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扬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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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欲扬明- 第1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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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非宋即元的珍版,价值已然不菲,但那些求官心切的举子还是担心入不得蔡大宗伯法眼,还要在书里夹上“书帕”,也是非金即银,一函一函这样的书,健仆搬动起来都很吃力

    齐汉生笑着问众人,可曾听过还有一首专论此事的民谣?见众人懵懂不知,便说,民谣嘲讽蔡益这个大宗伯曰“不识孔子,只取公子;不认曾子,只识银子。”据说此人本已致仕还乡,南都变乱之后,凭借家中那位曾是秦淮名妓的如夫人当年在旧院开门迎客之时,与魏国公徐弘君等勋贵结下的关系,从中牵线搭桥,赔上了夫人之后终于得以起复,然而几乎将家中的底子抖落一空,急需填补,因此他身为礼部尚书,却很起劲地鼓动朝廷改候选任职为纳贡捐官,想必定是要借这个美差大捞一把,以偿当日买官之资

    正在说话间,张居正突然站了起来,铁青着脸向在座诸人拱手道:“在下就此告退,怠慢之罪,请各位宽恕。”

    在座诸人都是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张居正已经径直推开座椅,向外走去。

    何心隐和初幼嘉对视一眼,立即明白过来,齐声叫着:“太岳,太岳!”赶紧跟了出去。

    听到他们的叫唤,张居正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住脚步,相反,他咬紧牙关,走得更急了。

    眼见他就要出了外轩的月洞门,何心隐和初幼嘉终于赶上了他,一左一右拉住了他的袍袖,有愧于心的何心隐不好说话,忙施了个眼色给初幼嘉。初幼嘉会意,假装不解地问道:“太岳,你这、这是做什么?”

    张居正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随即挣脱了他们的拉扯,扭头又走。

    “嘿,站了!”初幼嘉着急了,跺跺脚,大声喊道:“你到底意欲何往?不说个明白,那就别走!”

    张居正终于站住了,却连头也不回,说道:“回荆州!”

    “回荆州?”初幼嘉慌了神,问道:“这,这是为何?”

    这会儿,张居正终于肯将头稍稍转向了他,冷冷地说:“愚弟家贫,拿不出许多银子来纳贡捐官,留在南都也是徒劳无功,自然只有回荆州。”

    初幼嘉语塞,他知道张居正家中并不宽裕,让他一次拿出几百几千两银子确实不容易,而他自己,虽然出身豪富之家,几千两银子倒也拿得出来,但这样花银子买官之事,却又如何能做的出来!他不禁也将嗔怪的目光投向了尴尬地站在一旁的何心隐。

    “太岳何出此言啊!”何心隐绕到张居正面前站定,深深地给他施了一礼,说:“此事都怪为兄,当日监国确是颁下令旨,让各省举荐贤能之士充掖朝班,为兄才作书强要两位贤弟赴京候选,至于其后改为纳捐,为兄也是并不知情。”

    道歉之后,何心隐又安慰他说,其实此事也并不尽然如此,朝廷的本意还是广开门路,接纳贤才,比如他们两位,是监国益王早已属意的人才,则勿需如那些蝇营狗苟之辈一样走权贵的门路纳贡捐官,凭他们在士林中的名声,只需他得个机会向朝廷举荐二人,朝廷定会予以重用云云。

    张居正厌恶地打断了他的话:“柱乾兄不必说了,照各位方才所说之情形,新明朝廷如此公然卖官鬻爵,那么国家还有什么指望?我辈士子还应什么选,出什么仕?干脆趁早卷铺盖回家,岂不更好?”

    何心隐毕竟是有官身之人,听他如此非议朝政攻讦当道,忙正色说道:“太岳,话也不能这么说。当此社稷危倾,纲常倒置,名教不行,士林蒙羞之际,我辈身为仁人君子,又岂能袖手旁观,自弃所求?”

    “自弃所求?”张居正紧紧地盯着他,问道:“莫非我等当日大闹科场,就是为着今日这样吗?”

    何心隐闻言一震,喃喃地说:“当然不是”

    在那一瞬间,他似乎也有些动摇了,话语之中流露出犹豫的语气,但随即又摇了摇头,说:“南都初定,诸事百废待兴,难免有欠周全之处。惟是如此,更需进贤才,正纲纪。太岳,你素有澄清天下、廓清宇内之志,且要坚定心志,不可徒生颓废”

    “澄清天下、廓清宇内?”张居正苦笑一声:“如今这天下,可有我辈士子一展宏图之处吗?”

第二十三章求职受拒() 
江南毕竟是国朝斯文元气之地,尽管经历了那场百年不遇的兵祸,但新正年节过后,各处书坊还是一如既往地开门营业,尤其是书坊汇聚之地的三山街,更是一家紧挨着一家,每一家书坊都是门面宽敞,品类丰盈,靠墙放置的几排高大书架上,分类摆放着经史子集、闱墨房稿、话本、医书画谱、酒录茶经,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这天午后,位于三山街上的惠来堂书坊里,来了两位儒生服饰的年轻人。柜台后面坐着的那个店主模样的老人见来了客人,忙堆起了殷勤的笑脸,离座相迎,行着礼说:“啊,不知两位相公光临,失迎,失迎!快请坐,请坐!”

    等两位儒生坐到椅子上之后,他又毕恭毕敬地问道:“不敢请教两位相公高姓?”

    一个年轻一点的儒生说:“不敢称高姓。这位姓初,小生姓张,皆是湖广荆州人氏。不知店家如何称呼?”

    “不敢劳两位相公耻问,小老贱姓王,排行老三,相公只叫王三即可。”

    那两位儒生便是张居正和初幼嘉两人,听店主通报姓名之后,张居正拱一拱手,说:“哦,原来是王老爸,幸会!”

    “啊,不敢,幸会幸会!”王三忙不迭地再度行礼,随即赶紧吩咐小厮奉茶,然后试探着问:“不知两位相公光临,有何吩咐?小店虽说门面浅窄,不过也还藏有不少好书,宋版元刻自不在话下,唐人墨本也有几部,两位相公可要小人奉上一观?”

    张居正把手一摆:“小生今日来此,非为买书。实是——”说到这里,他似乎又犹豫了,打住了话头。

    “哦,两位相公是要刻书吧?”王三恍然大悟,却在心里鄙夷地一哼,果然是“南人发达刻稿,北人发达讨小”!看这两位儒生年岁不大,八成是刚刚纳捐得了官,就狂妄得不知天高地厚,竟也要学旁人的样儿刻印书稿了!但这是难得的一笔大买卖,他的脸上露出了更加欣喜的笑容:“小店自有工场,不用小的自夸,小店刻印手艺是坊间顶顶有名的,刻工精美自是不用说了,最最难得的是小店采用如今坊间罕有的朱墨两色套印和线装装祯,管保两位相公的宝籍可传习天下并留诸子孙”

    张居正的脸突然红了,嗫嚅着说:“小生也不是为着刻印自家文章”

    “哦——”王三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明白,明白。两位相公只需将那位大人的名讳告知小人,小店自会印出书匣,至于书中夹带的书帕,这条街上就有几家银楼,都是几十上百年的老字号,信誉卓著,童叟无欺”

    初幼嘉实在是不耐烦了,打断了店家的话:“我等今日前来,非是买书,也不为刻书,乃是意欲请问,贵宝号可打算聘人选批制艺时文么?只要报酬从优,我等愿主其事!”

    那店主王三满心指望着招揽到一笔生意,听他这么一说,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了:原来这两位穷措大是要选批时文混碗饭吃!便“哦”了一声,赔笑道:“两位相公文名卓著,小的心仪已久,今日肯慧然下顾,小店真是求之不得。可是不巧得很,小店今年并无选文的打算”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自有八股取士的科举制度起,就一直是抽取四书、五经这几部圣贤书其中的章句作为题目。但是四书、五经的篇幅不多,字数有限,即便再是微言大义,翻来覆去考了几百年,也早就被考得七零八碎,起承转接之间若无精妙之处,就很难入得考官法眼。那些学子生员为了能金榜题名,不得不拼命揣摩研习名家批点的制艺时文,在如何于题前盘旋,如何抉发题中神理,如何于关键之处画龙点睛等方面下功夫。因此,各大书坊除了贩售古籍今文之外,大都还兼营出版和编书,店内附设有刻字和印刷的工场,每年都要聘请若干学者名流来坊里选批八股文集,卖于应试的举子,而且每年刻印的闱墨房稿总是供不应求,成为一个很能赚钱的生意。那些学者名流也靠选批文章,赚了不少银子。手头拮据的张居正就是动了这个心思。

    那日在王家河房,张居正因恼怒新明朝廷纳贡捐官之举有辱斯文,声言要回荆州,经过何心隐百般赔罪,初幼嘉也从旁好生劝说,总算是答应再盘桓数日,但他觉得与那帮靠纳捐得官之人并列朝班,是对他人格的极大侮辱,坚决拒绝了何心隐要举荐他出仕为官的好意,初幼嘉也正有此意,何心隐拗不过他们,只得作罢。两人终日无所事事,便东游西逛,遍访南都名胜,倒也乐得逍遥自在。

    这样逍遥的日子才过了一个来月,张居正就陷入了囊空如洗的尴尬境地。他家中虽不算豪富,也是个中产之家,来南都时带了一百两银子,照理说,他不该弄成这个样子。可谁知碰上了何心隐、初幼嘉这样阔气的公子哥儿做朋友,每日不是饮酒,就是访妓,虽说总是两人抢着做东,可他也不好意思天天白吃,偶尔也要还上一席,这么一松手,转眼就把银子花个精光。心高气傲的他不愿意接受朋友的馈赠与恩惠,可他既不工书画,也实在拉不下面子学齐汉生的样子卖字为生,就想出了选批时文的主意。

    初幼嘉对张居正的清高孤傲颇不以为然,但对这个主意却很是感兴趣,兴冲冲地陪着他来到了这家书坊,见张居正碍于颜面,说话吞吞吐吐,也不爽利,自己就直截了当地挑明了来意。谁知道刚一开口,就被店家断然拒绝,让他很是扫兴,以为店家是看他们太过年轻,有意轻慢,当即怒气冲冲地说:“你道我等是那文墨不通,装幌子骗饭吃的秋风钝秀才?我告诉你,我等虽不常在你南都诸多书坊中走动,但都是正经的举人出身,湖广省上科桂榜之上前十位就有我初幼嘉的名字,这位张居正张太岳的大名更在三甲之内!哼!若不是去岁朝廷停了科举,琼林宴少不得我等一席之地!莫非我等竟不能坐你这个书坊的选席?”

    张居正神童之名早已传遍江南诸省,去年年初的大闹科场之举更将他们的名气传诸大江南北、两河上下,店主王三听了之后也不禁为之动容,惊奇地说:“噢,请恕小的眼拙,原来竟是名满天下的初相公、张相公!”说着,又赶紧施礼下拜:“两位在南都可谓大名鼎鼎,无人不识。小的时时听来坊间的各位相公提说起两位呢!今日得见,果然风采神异”

    “亏你还有点识见!”初幼嘉气哼哼地说:“你说,你这坊里的选席,我等到底坐得坐不得?”

    王三赔着笑脸,忙不迭声地说:“以两位相公之大名,莫说是受聘于一家,便是受聘十家,也是赏我们这些坊主的几分薄面,只是只是小店本小力薄,请不起两位高才啊!”

    见他以酬金为由婉言谢绝,初幼嘉更为生气,便又冷哼一声,说:“你道我等是缺银子花用么?不过闲来无事,欲为南都斯文尽一点绵薄之力而已!”

    如此吹牛大气的话也没有引起王三的不满,他越发恭顺地说:“不敢不敢劳烦两位”

    “本相公虽是湖广人氏,却也知道你们南都坊间的选文,历来都是包于国子监那帮的生员批点。哼,他们自家尚且未曾着鞭,还能指望他们批出什么好文章来!”初幼嘉傲然说道:“若是不信,你马上拿一部时文出来,我当场批给你看!你若挑得出纰漏,本相公马上就走;若是挑不出来,你这坊间的选席,本相公就坐定了!啊?怎么样,你敢不敢?”

    王三也没有想到这两位一心求职的书生竟然如此执拗,非要强人所难地坐他坊中的选席,倒被初幼嘉给吓住了,忙摇着手,连声说:“相公息怒,相公息怒!有话慢慢说,有话”

    本是图好玩的事儿,初幼嘉却觉得受了店主的挖苦和戏谑,就发起了公子哥儿的脾气:“不!你拿出来!什么了不起的选家,我等自问绝不会输给他们,你马上拿出来!要不,你把你坊中聘下的相公请出来,我等与他会会文,见个高下!”

    “不敢不敢”还在正月里,王三头上竟冒出了一层冷汗,咬咬牙说:“小店今年并无要请人来批点时文的打算,还请两位相公见谅。”

    一直皱着眉头不说话的张居正开口了:“小生看你店里陈列之书,并无几本闱墨选本,想必存货也并不多,为何不请人来批点?虽说明年才开秋闱,可选稿、批文、刻印总要耗费数月时日。再者说来,每年的岁考总是要有的,那些秀才竟也不买上两本钻研制艺么?”

    按照明朝的科举取士制度,进学之后的秀才每年都要参加本省学政巡回各州府主持的岁考,岁考分等,末等要被褫夺功名,累计优等可录取为选贡生,选贡也同举人、进士一样,算是正途出身,可以不用参加乡试和会试,只需要与会试中式举子一起参加廷试,合格之后即可正式授予官职。因此,对于诸生来说,每年的岁考也是十分重要的,需要长年累月地潜心帏下,精研制艺时文,不可有丝毫懈怠,自然要买上几本名家批点的闱墨选本揣摩研习——俗话说的好,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照猫画虎总好过自家盲人摸象。

    谁知道,这样很简单的一句问话竟惹得店家王三长叹一声:“唉!张相公也到南都来了些许时日了吧?竟不知道如今的士人诸生,谁还有工夫钻研制艺啊!”

    发了一通脾气,刚刚缓和下来的初幼嘉闻言一愣:“这这是为何?”

    张居正顿时恍然大悟,咬牙切齿地说:“还用问么!这时日,还有谁会去埋头读书做学问!”

第二十四章拉郎配(一)() 
张居正和初幼嘉两人悻悻然地离开了惠来堂书坊,低着头,闷不做声地往回走。

    诚如店家和张居正方才所言,新明朝廷开了纳捐之门,有门路有银子的,目不识丁也能出仕为官;没有门路没有银子的,即便是皓首穷经,精勤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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