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仿佛没有听见严嵩的表白,又伸手将李春芳搀扶了起来:“李阁老也请起来说话。你心思慎密,老成谋国,朕将朝廷军务托付于你,可谓所用得人。”
李春芳没有严嵩那样谄媚之态,却也感动莫名:“臣与严阁老在御前争吵,实在有失人臣风范,臣羞愧莫名”
朱厚熜说:“这是什么话?御前议事,朕惟愿你们都能各抒己见,畅所欲言,如此方能查缺补漏,共致中兴。徐阁老也请起来吧。”接着,他用方才抚慰严嵩之时同样的语气,对李春芳说:“朕最欣赏你方才说的那句‘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此梦虽荒诞不经,更不见得便是天人示警,但若是朝廷不未雨绸缪,预则立之,只怕百年之后,我大明真有旦夕之祸啊!朕方才说让你会同兵部,借整军之际,斟酌解决建州三卫的问题,便是此意。”
说来说去,皇上还是信了自己那个噩梦!事关大明社稷安危,李春芳也不敢再明确反对,只好说:“请皇上宽限几日,待臣与蓟辽总督马西平商议出个妥善的法子来,再恭请皇上圣裁。”
“朕一再说让你会同兵部,借整军之际,斟酌解决此事,你却还是没有明白朕的意思啊!”朱厚熜说:“建州三卫归顺我朝已有一百多年,牵制兀良哈、土蛮等部,于稳定国朝东北边防有功,朕若是命蓟辽军镇以刀兵相向,岂不令归顺我朝的异族各部寒心?朕非昏聩之君,岂能干出这等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李春芳被弄糊涂了,便大着胆子问道:“臣愚钝,恭请皇上明示。”
朱厚熜说:“三卫指挥使及以下各级军官将佐按品秩授予相应军衔,所辖兵士予以整编。不过,建州虽也算是边地军事要冲,毕竟只是弹丸之地,留下一卫足矣,其余两卫调至京师驻防。至于建州卫、建州左卫和建州右卫哪一卫保留,哪两卫调防,由你们兵部酌定。朕的意思是,建州地处东北边陲,有牵制兀良哈、土蛮等部之责,自然要留驻实力最强的卫所,卫所指挥使及各级军官将佐均可高定一职一衔。两个调防的卫所就与我明军同例。”
三位阁员大致都明白了皇上的“二桃杀三士”的用意,齐声应道:“皇上圣明!”
圣明?朱厚熜心中苦笑一声,是否妥当,大概只有天知道吧!
不过,方针政策已经交代下去,具体如何实施便是内阁辅臣的事了。反正按内阁和六部的办事效率,这么大的事情不论证个一两个月只怕拿不出具体的方案,呈报御前审阅修改之后颁行天下,少说也得一年半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都再考虑考虑吧!两难若能两顾,不让女真部族为中华民族的兴盛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就好了
第三十六章千年之忧()
回到明朝之后,如何才能妥善地解决满族问题,一直让朱厚熜头疼不已。
说起来,他毕竟是一个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的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受的是唯物主义历史观的正统教育,起初回到明朝,尤其是当了这个劳什子的混蛋嘉靖之后,还让他很是懊恼沮丧了一阵子。因为在他看来,比之汉唐盛世,明朝可不算是什么好时代,白白地糟蹋了对内发展经济对外扩张领土的大好时机。本来上帝一直挺看好中华民族被,先进的制度啊思想啊什么的不住地往神州大地上降临,就差把自己的神殿直接设在中原大地上公开宣布这就是宇宙的中心人类的希望了。可是后来上帝看到中国人这么没用,发明了火药不去做炮弹却用来做炮仗;发明了指南针不去航海搞地理大发现却用来看风水;更可气的是,有钱也不装备军队把战火烧向敌人的领土,却要费老鼻子的劲儿修长城,明摆着告诉人家:“我不想打你,你也行行好别来打我好吗?”;拥有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舰队七下西洋,却只是去耀武扬威顺带公费旅游了一圈,根本就没有想到要对外宣布这就是中华帝国的领土或势力范围自此上帝就对中华民族失望了,飞起一脚把中国从人类进步的战车上踢了下去。历史的车轮滚滚前进,先前蒙昧落后的民族一个个都迅速地发展壮大起来,惟独中国还抱着“天朝大国”的美梦沉睡不起,直到被别人用枪炮打醒,之后就陷入了“落后就挨打,越挨打越落后,越落后越挨打”的死循环之中,任人宰割任人欺凌,一直到共产党、毛主席这样的大救星出世了,带领中华民族推翻了三座大山,走上了民族求独立、人民求解放、国家求富强的革命道路,才改变了中国一百多年屈辱的历史,中国才真正挺起胸膛再次屹立在世界的东方!
苦闷了好几天,后来想开了,觉得其实回到明朝也不算很坏,大明王朝的综合国力在当时的世界上仍是举世无双,而且自明朝中叶,也就是在嘉靖前后,中国商品经济呈现出空前繁荣的局面,进入了西汉、宋朝之后第三个高峰,出现了资本主义萌芽,比欧洲还早了几百年,如果按照西方资本主义发展道路走下去,那中国近代历史恐怕就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恐怕就是各国强烈要求中国尊重他们国家的主权不要干涉他们国家的内政了!既来之,则安之,不论是哪个朝代,既然来了,就要有所作为;他是大明王朝的最高统治者、口吐天宪说一不二的皇帝,也一定大有可为之处!原来那个时空国家不是提出了“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这样振奋人心的战略方针吗?既然回到了过去,也就不必说什么“复兴”不“复兴”的话了,直接让中华民族一直兴盛强大下去多好,在那个时空的子孙后代也可以少走多少弯路啊!
抱着这种天真的近乎狂热的想法,他不顾一切地推行自认为能富国强兵的嘉靖新政,结果却惹出了一连串的麻烦,内忧外患频仍,几乎让人把皇宫给烧了把北京城给占了。残酷的现实使他从一个变得成熟变得深沉起来,也慢慢地学会了恩威并施的帝王心术,学会了在冠冕堂皇的借口之下掩饰自己真实的想法,学会了冷眼旁观朝臣们争权夺利尔虞我诈,学会了在内阁中制造矛盾平衡几大派系的争斗总之,学会了用一个皇帝应有的眼光去看待这个世界,用一个皇帝应有的方式去处理朝政!
残酷的现实使他改变了许多,可是有一点,他始终没有变——他的骨子里,还是一个有血性的爱国愤青!因此,他对于在近代历史上欺侮中国的八国联军等外来侵略者深恶痛绝,是一定要除之而后快的。在那个时空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干一些诸如在网上跟贴骂汉奸网特,号召身边的人抵制日货的小事,略尽爱国忧国之心;回到这个时空就不同了,他是大明王朝的最高统治者、口吐天宪说一不二的皇帝,大明王朝的综合国力在当时的世界上举世无双,只要能把国内的事情料理好,使中国的发展逐步走上正常的轨道,他就可以纵横四海、扬威异域。中国可以说“不”?错!中国不允许别人说“不”!
但是,明朝目前最大的敌人不是外国侵略者,而是被明朝视为“北虏”的蒙古诸部,以及只有他知道的明朝日后最大的敌人——东北的女真各部,满族的前身。从历史上看,有明一代,蒙古各部,尤其是势力极其强大的瓦刺、鞑靼两大部族从来都没有安分过,可也总是在边境地区小打小闹,除了英宗正统年间的“土木堡之变”,还有刚刚经历过的这场北京保卫战之外,从来没有威胁到明朝的统治,说起来他们不过是一群打家劫舍的土匪蟊贼,或者说是一群屡屡越境骚扰的恐怖分子。可是满族人就不同了,归顺了两百年,出了一个努尔哈赤振臂一呼,短短几十年时间就灭了昔日宗主,入主中原,占据神州。
对于这两个敌人,他却一直很矛盾:一方面,他是国家的最高统治者,被百官万民视为君父,他就有责任有义务保护自己的子民不受外族的侵略和**;另一方面,他却不是一个大汉族主义者,对于蒙古,对于满族,他都视为人民内部矛盾,认为兄弟之间为争夺家产吵嘴打架是常有的事情,迟早大家还是要坐在一起唱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朵花的,甚至认为明朝后期朝政腐败,民不聊生,以清代明也不是一件坏事。因此,让他象对小日本或者其他外国侵略者一样,对蒙古各部和女真各部下死手,他还真有些不忍心
可是,令他愤慨的是,天崩地裂、革故鼎新之时,尚处在蒙昧蛮荒之时的满族人,就象是当年南下牧马的蒙古人一样肆意烧杀抢掠,做出了诸如“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等等惨绝人寰之事,使中国社会和中华民族付出了惨重代价;其二,清承明制,一切好的坏的制度都照搬,比如海禁,比如重农抑商,明朝中期出现的资本主义萌芽被彻底扼杀在襁褓之中,中国还是错过了人类社会飞速发展的黄金时期;其三,满清对于人民思想的禁锢甚至比明朝有过之而无不及,明季末年,由于改朝换代的时代剧变,催生了黄宗羲、顾炎武、王夫子等一大批早期民主思想者,他们的思想,不但在当时是一种划时代的飞跃,对封建制度进行了无情的、系统的批判,在封建制度极度完善的中国,就越发显得弥足珍贵,若是能生根发芽,将会对中国资本主义萌芽饿茁壮成长起到何等之大的推动作用!可是,由于满清统治者通过文字狱等形式的摧残、禁锢,一直到两百多年之后,他们的思想才勉强在康有为、梁启超的戊戌变法,以及孙中山等人的革命中起到了精神支撑的作用。这两百多年,是人类社会何等飞速发展的两百多年啊!白白地浪费了损失了这两百多年的发展时期和历史机遇,中国从此便被飞速发展的世界远远地抛到了身后,更使近代中国蒙受了无尽的耻辱遭受了巨大的苦难!
江山无限好,岁月催人老。尽管穿越过来之后,他发现自己只是继承了嘉靖的身份,占据了嘉靖的身体,精力还是象那个时空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一样旺盛,不再服用狗屁“丹药”,加强锻炼并有意识地节欲之后,身体也比嘉靖当年强健多了,但他还是不敢保证自己能活多少年。大明王朝这条航船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可以按照自己指定的航道乘风破浪勇往直前;可是,当自己百年之后,也就是说嘉靖这个混蛋皇帝“大行”之后,坐在金銮殿那张龙椅之上的帝国继承者能否象自己一样清醒地认识历史,会不会船行旧路,恐怕只有天知道了。
人无百年身,常怀千岁忧。往大里说是为了中华民族的千年盛世,往小里说是为了大明王朝的百年国运,他也不得不未雨绸缪啊!
不过,满蒙两族毕竟是中华民族的一分子,即便是为了中华民族的千年盛世,就要消灭这两大民族,这个代价也未免太大了,尤其是女真各部,一直归顺朝廷,或许是明朝的民族政策有问题,也或许是出了一个雄才大略的努尔哈赤那么,用一些不方便说的方式让他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是否就可以避免一百年之后所发生的一切?是否就可以避免中华民族几百年后遭受的苦难和**?和一个民族的整体利益比起来,个人的命运毕竟还是要小一些,也算是他为中华民族的强盛做出的贡献牺牲吧!或许也不必如此残忍,建州女真受明朝节制,努尔哈赤未必现在就有反叛之心,可以将他收服为国家所用——能宽恕汪直这个被人骂了几百年的汉奸,难道就不能容忍一个异族的天才将领吗?只要着意恩抚,悉心培养,他又何尝不是俞大猷、戚继光那样忠勇可嘉的国家柱石、社稷干城?
出于这种考虑,他早在前年便命令吕芳秘遣锦衣卫北上建州,寻找一个名叫“努尔哈赤”的年轻人和一支姓“爱新觉罗”的部族。吕芳以为这个人也是皇上梦中仙人所示的治国栋梁,立刻派出了大批锦衣卫,将建州翻了个底朝天,可惜既没有找到皇上要的那个人,也没有找到那支部族。锦衣卫秘使未完成钦命,不敢回京复命,又北上松花江,深入兴安岭仔细寻访散布各处的女真部落族群,还是没有结果。后来锦衣卫秘使打听到女真各部从来没有一个叫做“爱新觉罗”的姓氏,女真土语之中,“爱新”是“金”的意思,“觉罗”是族的意思,只好带着这个差强人意的结果踏上了返京的路程。
听完吕芳忐忑不安的奏报,朱厚熜沉默了许久,继而长叹一声,开始在心中构思那个噩梦,于是就有了方才与几位内阁辅臣的对话
第三十七章司礼怨监()
就在皇上与内阁辅臣在东暖阁里商议军国大事之时,司礼监值房里,有两个人也正在说话。
司礼监虽不象是内阁那样,为每一位阁员都安排了单独的值房,几大秉笔太监都在这一间值房里处理公务。但为了抬高身份,不但装修布置比内阁有过之而无不及,值房也比内阁阁员集体议事的堂屋还要宽大的多,是将原有的三间房打通了隔墙改成一间的,进深虽只有一丈五尺,宽长却有五丈,在最讲法度的大内禁宫,只有这里敢修得如此恢弘气派,仅次于皇上和后妃的宫室。最令人啧啧称奇的是,门楣上的匾额上书四个大字“声闻于天”,看那题款,竟是明成祖朱棣的御笔!
不过,偌大的值房之中,只摆了三张条案,正中那张空无一物,司礼监掌印太监陈洪坐在左边的那张条案之后,正在和坐在下首的一个矮凳之上的一个中官说话。
这位中官不过三十出头的年岁,长着一双南方人特有的清秀细长的眼睛,但身上穿的竟是个只有四品以上中官才能穿的斗牛补服。此人便是去年跟着荣王阿宝自江南逃到北京报讯的南京内廷鲥鱼厂监正杨金水。回到京师之后,吕芳念他冒死跋涉千里报讯,对皇上可算是忠心耿耿,就将他收到了门下认了干儿子,后来看他为人机灵,办事可靠,又举荐他当上了内廷尚衣监正四品的掌印,虽说尚衣监掌管皇上冠冕、袍服、鞋袜,职权有限,在宫中二十四衙门中排名很低,但毕竟也算是大内几万内侍中的貂裆贵宦,比之鲥鱼厂正六品监正更是一步登天,杨金水感怀吕芳的恩德,差事越发勤勉用心,待人接物也十分和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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