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知晓的?快些看了,朕还有事要与你们商议!”
在连宰相制度都被废除了的明朝侈谈君臣共治,岂不是痴人说梦?三位阁员心里都是一哂,但圣心莫测,君命难违,只得双手举天,恭恭敬敬地将那份密报接了过来。
吕芳的密报所奏之事很简单:营团军第一日攻城,徐州叛军作法厌胜,中军炮营不敢发炮,导致营团军前军攻城未果,伤亡惨重。戚继光怒斩炮营队官有名马忠者,并与主帅张茂发生争执,被自己劝止。营团军遥祭阵亡将士,全军将士群情激愤,遂以前军、中军为主力,全军协同,立誓拿下徐州城云云。
由于吕芳只陈述事实,没有加以任何评论,更未臧否任何一位当事人,因此密报并不长,用的也都是通俗易懂的大白话,三位阁老很快便都传看完毕。由于不知道皇上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谁也不敢随便开口,将密报恭送到御案上之后,一时都沉默了下来。
朱厚熜不得不点名了:“严阁老是首揆,内阁的当家人,对此有什么看法?”
严嵩道:“回皇上,叛军披猖,行此狂悖荒谬之事,着实可恨可笑;王师上膺天命,下顺民心,更托皇上齐天洪福,是故能一鼓而克坚城、破逆贼。有此大捷,江南诸省指日可定,天下昌平亦未远矣!”
朱厚熜不置可否地又点名:“李阁老分管军务,对此有什么看法?”
颂圣的话已经被严嵩抢着说了,李春芳只好换了个角度,说:“杀伐果敢,执法如山,戚继光有大将之才!皇上慧眼识英,乃大明社稷之幸,万民之福!”
朱厚熜还是面无表情地继续点名:“徐阁老怎么看?”
徐阶也只能再换个角度:“逆贼愚顽,竟妄图以方士邪术厌胜御制神炮,足见其辜恩背主,逆天行事,上苍已夺其魂魄,败亡覆灭顷刻即至。惟是中军炮营诸人竟也信此邪说,未免可惜可叹。臣以为应以广兴教育、开启民智为重,以圣人之道、先哲之言教而化之,导其向善之心,消其桀骜之志,如此则天下清平、盛世可期!”
朱厚熜微微地摇了摇头,三位阁员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接着,又听到朱厚熜说:“你们说的都不错,却不是朕今日要与你们商议之事。”三人更加惶恐,慌忙起身,一边说:“臣等颟顸愚钝”一边就要跪下请罪。朱厚熜摆了摆手:“是朕这个题目出得不着边际,也怪不得你们。你们可曾看到吕芳的奏报之上出了几个中军?各军都沿袭旧制,分为中军和前后左右各军,说起来竟是什么前军的中军、中军的前军,岂不拗口?还有武将的官秩,同样是指挥使,还要分个都指挥使、卫指挥使和京卫指挥使,都指挥使是正二品,卫指挥使和京卫指挥使却是正三品,岂不混乱?”
严嵩等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皇上要对大明军制动刀子了!
他们猜得不错,朱厚熜已经为此动了几年的心思了,终于被他逮着了机会!
自从穿越到了明朝,朱厚熜就想效法其他穿越大大开疆拓土,成就一番伟业,小日本自然是不能留的;还有英法德意奥俄,八国联军一个也不能饶放;还有美国——哦,美国就算了,印第安人和中国人一样,也是受剥削受压迫的阶级兄弟,甚至比中国人还要惨,被杀得没剩下几个了
可是,当他兴致勃勃地命令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点验全国兵马之后才知道,明朝实行军户卫所制,全国有两百三十万军户,应有两百三十万的常备军,可是各地卫所军卒或逃散或被军官充做苦役,导致全军武备废弛,战力低下,别说是开疆拓土,守土保境都不堪其用!他本想借点验全国兵马之机,撤裁整合缺编在半数以上的卫所,抽调各撤裁卫所精壮部卒在京师编练新军,时任内阁首辅的夏言声称“卫所军制乃是皇朝祖宗成法,贸然撤裁恐引起军队混乱。而时下嘉靖新政刚刚开始,宗室勋贵、官绅士子怨气很大,在这种朝局激荡、人心惶惶之时,军队一定不能乱。”苦苦劝阻了他。
朱厚熜接受了夏言的建议,效法景泰年间旧例,重建京师营团军,作为对卫所军的补充。江南叛乱之后,为了应付平叛之役,朝廷又组建了禁军。为什么不能趁此良机,组建一支新式的常备军呢?京师营团军在北京保卫战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成军一两年便已成为天下第一强兵,有这样成功的试点经验,为什么不赶紧在全军推广?
在场几人之中,李春芳当日参与了夏言与皇上的奏对,微微欠身刚要说话,严嵩却先站了起来,说:“回皇上,臣以为如今江南叛乱未平,贸然改变军制恐贻误兵事,恳请皇上暂缓此议,待王师平定江南之后,再议此事。”
“兹事体大,自然要从长计议,朕只不过是给你们提个想法,具体施行还需内阁及兵部会同五军都督府议个妥善的法子来,既要保证改制期间军心不乱,武备不废,还要让我大明全军将士欣然接受。”朱厚熜说:“李阁老!”
“臣在。”
“你方才可有话要说?”
李春芳原本还是持着与夏言当年一样的观点,认为改革军制非同小可,一定要慎之又慎,能不去触碰就不要去触碰。可是,严嵩已经抢先一步将这层意思表露了出来,他便不能更不愿意再附和严嵩了,遂起身应道:“回皇上,严阁老的顾虑自然有道理,军队乃国家柱石,卫所军户制乃我大明朝建军之基,不可不慎。但臣以为,江南数省军镇附逆,朝廷又将各地勤王之师留下组建禁军,军户卫所制已名存实亡。有道是不破不立,皇上改革军制,正当其时。我大明军中诸将士皆怀忠感恩之人,只要朝廷能妥善安置裁汰老弱,着意慰留良将精壮,军心不会乱,武备更不会废!”
历史上有名的奸佞柔媚之臣严嵩没有跳着高呼“吾皇圣明!”,却是夏言一党的重要人物李春芳率先表态赞同,让朱厚熜觉得有些诧异。不过,几年以来一直耿耿于怀的整军方略能得到内阁重臣即便是有所保留的支持,也让他着实兴奋不已,当即抚掌笑道:“好!好一个‘不破不立’!好好好!李阁老此议深契朕心啊!此事就由你主持,尽快议定个法子出来。”
严嵩和徐阶两人表面不动声色,心里都偷笑了起来:好你个李春芳,一味逢迎圣意,顺谀皇上,却将一块烫手的山芋抢在了怀里!太祖高皇帝钦定、大明王朝施行了近两百年的军制岂能是说废就能废的?看吧,即便不因办砸了差事被皇上追究罪责,也会被朝野上下骂死!
李春芳却不这么看,皇上能如此郑重其事地将吕芳呈上的大内密报让他们几位内阁阁员传看,说明圣意已决,他这个分管兵部的阁老怎么也不能撂开手,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既然如此,也只有硬着头皮顶上去,或许还能于荆棘丛中劈开一条生路来!再者说来,皇上睿智,心里自有一杆秤,只要臣子秉承圣意实心用事,哪怕捅出天大的漏子,也不会将罪责推到臣子的头上,就象夏阁老辅佐皇上推行嘉靖新政,招惹了朝野上下多少非议诘难?举子罢考、官员自尽、九边大帅鞑靼犯境,逼反了江南数省,放在哪朝哪代,宰辅都难逃族诛之祸,可皇上只是让他回府休养,连内阁首辅的位子都没有免去,跟着这样的皇上干,有什么好担心的!
第三十二章军制改革()
朱厚熜可不知道这么短短的一瞬,面前这几位大明王朝中枢重臣竟动了那么多的心思,自顾自地说道:“要改革军制,首先要理顺指挥层次。我大明军制乱就乱在这里”
皇上与几位阁老商议国家大事,张居正自觉不该与闻,有心要回避,但皇上没有发话,他怎敢自行告退?正在尴尬之中,徐阶一个眼色递了过来,他立刻心领神会,悄悄地跪了下来,拿出随身携带的笔墨,趴在地上记录皇上的话。
朱厚熜微微点了点头,继续说了下去:“卫所有小旗、总旗、百户、千户之分,禁军和九边军中却是什、哨、队、营、军之分。一个总旗领五个小旗,小旗领军士十人。一哨又领三什,如此不相一致,将卫所军调去打仗,岂不引起混乱?朕以为该先从此处着手,将这两种编制归于一种,全军实行军、师、旅、团、营、连、排、班八级建制,以小旗为班,哨为排,撤总旗一级,百户为连,队为营,千户为团,营改称旅,旅以上增设师、军两级。军、师、旅以下各级实行三三制,也便是说三个班为一排,三个排为一连,三个连为一营,三个营为一团。军、师、旅三级根据军队兵士多寡,实行三三制、四四制或五五制,即兵多者五个团为一旅,五个旅为一师,五个师为一军;次之者四个团为一旅,四个旅为一师,四个师为一军;兵少者三个团为一旅,三个旅为一师,三个师为一军,但一级最多不得超过五个下属指挥单位。国家承平之时,军即为最高军事单位,统由兵部直管;战时可根据需要,增设兵团,下辖数军;数个兵团可合并为一个野战军,或曰方面军”
“各级官长名称要统一起来,什么小旗、总旗、百户、千户,什么都指挥使、卫指挥使和京卫指挥使,统统都不要了,班称班长,排称排长,依次类推,,简单明了。连以上可设副职一,旅以上设副职二。兵团与野战军称司令”
“兵士人数也必须统一,以班为基本单位,每班有班长1名、兵士10名,共计11人;各级据此定额定饷,严禁吃空额喝兵血。营以上设立低两级的直属分队,担任警卫、纠察军纪和执行军法等职能,如营可直属一排,团可直属一连,其上也依次类推”
“武将品秩也必须统一,实行军衔制,分帅、将、校、尉四等十六级,最高军衔为元帅,等而下之者为大将、上将、中将、少将,大校、上校、中校、少校,上尉、中尉、少尉,既规范统一,又清晰明了。军职与军衔对应起来,元帅例同一品文官,五军都督府正一品左右都督和从一品副都督、都督同知授元帅军衔;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九边各镇总兵和方面军司令授大将,正二品;兵团司令授上将,从二品;卫指挥使、军长授中将,正三品;以下师长授少将,正四品;旅长授大校,正五品;团长授上校,正六品;营长授少校,正七品;连长授上尉,正七品;排长授少尉,正八品。此为各级武职基准军衔及对应品秩,按军功资望可高挂一衔一品,如同为团长,新授者为正六品上校,军功卓著或任职多年而未能晋升者,则军衔可晋大校,品秩可按副旅长授从五品。副职按武将年资功勋不同具体酌定,资深望重者可高定一衔,如副团长授中校,资深者则可授上校。京卫指挥使司、留守司、都指挥使司、卫指挥使司各级职官按原有品秩授予军衔,均就高不就低,以示朝廷恩抚之意”
“班长及兵士按入伍从征年限授士兵军衔。士兵军衔分为上士、中士、下士及列兵四级,初入伍者即授列兵,二年一晋。上士班长虽不在武官之列,念其从征之苦、带兵之劳,可享从九品俸禄”
一口气说了大半天,直至口干舌燥,朱厚熜才停了下来,抓起御案上的凉茶痛痛快快地喝了一气,然后心满意足地抹着胡须上的水渍,说:“大致思路就是这些,内阁、兵部会同五军都督府仔细斟酌思虑,拿出个具体可行的方略来,朕审阅之后,发六部集议并征求九边诸镇军将意见之后,再颁行全军。”
几位内阁辅臣早已听得目瞪口呆:这哪里是什么“大致思路”?稍加整理修订便是一套完整的整军方略啊!皇上从哪里得到如此详尽确实的想法?莫非又是得之天授吗?
朱厚熜也没有他们那样的自信,他知道自己将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军队编成、军衔制度,以及大明王朝的军户卫所制搞成了一个大杂烩,一股脑地倾倒而出,而且话语之中还有很多新鲜名词,也不知道这几位内阁大臣听明白没有,便问道:“可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吗?”
说完之后,他突然发现三位辅臣之中,只有李春芳皱着眉头苦思冥想,严嵩、徐阶两人却端正着面容,正襟安坐,摆出了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不禁有些生气了,板着面孔对严嵩说:“严阁老,整军之事朕虽责李阁老主持,但兹事体大,你这首辅也需时时过问。办砸了差事,内阁与兵部一同领罪。”
严嵩慌忙起身应道:“皇上睿智天纵,臣等愚钝,难及万一,惟有谨遵圣谕,即刻照办而已。”
听严嵩又跟当日议鞑靼求贡一事一样,将皮球踢到了自己的面前,用意大概也不过是为日后推卸责任埋下伏笔而已!朱厚熜更加生气了,刚想敲打他两句,就见到李春芳站了起来:“启奏皇上,臣有几处尚不清楚,恳请皇上明示。”
终于有人要问到实质性的问题了,朱厚熜也顾不上再计较严嵩的工作态度问题,忙说:“李阁老请讲。”
李春芳沉吟着说:“军、师、旅、团、营、连、排、班八级建制之长统称某长,确是规范明晰,惟是方面军及兵团之长名曰‘司令’,臣愚钝疏学,不知此称谓从何而来,又做何解释,臣恭请皇上明示。”
敢对明朝建军之基动刀子,朱厚熜自然不会忽视这个问题。他大言不惭地说:“这是朕思虑再三定下的官职名称。所谓‘司令’之‘司’便是执掌、掌握之意;‘令’乃是朝廷之令之意,也便是说方面军、兵团之长乃是奉朝廷之令执掌所部兵马。司令司令,有令才有司,无令便无司,所司之事不过令也!朕以此为名,旨在提醒、告诫为将为帅之人不可忘记朝廷之令而挟军自用。”
能如此巧妙地自圆其说,朱厚熜也得意地笑了起来:“呵呵,各位阁老,朕这个名称定的可说的过去?”
这回,是严嵩带头喊道:“睿智天纵无过皇上!我大明军中百万将士必能铭记圣训,恪守人臣本分,为家国社稷效死尽忠!”
毕竟是待罪官场几十年的内阁重臣,一个看似毫不起眼的小问题就象是一块扔到湖水之中试探深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