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真是菩萨心肠!”汪直感慨地说:“臣也是贫苦出身,灾荒之年也饿过肚子,知道挨饿的滋味。臣就算是搜遍南洋,也要为我大明把这两件宝物找回来,献给皇上。”
“呵呵,献给朕做什么?朕自家又不会耕种,你就送给高肃卿,由他组织福建、广东两省试种。”朱厚熜笑着说:“桔生淮南则为橘,桔生淮北则为枳,气候使然嘛!朕想闽粤两省与南洋气候相差不大,大致可以成活。在两省引种成功之后才能逐步北移,在朕有生之年,只要北方百姓能吃上这两种东西,不至于在饥荒之年饿死了人,朕就深感欣慰了!”
所有的人都被皇上亲民爱民之心深深地感动了,情不自禁地跪了下来,齐声说:“仁君爱民,社稷之幸,百姓之福!”
第六十六章事出有因()
谋定了千秋大计,朱厚熜十分高兴,看看已到了下午时分,便吩咐赐宴,招待这几位臣子。高拱、俞大猷和戚继光以前曾多次有过这样的荣幸,倒也罢了,汪直却激动得无以复加,可他见着席面上不过十道菜,还不及徽州商人招呼重要客人的筵席排场,不禁愕然。高拱对他解释说,这还是皇上饷客的规制,平日皇上用膳,食不过三品,菜不过五味,如此俭省只为给国家节省一点银子,却每每从内库中拨下大笔的银子用于赈济鳏寡孤独的老人以及孤儿,惹得汪直喉头哽咽,几乎泣然泪下。幸好俞大猷拉着他商议海运部队之事,并与他研讨海战之法,才避免了他在君前失仪。
看他们相谈甚欢的样子,朱厚熜心里无比感慨:谁能想到,在另一个时空,他们是恶斗了近十年,不死不休的敌手啊!
其实,论朱厚熜的本意,应该尊重历史,由胡宗宪来笼络汪直,完成平定倭乱的大业,但一来目前任大兴县令的胡宗宪正在组织百姓引种玉米,这也是一件关乎国计民生之大事,不能半途而废;二来在那个时空,身为浙直总督的胡宗宪虽招安了汪直,可朝廷不准允他为汪直求情的奏议,他最后还是不得不杀了汪直。尽管是奉了圣命,情非得已,毕竟很不吉利。朱厚熜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让胡宗宪参与此事。
朱厚熜自信地认为,开放海禁,大力发展海外贸易一事注定要在煌煌史册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但让高拱主持此事,却不是出于对高拱的偏爱,想让他名标青史万古流芳,而是纯粹的即兴之举——他原本打算派遣营团军乘船南下实施两栖登陆作战,怎能少得了高拱这个监军?可俞大猷如同后世的粟裕一样,出于谨慎起见,将他这样豪情万丈的战略部署进行了大幅度的删改,最后改为万人规模的部队南下开展游击战。虽然也十分重要,但毕竟只是一场小规模的军事行动,既然已经确定了明朝中期两大军事奇才之一的俞大猷率部出征,再派遣日后会成为大明王朝内阁首辅的高拱同去,就未免大材小用了!
不过这样也好,一来高拱是注定要大用的社稷之臣,让他从一开始便接触海外贸易,有助于日后更好地推行国策;二来高拱毕竟是天子近臣,更是柄国近十年的内阁首辅夏言的门生,夏言虽说如今一直闲居在家,但毕竟还是奉旨休养,还顶着内阁首辅的名分,虎老威还在,任谁都得卖几分面子给他,敢对高拱说三道四、指手画脚的人大概还不多;三来也可以堵住严嵩的嘴
想起了严嵩,朱厚熜不禁在心里苦笑一声:这个老家伙,实在是太精明太会讨人喜欢了,要不是老子是穿越的,早就知道他是一个大贪官是明朝第一大奸臣,八成也会被他所迷惑!
嘉靖二十四年元日,朱厚熜带着满朝文武重臣莅临营团军犒军阅武,满朝文武都对军容严整、操练得法的营团军赞不绝口,称颂高拱、俞大猷和戚继光三人公忠体国,堪称朝廷栋梁,家国一柱。惟独严嵩上了一道密疏,建议将高拱、俞大猷和戚继光调离营团军。他的理由还真不少:高拱在江南为官的同年多有附逆者,尤其是他同科的状元赵鼎、探花齐汉生等人,不但联名攻讦新政,被皇上廷杖罢黜,削籍还乡之后更投靠了江南叛贼,据说还要为叛贼写诽谤朝廷攻讦新政的檄文;俞大猷是福建人氏,曾举荐过他的广东兵备道朱纨是否附逆虽尚未可知,但他的同乡、南京兵部侍郎张经附逆却是不争的事实;而高拱和俞大猷去职之后,戚继光太过年轻,独掌一军恐不能服众,因此也应一并调离。
在奏疏的最后,严嵩说,三人在营团军任职,多以小恩小惠笼络将佐兵士,使朝廷第一强兵营团军上下数万精兵健卒“只知有高、俞、戚,而不知有皇上”,而且这三人“出则同行,入则同食,私交甚笃,情同手足”,“倘若此三人有不臣之心,策动营团军谋逆作乱,则皇上危矣,朝廷危矣,我大明列祖列宗之基业危矣!为求百官万民千秋福祉,为求家国社稷万世治安,臣沥血上奏,恳请皇上俯允臣之所请,将此三人改授要职,分置各地,则臣之大幸,朝廷之大幸,社稷之大幸也!”
说真的,前面那些理由朱厚熜都认为是扯淡——江南叛乱,波及南京六部各大衙门,那些人都与北京这边的官员有年谊、乡谊,同僚之谊,象严嵩那样牵强附会地搞株连,只怕全天下的衙门都要人去衙空,皇上就成了光杆司令了。但严嵩最后的那段话,却让朱厚熜想到了阅兵当日之事:他这个九五之尊,出口便是金科玉律的皇上,让那些跪迎圣驾的兵士起身,那些兵士只叩头谢恩,却一动也不敢动,非要等到高拱、俞大猷和戚继光下令才肯起身。当时他虽口口声声地称赞营团军军令如山,有周亚夫细柳营之风,但心中却颇为不快。严嵩这么一说,更让他觉得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信号,因为枪杆子里能出政权,所以历来只能是党指挥枪,若是枪指挥了党,大概离亡国灭种也就不远了
不过,想起高拱、俞大猷和戚继光那坦荡的眼神,还有那飒爽的英姿,他实在不忍心以这连莫须有的罪名都算不上的猜疑,就将他们调离他们一手组建起来的,倾注了无限心血和感情的营团军;再者说了,这三个人都是朝廷栋梁之才,即便要调开,也得要为他们找个更能用其所长的地方,更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不能伤了这几个能臣干员的心
还在犹豫之时,俺答派黄台吉来朝贡,重建的锦衣卫江南情报网也陆续送回来江南叛乱的详情。据报,赵鼎、齐汉生等人并未附逆;张经已遁出南都,潜回福建家乡,正在调集福建各州县兵马准备平叛;朱纨也在广东公开声讨江南谋逆的乱臣贼子,并集结军队,守土保境,所谓高拱、俞大猷涉嫌谋逆的理由全是捕风捉影之事。朱厚熜立刻醒悟了过来:tmd,差点上了严嵩那个老不死的东西的当了!他哪里是在替老子着想,分明是在嫉贤妒能,排斥忠良嘛!下一步,大概就是要挑唆着老子上演一出“风波亭”了吧!
越想越气愤,朱厚熜当即召严嵩进宫,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人臣事君之道,惟有秉公据实,无私无党,可综观满朝文武,会做官的不会做事,会做事的做不成官,对外做战,无论文斗还是武斗,屁也不是;植党营私、互相拆台的水平倒是一流!还毫不客气地敲打严嵩说,害怕周亚夫细柳营的是什么人?是谋逆作乱的七国之君,乱臣贼子!如今内忧外患,变乱频仍,社稷之危,已是危在旦夕,就冲着北边的虎视眈眈鞑靼,江南蠢蠢欲动的叛军,还有东南海面上日渐猖獗的倭寇,朕也不能自毁长城!
谁知严嵩竟一改往日的恭顺,抗辩道他并不是怀疑高拱、俞大猷和戚继光有谋逆之心,但人心叵测,旁人不论,薛林义七代簪缨,屡蒙浩荡天恩;陈以勤世第书香,更为圣人门徒,怎么就做出了那等骇人听闻的阴谋弑君夺位之事?为人主者以坦诚之心待臣子,这当然没错,却不能没有戒备之心。太祖高皇帝皇明祖训有云,凡帝王居安之时,应该常怀警备之心,日夜时刻不可松懈,这样才不至于被人所窥测,国必不失;每天都要当成是在战场上一样,白天注意观察周围人的言语举动,晚上要严密巡查,搞好宫内安全保障;即使是朝夕相见的心腹之人,也要提高警惕,所谓有备无患也;如果有机密之事要与亲信商量,需要屏退旁人,也不能令护卫们退得过远,最多十丈,不可再远;兵器、甲胄不离左右,更要选择数匹良马,置于宫门及各处城门,鞍鞯俱全,以防意外
而且,在严嵩看来,盛唐之乱,起于藩镇割据;前宋代周,事因陈桥兵变。历朝历代,武人不尊君上,祸乱家邦之事史不绝书,前事不忘,后世之师,有周亚夫细柳营也非社稷之福——大明的军队都是朝廷的军队皇上的军队,不是哪一家一姓的私产,怎能容忍“军中但闻将军之命,不闻天子之诏”的现象发生?尤其是这样一支军队为关系甚为密切的三位文武官员所掌并长期驻守京畿重地,一旦有事,后果不堪设想
朱厚熜也知道,别看自己前知三千年,后知五百年,动不动就能摆出仙人托梦的把戏,将手下的这帮大臣唬得一愣一愣的,打心眼里认定自己是天命有归的万民之主,可要说到治国理政的才能,根本无法与这些经过残酷的官场斗争爬到高位的大臣相提并论。严嵩自从取代翟銮,成为内阁次辅并暂代首辅以来,尽心王命,勤勉任事,尤其是在安置难民、发行国债、大兴农务等诸多当前重要政务上更是殚精竭虑,悉心谋划;此次又与黄台吉唇枪舌剑,据理力争,不但顺利地与鞑靼缔结了和约,缓解了北方边患,更最大限度地维护了国家利益,将几乎是屈膝求和的马市变成了正常的对外贸易,可以说是有大功于社稷,他这么说,大概也有些道理
说起来,高拱这两年也确实擢升得太快了一些,已经招来了许多人的侧目,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还是放到下面去历练历练的好
第六十七章师言耸听()
君臣尽欢而散,已到了酉时初刻。为了把礼贤下士的戏做足了,更为了使他们消除隔阂,在日后平倭时能密切配合,朱厚熜命俞大猷和戚继光两人将汪直送回他下榻的徽州会馆,并吩咐高拱即刻到夏言府上走一趟,一是将今日议定的各项军国政务通报给夏言;二来前不久,朝廷接到了户部浙江清吏司主事唐枢上呈的一份请开海禁以靖海平倭疏,朱厚熜派人缮录一份送到夏言府上,有何意见让他尽快明白回奏。
高拱这才知道,恩师虽说奉旨停职休养,但朝中大事皇上还是时时垂询他的意见。看来,恩师蒙恩起复重掌朝政已是指日可待了!遂辞谢了皇上,立即扬鞭催马,向着夏言府邸赶去。
走到夏府的巷口,高拱便下了马,命令亲兵就在这里等候,自己一个人走着过去,叩响了府门。
夏府的门打开了一条缝,门房的头探了出来,见敲门的人是高拱,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哦,是高大人啊!好久不见了。”
门房的言语之中流露出久违的惊喜,却让高拱不禁感到一丝愧疚:自从年初奉旨来府上看望了恩师夏言之后,已经四个多月了,自己竟一次也未来过这里,虽说军务缠身,恩师为避嫌疑也不许自己登门拜访,但这么长时间也不来拜望请安,毕竟不合门生尊师之道
不过,想到圣命在身,高拱也顾不上多惭愧,问道:“师相他老人家还未曾歇息吧?”
“歇息倒是还未曾歇息,不过”门房为难地说:“不是小的有意怠慢高大人,上次小的就跟高大人说过,太老爷和老爷都吩咐过,太老爷是奉旨休养,不受私谒”
“我是奉皇上口谕特来看望他老人家的,烦请代为通禀一声。”
门房也知道自家太老爷夏言待高拱等若子侄,他又自称奉了圣谕,当然不敢再老老实实地自己先进去请示而让高拱在门外等候,忙将半扇大门完全打开,躬身说:“小的不敢。高大人快快请进吧!您是知道的,这时辰,太老爷一准还在书房里,高大人自去便是。”
“谢了。”高拱拱了拱手,进门就朝着府内走去。
自嘉靖二十年被夏言点为进士,第一次在府上召见他而始,高拱就成为夏府的常客,既见过这里高堂满座,宾朋如云的盛境;也见过这里门庭冷落,无人问津的凄凉,如此天壤之别,全因主人的官秩荣衰而起——有道是伴君如伴虎,昔日威权赫赫的内阁首辅,一道诏命被敕令致仕,立刻就能显出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真可谓是人心似水,官场无故交!
不过此次却多有不同。嘉靖二十三年,鞑靼犯边,围困京师,皇上决意御驾亲征,将国事委于内阁首辅夏言和司礼监掌印吕芳,不到半个月,京城竟出了薛林义、陈以勤谋逆之事,连皇宫都烧了一小半,怎能不让皇上雷霆震怒?一番电闪雷鸣,满朝文武胆战心惊,可尘埃落定之后,皇上最宠信的大伴吕芳都丢了司礼监掌印的位子,夏言却只是暂时停职,奉旨回府休养,显示出皇上对夏言十几年的宠信一以贯之,并未有半分的衰减。谁敢在这个时候改换门庭,甚或落井下石?因此,夏言府门外还是时常停满了绿呢大轿,上至六部九卿,下到外省县令,有事没事都想来拜一拜当朝首辅。
可是,夏府的门始终紧闭着。自从奉旨回府即日起,夏言就闭门谢客,断绝了与官场中人的一切来往,摆出了一副不问世事的架势。这样的做派让高拱颇为不解,甚至认为恩师有点小题大做:皇上虽责令夏言回府养病,却未曾免去他内阁首辅的职位,无论翟銮主政,还是严嵩掌权,上谕都只是说“暂代首辅”,说明圣意还未决断,甚至更可算是对夏言的一种保护。即便是出于维护朝廷稳定,促进新政推行的全局考虑,这样的处置也算是浩荡圣恩了!恩师何必如此谨小慎微,过犹不及,以不正示人心虚,授人以柄啊!
正在想着,抬头已到了书房门口,高拱整理了衣冠,恭恭敬敬地对虚掩着的房门躬身下揖,朗声说:“受业高拱拜见师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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