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能戴的绣花扣腕,而扣腕所用面料掐着金丝,更是只有一二品将帅也准允使用的规制!心中大惊,忙低眉顺眼地问道:“将爷是哪个衙门的?”
“告诉过你本官是亲卫营的,还问?”丁大郎讥笑道:“看你耳朵这么大却有什么用?扇风吗?”
众人哄笑起来,那位仓场大使也明白了,原来此人是中军大帅的亲兵,难怪威势比官阶大得多啊!忙陪着笑脸说:“原来是亲卫营的将爷,请稍等片刻,容下官为将爷发粮。”
“慢!”丁大郎说:“你虽只是个九品芝麻官,可毕竟有品秩,本官也不能坏了朝廷的规矩,让你来做这种下人干的事情。还是让他来吧!”说着,他一指站在书案旁侧的那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书办。
“下官遵命,下官遵命!”那位仓场大使赶紧招呼那个书办:“海瑞,还愣着作甚?快给亲卫营的这位将爷发粮啊!”
听他如此谄媚下作地口称“将爷”,海瑞一直微微低着头拢着手,此刻听他催促自己,仍低着头,冲丁大郎拱拱手:“这位将军,请。”
那位仓场大使飞快地跟丁大郎随行的司务办好了相关的帐目手续,海瑞便指挥差役一升一升地量了起来。果然,每量一升,他都要拿手中的那把竹尺在量具口上一抹,抹平之后才准倒进丁大郎带来的兵士的筐里。
才量了两升,丁大郎便压不住火了,喝道:“慢着!哪能这么发?”
听他一声怒喝,语气十分不善,几位差役赶紧停了手,那位仓场大使小心翼翼地问道:“将爷,那您老看该如何办理?”
丁大郎鼻子冷哼一声,也不理他,转头问随行司务:“本营共有几队、几哨?”
“回丁将军,我亲卫营有20队,共64哨。”
丁大郎这才转向那位仓场大使:“听见了吧?我亲卫营共64哨,你就按着每哨人数,一份一份给称好,装好。”
“这——”那位仓场大使苦着脸,支吾着说:“这得要多长时间啊?这位将爷哦,丁爷是吧?丁爷,眼瞅着日头就要落山了,后面还有那么多人在等着”
丁大郎蛮横地一摆手:“我管他等了多少人!我亲卫营的事儿,就得这么办!我都不怕麻烦,你还怕麻烦不成?”
那位仓场大使这才明白他是来有意找茬的,心里更为紧张,忙陪着笑脸说:“丁爷,下官有伺候不周的地方,还请丁爷多担待则个”
“操!不是我老丁有意刁难你!是那小子太操蛋!”丁大郎指着一旁还是低着头拢着手的海瑞说:“象他那样的量法,慢得要死不说,路上撒了一点,回去就不够分,弟兄们闹将起来,谁认这个账!”
海瑞听到他骂到自己的头上,这才第一次抬起了头,两眼直视丁大郎:“这位将军,军中发粮历来都是这个规矩。”
丁大郎也是在不经意间看到了海瑞投向自己的那两道目光,不禁一凛——那两道目光在夕阳的映照之下,如点漆一般闪出了两点睛光!
但他是倚势横行惯了的人,怎会把这个青衣小帽的书办放在眼里,恶狠狠地说:“操!什么规矩?未必就是铜浇铁铸的,嗯?大家伙儿等着领粮回去给弟兄们赶制干粮,你还跟老子提什么鸟规矩!我看你是故意磨蹭!”
那位仓场大使忙了大半天,面前的队伍却越排越长,早就很不耐烦,恨不得敞开仓门让那些军将随便搬,赶紧把他们打发走了交差了事,因而也早就对海瑞如此死板磨蹭十分不满,忙说:“海瑞,丁爷说的对!这么多将爷都等在这里,什么规矩不规矩的都先放在一边,赶紧发吧!”
丁大郎也拿自己牛卵子一样大的眼睛瞪着海瑞,说:“老子告诉你,贻误军机之罪,可不是你这个微末小吏能担得起的!别自个给自个找不痛快!”
两人一唱一和,就要把朝廷规制给改了章程,海瑞十分生气,不由得又犯了执拗的牛脾气,抗辩道:“发粮之事,朝廷和军中都有规矩,海某受命监发,不敢私自放宽!”
“操!一个微末小吏竟敢顶撞你丁爷!老子看你是活腻了!”丁大郎恼羞成怒,蒲扇大的巴掌一抬,劈手就给了海瑞一记耳光!
两行鲜血从鼻孔之中流了下来,海瑞的头却扬得更高了:“你插队进来,别人忍让也就罢了,还如此无理取闹,行凶打人”
“啪”得一声,丁大郎又是一记耳光抽了过来:“老子行凶打人又怎么啦?老子打的,就是你这个不开窍的操蛋东西!”
鲜血流得更多更急了,滴滴答答掉到了海瑞胸前的衣衫上,可他还是昂着头:“朝廷律令在上,军法在上,你竟如此目无王法——”
“啪、啪”两声,丁大郎左右开弓,又给了他两记耳光,然后拍着胸膛说:“王法还轮不到你个微末小吏来说!告诉你,老子是亲卫营的副千户,就凭着官服上的这只大熊罴,打死了你,这个罪老子还担得起!”
话虽如此,其实丁大郎见自己几个大嘴巴抽过去,那个海瑞鲜血乱冒,面颊也微微肿了起来,却还是昂头挺胸,既不还手也不闪避,只用那冷冷地目光凝视着自己,足见此人之强硬也非同一般;加之刚一动手之时,其他各营的军官还拍手叫好,此刻却都不言声了,大概也是觉得自己这样恣意**那个海瑞有点过分了。继而再一想,自打皇上颁布了三大军规八项铁律的圣谕之后,监军吕公公就狠抓军纪,如今军中律法甚严,事情若是闹大,只怕也不好收场,心里不禁有些犹豫了。
军粮库照例有兵士守卫,见这里闹了起来,赶紧持刀挺枪冲了过来,但见闹事的是一个五品武官,又都愣住了,带队的小校忙用目光请示那位仓场大使。那位仓场大使忙摆摆手阻止了他们,自己绕过书案来了海瑞和丁大郎两人中间,拱手对丁大郎说:“丁爷,丁爷请息怒,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那位仓场大使的话恰好给了正在犹豫之中的丁大郎一个下台的台阶,他便顺坡下驴,闪躲开了海瑞那逼人的目光,气哼哼地对那位仓场大使说:“你这位大人也是个窝囊废,手下怎么用的是这种不长眼色的东西,也不好好管上一管!老子这是帮你教他如何做人办差!”
“是是是,丁爷教训的是。”那位仓场大使陪着笑脸说:“丁爷请息怒,还是由下官来给丁爷发粮,怎么发也全按丁爷的意思,如此可好?”
丁大郎本就是个粗鲁不文、蛮横无理的军汉,根本不懂得进退分寸,见那位仓场大使满口迎和自己,根本不敢反驳一句,他又来劲儿了,说:“一边待着去!老子今儿个还就要这个不长眼色的东西伺候老子!”
那位仓场大使也没有办法,只得转头对海瑞说:“海瑞,丁爷已经不生气了,你就接着发吧!”说着,还不住地给海瑞使眼色。
海瑞抹去了已经流了一脸的鲜血,淡淡地说:“若我来发,还得按朝廷的规制、军中的章程办。”
“你——”那位仓场大使跺着脚:“你怎么这么不开窍啊?”
“军粮是皇粮,海某不敢徇私舞弊。”
丁大郎顿时怒不可遏,骂道:“王八蛋!你说谁徇私舞弊?”
“即便搬运途中撒了一星半点,只要平斗进平斗出,丁将军何来‘不够分’之说?”
见海瑞点到了关窍之处,丁大郎更是恼羞成怒,一脚踢翻了面前刚刚装了半筐的军粮,骂道:“他娘的,真真活腻了,敢跟你丁爷叫板啊!弟兄们,给老子把这个混帐王八蛋抓起来!”
丁大郎带来的那些亲卫营兵士也都跟他一样,视仗势欺人、持强凌弱如理所当然,当即应了一声,就要一拥而上去抓海瑞。
“慢着!”旁边前军队伍里的一位军官厉声喝了一声,一挥手,自己带的兵士先冲了过来,挡在了海瑞的面前。
丁大郎没有想到居然还有人敢管亲卫营的闲事,斜着眼睛问道:“你是哪部分的?”
那位军官说:“前军营团军。”
丁大郎冷笑道:“怎么?你营团军了不起啊?竟管到了我中军亲卫营的头上!”
“不敢。”那位军官说:“心中不平,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管到我中军亲卫营的头上,你营团军的手也未免伸得太长了吧!是不是以为你们有了点军功,就不把其他各军放在眼里了?”
那位军官环视一圈围观的各军军官,冷冷地说:“本军从未自持有功而轻慢友军,但本军也断无任人欺凌之理。”
“你给我把话说明白点!我收拾这个不长眼色的家伙,干你营团军鸟事!”
那个军官说:“丁将军可能有所不知,这位海瑞昔日曾在本军前军任过文书,王师整军南下平叛,才奉调军需供应总署当差。”
第七十章因祸得福()
丁大郎语塞:尽管营团军兵士摆出了强硬姿态,但那位军官的话还是说的很客气,加之人家也说清楚了,海瑞出身营团军,气不过自己昔日袍泽被他那样殴打,要替海瑞出头也在情理之中。
中军的队伍排在中间,他们这么闹,搅得其他各军也都无法领粮,那些人心中不满,更看不惯中军如此骄横无理,但毕竟丁大郎先亮出了亲卫营的招牌,各军军官都不得不掂量掂量仗义出头的后果,就都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不言声地看着事态的发展。见营团军有人出头,也都纷纷帮腔劝说道:
“算了算了,既然曾是自家兄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丁将军抬抬手就过去了”
“是啊,他不才是个小吏吗?丁将军大人有大量,也不必与他一般见识”
“都忙得火上房了,可不敢为了这等小事耽搁。今日若是把军粮领不回去,军门大帅怪罪下来,可都是你我的罪”
丁大郎得了台阶,也就说:“那我就给营团军个面子,放这个不长眼色的家伙一马。”
那位仓场大使早就吓得两股战战,得了他这句话如蒙恩旨,忙说:“谢谢丁爷,谢谢丁爷!来人啊,”他招呼其他两个帮忙的书办:“把海瑞送回去休息,你们来给亲卫营发粮,依丁爷的吩咐,按各哨分装。”
海瑞被人拉走之后,丁大郎没有了发狠的对象,也不好太过嚣张跋扈,便摆了摆手:“不必了。大家都忙着,也不好让列位兄弟多等,还按原来的章程发吧!”
那位仓场大使和中军其他各营的粮秣官都异口同声地说:“丁爷高义,丁爷高义!”
战前准备诸事繁杂,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为海瑞出头的营团军军官兵士都认为,一个书办挨了五品武官的打,实在也算不了什么事,军粮继续迅速发放,好象此事就要被淹没在闹哄哄的军营之中了。谁知道,海瑞回到军需供应总署之后,向本部衙的长官、署理军需供应总署的户部左侍郎陈文提出要辞差回乡。陈文慌了神,忙追问其故,得知详情经过之后怒不可遏,当即好言安抚了海瑞,自己就亲自去了中军,找张茂讨“说法”。
这倒不是陈文也如海瑞那般刻板,把朝廷规制看得比天还大,而是因为海瑞虽只是一个没有品秩的书办,却是高拱推荐来的。陈文不但与高拱同为夏言一党中人,更是夏言的门生,有这层非同寻常的关系,高拱自然悄悄告诉了他海瑞的背景。且不说海瑞痛骂严嵩、掌掴严世蕃诸多义举让夏党中人幸灾乐祸拍手称快,就凭着皇上亲自问他一句“安好”,就足以让陈文把事情闹到张茂和吕芳那里。
为了这么小的一件事情,陈文竟然找上门来兴师问罪,让张茂十分生气,但陈文毕竟是户部堂官,如今又署理着军需供应总署。所谓军无粮不战,全军命脉在他手里攥着,张茂也不好发火,只能答应从重惩处犯将丁大郎,还海瑞一个公道,然后借口军情紧急,还有许多军务要商议,把陈文打发了回去。
陈文刚一走,张茂就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为了一个微末小吏被打了两巴掌,就闹到我这里来,陈文那小子莫不是吃撑着了?”
见吕芳皱着眉头不接腔,他又骂道:“真他娘的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再过一日,全军便要挥师渡江,时间如此紧急,他们发个军粮还扯什么规矩不规矩的鸟话,真真是一帮迂腐书生!还有那个什么海瑞,简直就是一个死心眼!受了削籍充军那么大的罪,竟还是死不悔改!”
海瑞是主子时常提起的人,甚至称其为“国之神剑”,并说“日后还要靠他廓清宇内,涤荡奸邪”,临行之时更是千叮咛万嘱咐要一定好生照顾他,一俟江南之乱初定,就要叙功赏他官职。圣谕言犹在耳,海瑞却被人羞辱殴打,以他那样刚烈的脾性,会否一死抗争以保全读书人的名节尊严都很难说!吕芳正在寻思如何安抚海瑞如何给主子奏报此事,此刻听到张茂指名道姓骂海瑞,以为他知道内情,故意在自己的面前指桑骂槐,不得不开口了:“怎么?老张你也知道那个海瑞?”
张茂没好气地说:“京城之中谁不知道他海瑞?一个小小的国子监监生,却不好生读书,偏要妄议国政,带着一帮书呆子围攻严阁老府邸,殴打朝廷命官严世蕃,被皇上褫夺了功名,发配到营团军为奴兵。老吕,你说那个海瑞是不是有病啊?”
吕芳这才明白张茂其实并不知道许多,便又闷着头想起了自己的烦心事。
张茂却被自己的话提醒了,凑了过来:“老吕,你说那个海瑞到营团军还不到半年时间,既未经历战阵,又未立下寸功,为何便能脱了贱籍钻到军需供应总署去任吏员?”
张茂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营团军前任监军高拱是夏言的门生,定是走了高拱的门子。哦,我明白了!陈文那小子也是夏言的门生,定是他们得了那个海瑞的重贿,才为他私开后门。他娘的,都说偷来的锣鼓打不得,他们竟还如此明目张胆,挨了两巴掌就闹到我这里来,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皇上之所以让自己悄悄将海瑞调到军需供应总署,是不想让严嵩心生怨气,若是张茂将事情闹大就会惊动严嵩,便有违皇上的初衷了。吕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