谢宇翔抱拳:“九爷请随我到帐中宽坐,一俟王师进抵本寨,何某便自缚出迎,还请九爷代为引见。”
话虽说的很客气,用意却显然是要将自己扣为人质,但谢宇翔知道,龚延平一死,江防军左军上至指挥使何勇,下到偏裨牙将和寻常兵士,都是兵无斗志,将无战心,也不会再做出什么狂悖造逆之事,便向何勇还礼道:“皇上早有恩旨,首恶必除,胁从不问。将军能感怀忠义,幡然悔悟,自缚便不必了,约束贵部立刻收兵罢战,安守水旱两寨。只要防备镇江城中叛军趁乱袭击,协助王师安全登临南岸,将军便是立下了社稷之功。张老公帅、陈老侯帅并吕公公诸人也自会上奏朝廷,为将军请功的。”
按照新明朝廷原定的战守方略,江防诸事由诚意伯刘计成麾下的江防军专司负责,但或许是担心江防军的战力不足以抗衡数十万平叛军,也或许是勋臣贵戚们彼此之间也互不放心,靖难军撤回江南之后,总领南都军务的魏国公徐弘君就毫不客气地命江防军让长江锁钥之地镇江,改由靖难军驻防,并在长江南岸各处战略要地和镇江至南京之间部署了五十万大军,苦心打造了一道长江防线。情势如此危殆,刘计成也顾不得计较徐弘君强占江防军的固有地盘。谢宇翔的提议可谓万无一失。
何勇连连点头,不歇气地发出一道道将令,调集自己麾下的陆战军卒驻守寨外各处咽喉要地,并让人将安放在旱寨之中的火炮对准了镇江方向;随即想了一想,又派人向中军方向也放了警戒。
待他做完军事部署,谢宇翔又说:“何将军,在下还有一事,既然贵部已决意起事,可否将龚延平的首级匣封送至中军,以免中军弟兄做无谓之抵抗?”
“这”何勇虽答应投诚起事,但让他立时就翻脸无情,对昔日老上司做出这等亵渎遗体之举,他还是狠不下心来。
谢宇翔微笑着说:“在下也知龚帅平日待下不薄,实在不该行此非常之举,但为避免我大明军中自相残杀,更为保全江防军一点血脉香火,也是情非得已。将军乃是人中豪杰,怎也如此拘泥俗礼,却不晓得‘大行不必细谨,大礼不辞小让’之理?龚帅在天有灵,想必也不会怪罪将军的。”
谢宇翔俯身过来,悄声说:“韩亚平碍于王师势大而自己投降,或被将军说降,对他来说分别不大,却对将军就大有不同了。大战之后,江防军势必要重建,韩亚平与将军资望相当,将军可有把握定能胜他一筹?”
何勇沉思了片刻,咬咬牙说:“谨受教!来人,将龚延平的首级取下,送到中军!”
“何勇!”一名龚延平的亲兵小校怒骂道:“大帅待你恩重如山,你你竟做出这等事!你你不是人!”
何勇冷冷地说:“龚延平一意逢迎刘逆计成,陷我江防全军于不忠不孝不臣不子之境地。若能以他的首级平息一场战祸,倒还能赎其大罪于万一。如今军中以我为长,岂有你这个微末小校说话的份!来人,给我将这个不遵军令、咆哮上司的罪兵抓起来,斩首示众!”
“慢!”谢宇翔伸手阻止了扑上来要捉拿那位小校的兵士,转身向何勇抱拳道:“在下向将军讨个情。此人虽愚顽不灵,却也有几分义气豪情,杀之未免可惜了。不若就让他将龚逆延平的首级送到中军,将军意下如何?”
何勇笑道:“好好好!既有忠,又有义,不愧是名震天下的九爷!此事就照九爷说的办。”
谢宇翔对那名小校说:“中军降与不降,只要派军使前来接洽,我军便会将龚延平的尸身奉还,让他得以全尸而葬。”
那名小校怒视着他,眼睛里象是要喷出火来,随即却又跪下,“咚咚咚”向他磕了三个响头。
第七十六章雄师渡江()
就在左军旱寨之中发生那场突如其来的剧变之时,江面上的激战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平叛军的庞大船队驶过江心,正带着胜利在即的喜悦和兴奋,朝着南岸直扑过来;而杀红眼的江防军左军船队,也撇下已经千创百孔、几乎丧失了再战之力的巡江船队,奋不顾身地朝着平叛军迎头冲去。
两支庞大的船队缠斗在一起,长约十几里的江面上,东一堆西一堆挤满了各种大大小小的战船,进行着激烈的搏斗。隆隆的炮火、滚滚的毒烟,还有那如飞蝗一般的火箭在船只之间穿梭往来,不时有船只中弹起火,退出了战团,兵士们也纷纷落水或带着满身的火焰跳入江中。所不同的是,平叛军战船的后面,还跟着大量运兵的浅帮船和木筏,此刻都派上了用场,正忙着打捞已方落水的兵士;而江防军,则因为出击的大部分都是四百料、二百五十料或至少一百料的大战船,就无暇去救跳到江中的兵士了。
这样的情形落在双方兵士的眼中,自然十分影响士气。有一条江防军的四百料大战船,或许是担心这样,竟撇下了正在与自己以炮火和弓箭对射的平叛军战船,扯满了帆,顺着水流,凭借着船身的巨大,硬挤开面前阻挡的几条战船,斜刺里朝着运兵船狠狠地撞了过来。
“咣铛”一声巨响,一条运兵船被它撞了个正着,顿时倾覆,数百多名兵士“骨碌碌”下饺子一样掉落水中。周围的平叛军战船大怒,纷纷将火炮和火箭朝着它急射过来,可是,这条战船上蒙着厚厚的牛皮,此刻吃足了风,竟鼓得象是一个大口袋,将炮弹和火箭都挡了回去。其他江防军的战船也醒悟过来,在平叛军的船队中横冲直撞,将运兵船和木筏撞沉了一艘又一艘。一时间,江面上漂满了侧翻的船体、散架的木筏,还有无数正在水中挣扎呼救的兵士
平叛军的一条四百料战船上,河南卫所军统领钱文义双眼喷火地怒视着那几条肆意逞凶的江防军战船,将手中的长刀冲着最近的一条船一指,冲着站在他身旁的那名漕军队官大喊道:“冲!冲上去!狠狠地撞那帮龟孙!”
“曹将军,”那名队官为难地说:“我军都是新船,未经江水泡发,最易散架进水,哪里比得上旧船禁撞!”
“放你娘的狗屁!”钱文义转头过来怒视着他:“哪有新船还不如旧船的道理?”
“是真的,曹将军”那名队官正在说着,钱文义的腰刀已经搭在了他的脖颈之上,他的脸色顿时变白了:“钱钱爷,小的可不敢说谎,真的是”
钱文义恶狠狠地打断了他的话:“老子管他新的旧的,蒸(真)的煮的,给老子冲过去!听见没有?”
“船上还有好几百弟兄”
钱文义手上稍微加了一分力道,那名队官的脖子上顿时出现了一道血口子。
那名队官没有想到他竟然来真的,一吓子吓呆了,下半截的话也立刻咽回到了肚子里。
钱文义冷冷地说:“怕死,就别来当兵吃粮!给老子冲过去!”
“冲过去!”周围的河南卫所军兵士同时发出一声怒喝,看那样子,似乎那名队官再敢废话,就要立时被乱刀分尸。
正在手足无措的那名队官回过神来,连声说:“哦,是是是,冲过去,冲过去!”说着,一脚踹开了旁边正在把握绞盘的兵士,一边疯狂地拨动绞盘,一边在心里恶狠狠地怒骂道:疯了,都他妈的疯了!不懂水战偏要一味耍蛮,撞散了船,老子无非陪你们玩命就是!
两船靠近了,兵士们猛地挥出带着铁钩的长竿,将敌船钩住,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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