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凛然,传诸天下,举国臣民百姓无不感怀激烈,血沸胸臆!在朕看来,田大人虽不通晓军事,一支秃笔,胜似十万雄兵!”
说到这里,他突然又想到此前商议由翰林院、国子监这两个学府衙门协助通政使司编印民报一事,田仰等人认为圣人有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对此并不热心,便又说:“田大人,兵法有云,攻心为上。朕委派你参与编印民报,是要以之为讨逆一大利器,宣传朝廷仁政,力促农耕实业,更以春秋大义激励百官万民戮力同心、共赴国难!”
得了皇上的亲口赞誉,田仰很是得意,一边叩头谢恩,一边慷慨激昂地说:“吾皇圣明,臣谨领圣谕!”起身之后,他又冲其他诸位大臣握紧了拳头:“休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老朽虽手无缚鸡之力,却有笔如刀,将以此身与百官万民共愤君父之慨,平逆贼,定家邦,不灭楼兰誓不还!”
他那一副郑重其事,恨不能“灭此朝食”的表情与方才那紧张失措的模样反差实在太大,令朱厚熜与诸位大臣再次捧腹大笑,阅武厅上一派君臣和衷共济,其乐融融的景象。
第十五章恩泽普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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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预定的安排,所有的操演项目都完成之后,皇上要犒赏营团军全军。这是新正年节之时的例行恩赏,但往常年份因朝廷财政吃紧,总是拿几乎相当于废纸一张的“大明宝钞”来应付全军将士,今年却是不同,朱厚熜决定发内库存银用于犒军——有先前抄没薛林义、陈以勤等谋逆之臣家产之时,户部为皇上预留的那一百万两银子的埋伏,京城四十万将士每人可分到二两银子,钱虽不多,总是浩荡天恩,营团军要再次集合全军,领赏谢恩。
趁着集合军队之际,吕芳奏请皇上略事休息。朱厚熜俯允所请,在高拱及锦衣卫众太保的陪侍下,移驾营团军中军大营。其他王公大臣陪着皇上或站或坐了两个多时辰,也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走动走动,舒缓一下紧张的神经以及已有些麻木的手脚。
到了中军大营坐定之后,朱厚熜明显地犹豫了一下,才说:“肃卿,朕问你,此前发配你军中效力的那个国子监监生海瑞可好?”
尽管高拱也知道海瑞非同寻常,但听到皇上居然亲自垂询问好,也忍不住吓了一跳,忙说:“回皇上,海瑞一切都好。”
“他可吃得了军旅之苦?”
“回皇上,海瑞到我军中之后,臣与志辅、元敬等人怜其有才,未曾让他参与操练,只在中军帮着处理一些文牍杂事。”
“哦,如此便好。”朱厚熜仍是不放心,又问道:“到军中效力,他可愿意?”
高拱苦笑一声:“请皇上恕臣直言。我朝重文轻武,寻常士子向来瞧不起武人,他又是获罪被削籍斥为奴兵,又怎会愿意?臣已与他深谈过多次,却还是未能解开他的心结。”
朱厚熜也明白,鉴于前唐统军大将拥兵自重,不尊天子号令,不从朝廷调度,最后酿成藩镇割据之祸,有宋而始,都采取“以文统武”的办法,明朝更将文官节制武将的礼制推向了顶峰,不但四、五品的知府,六、七品的监军、御史可以指挥二、三品的总兵或四、五品参将,就连那些虽有功名,却还未曾出仕为官的举人甚至秀才,也有资格与总兵参将分庭抗礼。因此,削去功名、发配充军的惩处对于一个士子来说确实过重,尤其是对于海瑞这样一个至刚至阳的人来说,或许比杀了他还难受!他焦急地问道:“他情绪可是很不好?没有闹出什么绝食之类的事情来以死抗争,以死明志吧?”
“回皇上,依臣看来,海瑞虽太过迂直,却谨遵礼法,加之束发受教多年,自然明白雷霆雨露莫非天恩之礼。只是终日郁郁寡欢,更不与旁人说话,亏得有前军统领曹闻道知晓他获罪事由,暗自语于他人,其他军卒才不与他计较。”
朱厚熜这才放心了,感慨地说:“到底是个书生,勘不破流品俗念啊!他今日可在军中?”
“回皇上,天子检阅六军,依国朝规制,获罪从征之人不得参与。臣这两日安排他去辎重营清理去年帐目,点查所余粮秣辎重了。”高拱试探着说:“可要臣传他过来见驾?”
“这”朱厚熜犹豫了。说心里话,到明朝之后,除了张居正之外,他最想见的人就是“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海瑞海刚峰,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可以坦然地去见张居正,却一直怕见到海瑞,尤其是海瑞并不赞同他一力推行的新政,更让他多了几分顾虑几分胆怯
见皇上犹豫,高拱忙说:“是臣虑事不周。海瑞因妄议国政、辱骂严阁老而获罪,皇上若是召见他,传了出去恐怕严阁老颜面上挂不住,此刻不见也好。”
高拱帮他找到了逃避的借口,正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的朱厚熜松了一口气,点点头说:“是这个理!国朝变乱频仍,朕如今还多有倚重严嵩之处,不能寒了他的心。你且告诉海瑞,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要成大器,就得忍人之所不能忍!让他好生在军中历练,朕没有忘了他这个海瑞海刚峰,还指望着他移孝做忠呢!”
“臣遵旨。”
朱厚熜想了一想,又说:“你再告诉他,我大明军中众位将士,虽未曾习学过诗书,受教于孔孟,但都是忠勇爱国的热血男儿,他倘若心里还有朕,便不能持才傲物,藐视同僚,闲暇之时可帮着军中袍泽写封家书,以慰老母幼子思念之情;操练之余,还可教弟兄们读书认字,孔子曰‘有教无类’,既然身为圣贤门徒,就该将国朝斯文种子普及众生。朝廷日后要革新武将诠选任用之制,从行伍之中简拔有功之士充掖军旅,能识文断字是首要条件,北宋狄青由一名黥面罪卒而成一代名相,焉知我大明军中便寻不出一个狄青?”
这已不仅仅是给海瑞的圣训了,高拱那样聪慧之人怎能听不出弦外之音,忙说:“皇上圣心远虑,臣谨领圣谕,效法兵工总署怀柔铁厂之例,在军中开办夜校,教军卒读书认字。”
“此事只是朕的一个想法,还未考虑周全,倒也不必急于一时,如今首要之务还是平定江南叛乱,还是让弟兄们加紧操练,以备朝廷用兵江南。待国家安定之后,再徐图推行即可。”朱厚熜说:“你方才说到严嵩,朕又想起了一个人,便是你的恩师首辅夏言。自议礼而始,朕与他相知也近二十年了,君臣相济,走过了多少风风雨雨。今日当朝大员俱都在此,却惟独只缺他一人,朕心里也颇不好受”
高拱不明白皇上为何突然提到恩师夏言,也不敢随便说话,只得垂手屏息,恭谨肃穆地站在那里,静听皇上的下文。
朱厚熜紧紧地盯着高拱,缓缓地说:“有些话只怕在你心里盘旋了许多时日,只是怕朕恼怒,不敢说出来而已。朕知道你难,也不怪你。其实普天之下,谁都知道新政是朕的主意,夏阁老替朕背了黑锅。可如今这种情势,他若复出任职,非但江南谋逆倡乱的那帮藩王宗室、勋贵大臣更有了借口,只怕朝廷诸位臣工也会有所非议,只能再委屈他一段时日了。”
鞑靼兴师犯境,围困京师,两军大战正酣之时,京城又出了薛林义、陈以勤谋逆之事,盛怒之下的朱厚熜责令首辅夏言回府养病,其实还存了一份保护他的心思,即是要起用严嵩主持与鞑靼议和之事,由严嵩承担朝野士林清议的诘难,待风头过去之后,还要将他起复,仍由他秉持国事,推行新政。可是,江南那些藩王宗室、勋贵大臣又趁机谋反叛乱,就使得问题变得异常复杂起来。
江南叛军始终不敢公开宣布造反,而是打着“清君侧,正朝纲”的旗帜起兵靖难,君侧奸佞是谁,朝纲何以不正,自是毋庸多言的;加之夏言为人刚直跋扈,又多年当国秉政,得罪了不少官员,朝野上下有“不闻费宏,不知相大;不睹夏言,不知相尊”之讥,叛军将攻讦的矛头指向他,倒很是迷惑了不少人。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此次江南叛乱波及南直隶、浙江、湖广、江西、山东、河南数省,各省府州县大小官员或战或降或走,却出现了一个很奇异的现象:朝野士林风评不佳的严嵩等人的门生故吏,几乎都挂冠潜行,仓皇逃回北京,虽有弃职失地之罪,但法不责众,朝廷下了恩旨,准其由京官具保之后调任他职。而以夏言为首的刚直方正之人的门生故吏,包括那些尊礼派官员却发生了两极分化,一部分恪守臣职,率领为数极少的守备兵士、三班衙役,甚至是义勇乡民守土保境,被来势汹汹的叛军袭破城池,身死国难;另有一部分却因囿于礼法祖制而接受了叛军的主张,公然附逆,献城投降,其中典型的就是因上疏攻讦新政被廷杖之后罢官削籍,遣送原籍的赵鼎、齐汉生等人——据逃回京城的官员们说,他们已被叛军接到南京,即将出任要职。这些人都是夏言于嘉靖二十年主持科考之时取中的门生,如今却成了逆臣反贼的座上宾,虽然于当日朝廷闹起新政之后,夏言就已经退回了门生帖,与他们断绝了师生之谊,但这种打断胳膊还连着筋的关系,岂能这么容易就撕扯得清楚?一时间朝野上下又为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夏言被气得呕血数升,却还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此中原委,高拱心知肚明,但也无话可说。朱厚熜叹了一口气,说:“朕也知道委屈了他,但这次第,却不好亲示慰问。新正年节,你这个门生自然要去拜望座主,替朕带个好给他,就说诸事朕心中有数,让他不必计较旁人汹汹之声,好生在府中将息调养,朕还指望他再为朝廷效力二十年呢!”
高拱跪地,说:“皇上睿智,臣代恩师叩谢天恩。”
此刻,吕芳前来禀报,营团军已集合完毕,请旨是否移驾。朱厚熜拍拍高拱的肩膀,笑着说:“肃卿,朕今日犒军,将银子按人头发到将士们手中,就没有你们这些统军大将中饱私囊的机会了。你对志辅、元敬并各军官将佐说上一声,不许再从弟兄们的手中要回来啊!”
高拱赶紧表态:“皇上节用以犒军,臣等若起丝毫贪墨之心,必受天谴!”
“哈哈,知道你是穷官,朕也不会当你萝卜当荤水当酒的过这个年的!你这几日一直留在营中不能回家,朕早就派人置办了各色年货送到了你家里,还给令堂留下了五十两银子的谢岁钱。”
高拱感动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哽咽着说:“天恩浩荡,臣九死难酬,惟以此身许家国社稷,辅佐吾皇中兴大明!”
第十六章恩泽普惠(二)()
回到大内,刚一换下皮弁服,顾不上歇息,朱厚熜便移驾东暖阁,命人召署理兵工总署衙门的兵部右侍郎王瞻、兵工总署技术总监何儒、军器局郎中沈士柱及主事胡渭奇四人入宫觐见。吕芳急着安排嫔妃皇子给皇上行贺新之礼,里外忙个不停,只隐约听到皇上在对他们说什么“刺刀”之类的话。
忙完了国事,乾清宫摆出了皇室家宴,众位嫔妃、皇子、内廷贵宦向皇上恭贺新禧。在这种场合下,朱厚熜终于可以卸下一直在臣民百姓面前表现出的坚强和乐观,“每逢佳节倍思亲”的那种感觉又一次袭上了他的心头。此外,皇后凤逸九天一事仍在保密之中,朱厚熜当日以宫中殿宇失火为由,免除了皇室宗亲及在京二品以上官员的夫人新正向皇后请安之礼,勉强将此事搪塞了过去,但总觉得有愧于心,尤其是在家宴之时,看到那日宫变受惊,至今仍显得木木呆呆的哀冲太子,他的心中更是百感交际,忍不住泪如雨下。
太子生母、目前暂摄六宫的皇贵妃王氏率众位嫔妃、皇子俯地痛哭,恳请皇上以家国社稷为重,莫要太过悲切,以免龙体违和。朱厚熜才警醒过来,竭力收回早已飘到了另一个时空的思绪,引用明太祖朱元璋御制女诫中序言中“治天下者,正家为先。正家之道,始于谨夫妇。”的圣训,勉励皇贵妃王氏勤俭持家,诸位嫔妃和谐共处,各位皇子刻苦读书。众人应诺,誓言谨守祖宗家法,不违礼,不骄奢,不专宠;并相约约束本家父兄安分守己,不弄权,不营私,不干政。皇贵妃王氏奏称,闻说宫外百姓遭遇兵祸,流离失所,缺衣少食,请旨停常例给予嫔妃娘家的年节之赏用于赈济难民;并称感念圣皇仁厚爱民之心,已与各位嫔妃一道,效法孝慈贞化哲惠仁徽成天毓圣至德高皇后(即朱元璋的大脚马皇后,是明朝乃至历朝历代难得的一代贤后,故此谥号长达17个字。)之仁举,率宫人将宫中余帛制成衣被,奏请皇上代她们分发给年老无依之人。朱厚熜这才展颜开怀,嘉许各位嫔妃贤德淑良、知礼晓事,与她们并诸位皇子公主对坐宴饮,并将惠妃所生、刚满半岁的皇九子朱载墼抱于膝上,逗正在哇哇学语的孩子叫“爸爸”,令诸位嫔妃瞠目结舌之余,更倍感天亲慈睦。
但是,家宴之后,朱厚熜情绪又复低落,久久难以成眠,遂悄然起身,只带着吕芳一人来到焚于那场大火,至今尚未整修的坤宁宫,驻足于破壁残垣之前,默默地流泪许久。陪侍左右的吕芳心痛不已,却又不知该怎么劝慰才好。
或许是为了排解心中的愁苦,自嘉靖二十四年正月初二起,朱厚熜又按照原定计划,投入到紧张繁忙的工作之中:
正月初二至初五,带领王公勋显、内阁学士、五军都督府及六部九司诸位大臣,逐一视察京城各军,观看操演,犒赏六军,激励全军将士戮力同心,匡扶社稷,剿平逆贼,光复南都。并颁下口谕,着内阁会同五府、六部有司尽快拟订优抚军户及义勇投军的民户之策,更公开承诺,待平定江南叛乱之后,给予对于家园被叛军侵占或袭扰的山东备倭军及河南卫所军等卫所军卒一定补偿。
正月初六,召见自江南逃回的文武官员,赐宴以示慰问,勉励已就任新职的官员谨遵王命,恪守臣职;命吏部有司尽快为尚未得缺的官员委任新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