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汪直平静下来之后,朱厚熜说:“你方才说的南北两线交易之事,朕以为不甚妥当。李光头集团、许氏集团虽说实力雄厚,却不讲信用,在邀番引倭来华贸易之时多有欺诈行径,还经常抢掠其他商旅财物,犯了商家之大忌,纵能得逞一时,终归不是正经从商之道”
汪直张嘴刚要说什么,朱厚熜摆摆手阻止了他:“朕知道你如今加盟许氏集团,颇受信用,不忍背弃旧主,就给你一个面子,将与满刺加等西番诸国的贸易交由许氏兄弟打理。但对日贸易却不能交给与倭寇有勾结情事的福建海商李光头集团,朕想把它全权委托于你,你意下如何?”
汪直颇为不安地说:“皇上如此看重草民,草民不敢违抗圣命。但草民势单力孤,恐贻误国事,更有负皇上重托”
“实力不够,朕举全国之力支持你!”朱厚熜笑道:“要人给人,要船给船,要货给货,赚了算你的,赔了由朕来承担。只要能平定倭乱,还我大明万里海疆安宁,每年东南沿海便能省下数以百万计之军饷粮秣,区区百十条船、百十船货又算得了什么!”
汪直被皇上的豪情所感染,也慷慨激昂地说:“草民愿以全家性命担保,三年之内,不但要为皇上平定倭乱,更要为皇上赚出一支船队来!”
“好!好胆识!好气魄!”朱厚熜伸出手,掌心向着汪直,对他说:“朕闻说满刺加等西番诸国商人做买卖之时,有击掌定约的规矩。朕今天就效法此例,与你击掌定约。你说三年平定倭乱,可如今江南未定,朕也无法倾全力支持你,就以五年为期,朕等着你报捷归来!”
汪直惶恐不安地说:“草民草民怎敢亵渎圣体”
朱厚熜笑着:“莫非你不敢答应朕的条件?”
汪直只好伸出手掌,在皇上掌心上轻轻击了一下,接着赶紧跪地叩头,请罪不已。
朱厚熜又将他扶了起来,说:“朕既然将对日贸易交由你打理,也该给你一个名位,行走官府、与倭人交涉也方便些。但你大概也知道,朝野上下对开海禁尚有争议,对你等海商也颇多误解,骤然封你的官职过高恐招人物议。朕就授你锦衣卫千户之职,特加日本宣慰钦使,食从五品俸禄。待你替朝廷尽除倭寇之后再论功行赏。”
锦衣卫是天子近臣,除了皇上和本衙上司,无论见到几品的官员都不需要行跪拜大礼,更不受各地文武官员的节制。汪直尽管知道皇上曾答应授予徽商官职,但却万万没有想到皇上出手竟如此大方,竟授予自己如此要职,当下感激地说:“皇上待草民”
正在说着,突然瞥见皇上将眼睛一瞪,他立刻会过意来,忙改口道:“皇上待臣恩同再造,臣誓当披肝沥胆,以报圣恩”
朱厚熜笑着说:“呵呵,食国家俸禄,就要为国家当差办事,朕就不与你客气了,眼下有这么几件事要交给你办。”
汪直出身商贾,当然知道一分钱一分货的道理,皇上既然下了这么大的本钱来招揽自己,自然是要让自己出力卖命,立即跪在地上,说:“臣愿为皇上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朱厚熜竖起了一根指头:“其一,福建海商李光头此前多有勾结倭寇之情事,朕本该杀之以告慰历年死于倭寇之手的官军百姓在天之灵。但因事由朝廷禁海而起,朕可既往不咎。朕会派人告诉他,若不痛改前非,定要将他明正典刑。日后你若知道他引寇来犯的消息,要及时奏报朝廷。”
汪直愤慨地说:“海商为盗,皆因海禁而起,如今皇上俯允商民之请,许开海禁,这是全体海商梦寐以求之事。李光头若胆敢不遵朝廷号令,勾结倭寇侵扰海疆,臣愿联合其他海商率部击之,定将他生擒活捉,献给皇上!”
朱厚熜摆摆手:“虽说勾结倭寇为祸祖国的汉奸卖国贼,人人得而诛之,但敲锣卖糖,各干一行。朝廷养着数百万军队,就是为了保家卫国,这样打打杀杀之事,是他们职分所在。你们海商还是好好地做生意,为我大明把外番诸国的银子多多赚回来才好!尤其是你汪直,你与日本诸国大名颇有交情,朕派你通航日本,宣谕诸岛,正是发挥你之所长,给倭寇来他个釜底抽薪,永消倭患。若是在平叛之时有什么意外,岂不是家国社稷之大不幸?!”
汪直感动地说:“臣遵旨。臣一定派人暗中监视李光头,他若有异动,臣即刻奏报朝廷。”
“如此甚好。不过也要让你的人注意安全,莫要让李光头察觉到才是。他如今势力可比你大,若是恼羞成怒,只怕会对你不利。”朱厚熜又竖起了一根指头:“其二,你给朕找一个人。”
“请皇上示下姓名,臣便是寻遍天涯海角,也要将他给皇上找出来。”
第六十二章未雨绸缪()
朱厚熜缓缓地说:“此人姓徐名海,是你早年下海经商之时的同伴徐惟学的侄子,曾做过和尚,后舍佛入贾,跟随叔父徐惟学从事海上贸易。你可认得他?知道他如今在哪里吗?”
“徐海?”汪直一愣,不明白皇上怎么会突然提到这个小喽罗,更不明白皇上怎么连这个小喽罗的底细都摸得一清二楚。
汪直当然不知道,如今还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喽罗的徐海,在不久的将来,将成为一个和他齐名的大海盗、大汉奸,跟他一样要被钉死在民族耻辱柱上受后世之人的唾骂——如果没有那么一个家伙莫名其妙地闯入历史,成了混蛋嘉靖的话!
见汪直一副惊诧不已的样子,朱厚熜猜到他在想什么,心里苦笑一声:我敢不知道徐海吗?搞定了你,搞不定他,我不就跟胡宗宪一样,行百里而半九十了吗?!
徐海,徽州歙县人,少年时曾到杭州虎跑寺落发为僧,法名普净,称为“明山和尚”。跟随叔父徐惟学下海经商之后,因徐惟学自倭人手中借得大笔银钱,徐海被当作人质抵押于倭人手中,后徐惟学在走私货殖之时被明朝官兵所杀,倭人要杀徐海,徐海恳请引领倭人入寇,与倭寇分赃取酬,干了许多祸国殃民之事。靠卖国换得自由之后,徐海先是投奔汪直集团,成为汪直部下的大头目。后来,他自拉队伍,独树一帜,势力最强盛之时拥众五六万,有海船千余艘,成为王直集团之外的第二大海商集团,与汪直海商集团并驾海上,共同出没于江浙海面,进行海盗式的通商贸易活动。
比之汪直,此人没有任何道德底线,更没有请求朝廷开放海禁的“崇高理想”,他的眼中只有银子,而且为人狡诈,性格倔强,不但多次勾结倭寇侵入沿海州县烧杀抢掠,还率众四处攻城略地,将浙江和南直隶闹得天翻地覆,连苏杭二州也岌岌可危。尽管徐海集团只猖狂了两年时间,就在浙直总督胡宗宪离间与诱降策略之下,被分化瓦解而败亡,徐海也跟后来的汪直一样被胡宗宪诱捕杀掉,但他犯下的罪行可谓罄竹难书,简直比倭寇还倭寇!
按说象这样的人,应该趁他羽翼还未丰满之时,毫不犹豫地将他杀掉,但朱厚熜却踌躇了好久,原因很简单:徐海是个难得的军事天才,极具组织和指挥才能,尤其精通海战。
抛开武器装备、兵员素质不说,海战最能考验将领的指挥才能,以徐海的经历来看,似乎根本没有受过正规的军事教育,却能自学成才,带着一帮鱼龙混杂的乌合之众在浙江外海屡败明军,并能与明朝中期两大军事奇才之一的俞大猷斗个旗鼓相当,不分胜负,不能不说是一大奇迹。因此在评价汪直和徐海两位海上巨寇之时,有人曾说,汪直是一流的海商,二流的海盗;而徐海,则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海盗!
本着一点惜才之心,朱厚熜决定给徐海一次机会,希望他能象汪直一样,为朝廷所用——在家门口逞凶,祸害中国同胞算什么好汉!你不是喜欢当海盗吗?老子给你发“私掠证”,有本事你给老子抢外国人去,抢到加勒比海算你小子牛!还有,西班牙如今正实行“双船队制”,每年往来欧洲和美洲的船队都装满了成吨的黄金、白银,有本事你给老子抢回来,老子发个碗大的勋章给你!
见汪直还在犯迷糊,朱厚熜问道:“怎么,你从未听说过此人吗?”
汪直回过神来,忙说:“回皇上,草民哦,臣认识此人。此人叔父徐惟学曾与臣一同下海经商,当日此人来投奔叔父,臣就将他留下了。”
朱厚熜顿时兴致大起,问道:“他如今在哪里?可曾与你一同护送粮船到京城来?”一边说着,他的心里一边乐滋滋地想:要是徐海跟着汪直一起进京就好了,先编出仙人托梦的鬼话把他给忽悠了,再留在军营之中学习训练——日后不管是当大明海军军官,还是当海盗,加强学习总是有用的,知识就是力量嘛!
可是,汪直却给正在兴头上的他泼了一盆冷水:“回皇上,臣入伙许氏之后,徐惟学不愿加入,便自行离去单干,徐海也随之而去。臣闻说徐惟学因向隅州倭人借贷白银万两作为本钱,将徐海留在倭人处充为人质。”
我kao!居然还真的把侄子抵押给倭寇当做贷款担保了!徐惟学你个混帐王八蛋,你不但要害得你的侄子当汉奸,更要害得沿海上百万百姓过不了安稳日子啊!你个无情无义的禽兽,以后别让老子抓到你!
在心里痛骂了徐惟学一顿之后,朱厚熜说:“朕待会让吕芳从内库之中拿出两万两银子交给你,你去给朕把徐海赎回来。”
得到皇上召见、免罪、赐座、封官,更得到了莫大的信任和抚慰,汪直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皇上,就盘算着该敬献多少银子才能稍稍报答皇上对自己的恩情,可他下海的时间并不长,无法与那些出手就是乐输五十万两银子,还要包销五百万国债的同乡相比,正在懊恼之时,突然听说皇上要出钱赎回徐海,忙说:“皇上要此人,臣就把此人给皇上找回来,这是臣之本分,更是臣之荣幸。怎能劳烦吕公公从皇上内库中开支”说着,他竟挤出了两滴眼泪:“臣虽远在江海万里之外,可也听说皇上这两年里,为着朝廷之事百姓之事,已将宫中用度一减再减,如今宫里一年花费尚不及往年之半,臣怎能让皇上再破费”
不管是不是刻意奉承,连旅居海外的汪直都知道自己为了富国强兵削减宫中用度,看来自己这两年多来的辛苦总算是没有白费!朱厚熜大感欣慰,忍不住拍了拍汪直的肩膀,感慨地说:“我大明立国百七十年,恩泽教化自在人心,果然万里之外有忠臣啊!”接着,他又说道:“朕知道你有钱,可你的钱也是你蹈海踏浪冒着生死之险换来的,朕又不是落魄到缺吃少穿的地步,怎么忍心用你的钱?徐海是我大明朝的人,是朕的子民,如今身陷倭人之手,朕这个君父就有责任将他赎回来。此事朕意已决,勿复多言!”
通常朱厚熜说出这句“此事朕意已决,勿复多言!”的时候,无论是内阁学士,还是六部尚书,都知道这是皇上的最后决定,不敢再多嘴了,可汪直毕竟从未当过官,更未有机会御前奏对,不懂这些规矩,他哽咽着说:“皇上,还是让臣为皇上尽一份心吧”
“有这份心就行了,朕掌管九州万方,你统领万里海疆,何必为一两万两银子的小事扯来扯去!此事就这么说定了!朕还有差事要交给你,”朱厚熜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仔细听着,当心误了军国大事,朕砍你的脑袋!”
朱厚熜又竖起了一根指头:“朕见了你向朝廷进献的西番火枪,虽说威力射程均不及我朝自制之火枪,但工艺技术方面颇有可取之处。朝廷如今成立了兵工总署,急需人才,西番之人精通奇淫技巧之术,正可为朝廷所用。因此,你此去日本宣谕诸岛之时,不管用什么办法,也要将你去年从暹罗带到日本九州种子岛的那三名会造火枪的佛朗机人弄回来。若倭人有学会造枪之术者,也不妨重金礼聘回来,多多益善。岛主时尧那边如不肯放行,你且告诉他,日本缺铁,造枪多有不便,不如让他们到中国来。他若需火枪,朝廷保证供给,不取分文。”
通过那个时空的网络,朱厚熜知道汪直曾将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火枪走私到日本。而且,正是通过汪直的推荐、介绍和翻译,种子岛岛主时尧从那三名葡萄牙人那里学到了西洋火枪和弹药的制造技术,这就是在日本赫赫有名的“铁炮”。随后这种火枪和弹药的制造技术很快在日本流传,最后为日本战国天才霸主织田信长认识到了其划时代的意义,组建了火枪队,消灭了号称战国第一的武田骑兵军团,成就了他的一代霸业,并为丰臣秀吉最终武力统一日本奠定了基础,也从此开始了日本大兵团作战使用火枪的时代。不论是出于维护世界和平的崇高目的,还是从中国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出发,都要把小日本那些家伙的造枪技术扼杀在摇篮之中,最好能使他们的战国时代打得更久一点,省得那帮穷凶极恶的家伙一统一就开始四处侵略,折腾了亚洲近五百年也不消停!再说了,小日本不是一直标榜自己有武士道精神吗?既然是武士,用刀砍人也就罢了,玩儿什么火枪啊!不利于你日本大和民族保持武士道精神的优良传统嘛!
向朝廷进献西番火枪之事搞了个灰头土脸,让汪直在徽州同乡面前丢尽了颜面,没想到皇上竟如此重视此事,使他倍感荣耀,当即慷慨激昂地表示:“臣与种子岛岛主时尧私交甚笃,定能说服他谨遵圣谕,将番人及会造枪的倭奴全部送至我国!”
说这些话的时候,汪直的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的光芒,牙关之处的肌肉也情不自禁地咬紧了,显然如果岛主时尧不“谨遵圣谕”的话,他就要谨遵“不管用什么办法”的圣谕了!
朱厚熜见他答应的这么爽快,反而不放心了,叮嘱他说:“此事关系重大,若是火枪落入倭寇手中,不但我大明沿海军民要身受其害,你货殖日本之时也不大安全,你且不可掉以轻心。”
汪直很干脆地回答道:“臣遵旨!若不能将他们带回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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