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扬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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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欲扬明- 第1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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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要端茶送客了。

    就在这个时候,贺兰石又从怀中掏出一个青布包袱,很随意地放在严嵩身旁的桌子上,说:“阁老,小民日前还曾得了一件古人的书帖,可惜小民胸无点墨,也不懂有无收藏价值,请阁老再费神看上一看。”

    严嵩听说是古人书帖,更加来了兴趣,等他打开了包袱,忙凑过去看,刚看了一眼,顿时惊呼一声:“这这是率意帖张旭的率意帖!”

    严嵩那淡漠的眼神顷刻间不见了,惊喜的光芒从一双瞳仁里热烈地闪射出来:“啊!多么飘逸飞动!多么率性自然!多么挥洒不羁!”他情不自禁地发出由衷的赞叹,双手按着桌面,弯下腰去,死死地盯着书帖,津津有味地欣赏着,嘴巴不住地发出“啧啧”的声响,仿佛是在品尝着什么美味佳肴一般。或许是觉得只看还不够,他伸出颤抖的手,想要去抚摩那斑驳的书页,却在手指即将触碰到书帖之时又赶紧收回,在自己那绯红色的一品官服上擦了又擦,这才重新伸出去,十分虔诚地,甚至可以说是战战兢兢地抚了上去。

    严世蕃看到贺兰石嘴角闪出一丝狡黠的微笑,忍不住冲他翘了翘大拇指。贺兰石微微点头,对严嵩说:“小民也不知道张旭是何人,阁老若是喜欢,小民就将它敬献阁老。”

    “嗯,嗯,”正在欣赏书帖的严嵩随口应了两声,蓦地一惊,忙不迭地回头看看身边的贺兰石,结结巴巴地问:“你说、你说”

    “小民想将此书帖敬献阁老。”

    “这、这、这如何使得!那件商器虽也难得,却并非仅此一件,这率意帖却是举世无双的神品,神品!老夫岂能贪为己有!”严嵩又回过头去,贪婪地盯着率意帖看了好一阵子,才狠下心来,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毅然决然地说:“贺兰老板美意,老夫心领了,但老夫断不敢受此厚礼,还请收回!”

    “收回倒也不必,阁老若是喜欢,不妨出个价,小民就将它卖于阁老。”

    严嵩惊喜地问:“你当真要买?”

    贺兰石微微一笑:“小民是个商人,有人要买,小民岂有不卖之理?”

    严嵩似乎松了一口气似的,忙问道:“不知其价几何?”

    “不敢欺瞒阁老,小民当日购得此物,花了五十两银子,阁老若是想买,请以本金给付即可。”

    严嵩看着贺兰石,突然笑了:“贺兰老板若是有话要说,还请明言。”

第三章两手准备() 
贺兰石已经告辞而去,严嵩还坐在客厅的太师椅上沉默不语。那份率意帖静静地躺在他身旁的桌子上,他却看也懒得再看一眼。

    送贺兰石的严世蕃回来了,见父亲如此,便凑趣笑道:“儿子知道爹对这率意帖心仪已久,今日得之,也算了却爹多年来的一大愿心了。”

    严世蕃所言非虚。张旭为盛唐大书法家,运笔大开大阖,体态奇峭狂放,开王羲之之后又一新境界,有“草圣”之称。严嵩作为嘉靖一朝书法名家,当年也甚喜行草,于此浸淫日久,这些年于书法一道更有大乘之后,才反璞归真,专工隶楷,但对“草圣”张旭仍是推崇备至,对张旭的书法名作率意帖自然更是必欲得之而后快。贺兰石真可谓是煞费苦心地投其所好了。

    严嵩看了儿子一眼,却不说话。

    严世蕃装作不解地问:“爹以前每得书法珍品,无不欣喜若狂,今日为何却为何不甚欢喜?莫非这率意帖竟入不得爹的法眼吗?”

    严嵩摇摇头,缓缓地说:“张伯高(张旭的字)书法一向以险峻沉雄、跌宕超逸著称于世,率意帖又是其鼎盛之年倾心之作,如瀑飞泉涌,汪洋恣肆,又似名将临敌,岳持渊停,极尽似奇反正、浑然天成之妙,千年以降,舍王右军(王羲之的字)兰亭阁序,谁与争锋?为父若不为之心折,只怕要被人嗤笑为不知书家之妙了!”

    他抚摩了一下静静地躺在蓝布包袱皮上的率意帖,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若在平日,为父得此神品,必焚香沐浴,击节称赏一番。可今日唉!”

    “这有何难!”严世蕃兴冲冲地说:“今日请爹回来之时,儿子已命人备下热水,这就着人伺候爹沐浴更衣,再将它高悬于明烛之堂,置酒陪爹做长夜之饮。儿子记得唐人笔记中所载,张伯高生性嗜酒,往往大醉后呼叫狂走,然后挥笔写狂草,或许这率意帖便是他酒后所做。爹一边饮酒,一边欣赏这无上妙品,岂不正合了古人之意?”

    严嵩的面色缓和下来:“难得你一片孝心,若真能如此,也是人生一大快事,只是”他又叹了口气:“欣赏名家惊世绝艳之作,须得沉心静气,神游物外,方能体会其中之妙,依为父如今之心态,万难做到心无旁骛,只怕亵渎了此等神品”

    严世蕃不好继续装糊涂,说:“爹是否觉得贺兰老板所说之事颇为棘手?”

    严嵩说:“誉则功在社稷,毁则名教罪人,何只‘棘手’二字可以论之!我问你,你收了那个贺兰石多少银子?”

    严世蕃腆着脸说:“不敢瞒爹,贺兰老板曾送了儿子一张一万两的银票”见父亲的脸立刻又沉了下来,又赶紧解释说:“儿子也并不是贪他这点银子,实因爹曾经说过,朝廷即将用兵江南,首要之务一是选将练兵,二是筹措军需。选将练兵这等大事朝廷已有方略,惟有筹措军需之事却颇为不顺。爹如今管着户部,儿子自该为爹分忧才是”

    严嵩突然摆了摆手:“什么也不用说了,着人给我备下一只汤婆子,我即刻进宫觐见皇上。”

    严世蕃心中暗喜,却说:“爹,这个时辰只怕皇上已经安寝,爹就在家歇息一夜,明日一早去见皇上也不晚。”

    “如今皇上宵衣旰食,这会儿必定还在东暖阁里批阅奏疏。兹事体大,要即刻上达天听才是,等到明日只怕就晚了。”严嵩说:“厂卫番子暗探密布京城,他贺兰石今日到我严家之事,必定瞒不过皇上。与其耽搁时日让皇上猜忌,不若立时就奏报皇上,听凭圣天子裁夺。”

    “儿子这就命人伺候爹沐浴更衣。”

    “让人给我拿一套干净衣裳来,沐浴就不必了。”严嵩笑道:“大禹治水,曾三过家门而不入,留下一段千古传诵的佳话。当今圣上睿智无匹,也不会在乎臣子身上的一点异味。”

    严世蕃将崇拜的目光投向父亲,由衷地赞叹道:“有爹这样公忠谋国之臣,大明社稷幸甚,天下苍生幸甚!”

    “又在说起浑话了,也不怕旁人听了去笑掉大牙!”严嵩站了起来,说:“把贺兰石送你的银票拿出来!”

    “这——”严世蕃刚开口,随即就明白了父亲的用意,忙从袍袖之中掏出了一张京城最大的银号宝源号开出的“见票即付库平银一万两”的银票,递给了父亲:“儿子也不晓得这贺兰石是怎么搞的,非要拿出银子来谢我严家,儿子千般推辞,他也不肯收回。哼,这帮商贾之徒就只知道世间有银子,本是我父子二人一心为公的谋国之举,倒让人以为竟是为了他的银子”

    见儿子虽然爽快地拿出了银票,却是一副心疼不已、强装笑颜的表情,严嵩便说:“鄢茂卿送那些黄白之物,只为保个平安或是加官进爵,本是人尽皆知的官场陋规,只要不出乱子就没人追究。贺兰石送来这张银票,却是把你我父子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小心驶得万年船,皇上能否俯允所请还在两可之间,我们严家且不可受他牵连。”

    严世蕃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爹的意思是——”他猛地打了一个寒噤,才接着说道:“皇上也有可能不利于贺兰么?”

    严嵩阴冷地一笑:“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他贺兰石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也怨不得旁人!若真是那样,这张银票就是他行贿官员、图谋私利的铁证!”

    “儿子以为当不会如此”严世蕃皱着眉头,一边想一边说:“论说贺兰老板虽有商人干政之嫌,却也是一番好意,眼下朝廷缺银子,他愿为国家分忧,这有何不好?”

    严嵩不耐烦地说:“会不会,你说了不算,为父说了也不算,一切都得听凭圣天子裁夺。再者说来,楚人何辜,怀璧其罪,你莫非忘了沈万山是怎么死的?!”

    听父亲提到了沈万山,严世蕃也默然了。大明开国之初,南京豪富沈秀沈万山主动出资整修了南京城三分之一的城墙,后又奏请以私产犒军。明太祖朱元璋大怒,曰:“匹夫犒天子军,乱民也,宜诛!”虽经贤后马皇后劝阻,朱元璋免了他的死罪,却抄了他的家,将其发配到了云南蛮荒之地充军。前事不远,眼下朝廷财政又是如此艰难,谁知道皇上会否效法祖宗旧例?此前京城粮商囤积居奇,不是有很多朝中大臣建议将那些粮商的家产抄没入官充为国用吗?皇上若是被他们说动,只怕贺兰石有十颗脑袋也难保!

    想到这里,严世蕃说:“儿子明白爹的深意了。只是贺兰石与英国公张老太师关系非同寻常,若是他们知道是爹给皇上进言,只怕日后会对爹心生怨气”

    严嵩哑然失笑:“你道你爹是陈以勤那样的书呆子么?这等大事,自然要恭请圣裁,人臣岂能随意置喙?”

    严世蕃不好意思地一笑:“爹说的是。我大明自有许多自以为聪明的人,一天到晚老在皇上面前呱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严嵩摆摆手:“好了,不必再说这些不相干的话了。事不宜迟,吩咐人备轿吧!”说着,他站了起来,动手用那块蓝布包袱皮包裹起率意帖,却叹息道:“美人一别,再无芳草,可惜,可惜”

    严世蕃眨巴着那只独眼,说:“爹对此宝既然这么看重,依儿子之见,就不必敬献皇上了。”

    “这——”严嵩停了手,迟疑地说:“这样可合适?”

    “爹担心被那帮无孔不入的番子侦知此事吧?”严世蕃指着已被严嵩婉言拒绝接受,贺兰石走的时候却“无意”遗忘在座位上的那只商代铜甑,说:“贺兰老板来我家中之时,手中只提了一只木匣,爹就将这件商器敬献给皇上。谅那帮厂卫鹰犬眼睛再毒,鼻子再灵,也看不穿贺兰老板怀中还揣着异宝!”

    诚如严嵩方才所言,那件商器虽也难得,却并非世上仅此一件,这率意帖却是举世无双的神品,对于他这样的书法大家来说,更是必欲得之而后快的奇珍异宝,让他乖乖地交给皇上,心里也是一千个不情愿,一万个舍不得,但关乎官运前程甚至身家性命,他也不敢贸然决断,就追问道:“若是他被朝廷拿获,大堂之上,五木之下,他会否说出此事?”

    严世蕃其实也留了一手——贺兰石送给他的可不止一万两银子,而是实打实的两万两,只不过贺兰石体谅他们这些当官之人谨慎小心,只开了一张一万两的巨额银票,其他的是五百两至两千两不等的零散银票,还分散在京城各大银号,兑付之时也不会引起旁人的怀疑,因此他只给父亲拿出了那张银票。见父亲还有些不放心,便说:“商人讲究‘诚信’二字,爹为他尽力帮忙,成与不成他也怨不得我们。若是他随意攀扯,妄图移祸于我严家,嘿嘿,”他阴冷地笑道:“儿子自有办法让他闭嘴!”

    见儿子说得如此信誓旦旦,严嵩也就释然了,笑道:“皇宫之中古玩字画甚多,当差的那帮阉奴又都是些有眼不识荆山玉的俗人,与其将这举世无双的神品放在内库被虫蛀鼠咬,不若留在我们严家妥为保管,也算是为后世保有一大瑰宝。”

    严世蕃叹道:“爹拳拳护宝之心,于存续中华斯文元气又立下了一大功,后世之人念及于此,必将对爹感激不尽!”

第四章特许专营(一)() 
严嵩猜的不错,朱厚熜果然还在东暖阁里批阅奏疏,听内侍奏报严阁老深夜求见,以为定有要急事要奏,立即传见。

    一见严嵩进来,不等他行礼如仪,朱厚熜就急切地问道:“严阁老不必多礼,快快奏来。”

    严嵩还是老老实实地行了觐见之礼,然后半侧着身子,坐在皇上赐给的绣墩之上,将贺兰石请托之事陈奏给了朱厚熜。

    严嵩的话还未说完,朱厚熜竟激动地站了起来,惊喜地说:“他真要包销三百万国债?哈哈,朕这几日里正为此事寝食难安,却不曾想竟有人挺身而出,替朕解了这天大的难事!”

    严嵩心中暗喜,原来皇上为了国债之事,竟是如此着急,看来倒是自己多虑了。这样最好,既不必担心受那样的厚礼却办不成事,无法给贺兰石及他背后的英国公张茂交代;更能在皇上面前又立下一大功!

    说到这国债一事,还需要从江南叛乱说起。

    江南素为国朝财赋重地,南直隶、浙江两省每年赋税能占到国家财政收入的一半以上,两省叛乱之后,今年的秋赋和明年的夏赋肯定没有指望了,虽然靠着抄没薛林义、陈以勤等逆党家产勉强可支撑一段时日,但朝廷如今既要兴师讨伐叛军,所需粮饷难以计数;同时又急需大量钱粮用于赈济并遣返难民回乡、恢复生产,这无疑是给本就捉襟见肘的国家财政更增添了极大的困难。

    真金白银之事可来不得半点含糊,诸多朝臣议了多日,也拿不出一个妥善的法子来,最后还是朱厚熜突发奇想,要以国家名义发行总计五百万两的国家债券,从民间募集资金渡过眼前难关。国债年息一分,按年给付利息,五年之后偿还本金,因承诺以国库赋税收入为担保,又名曰“国库券”。

    虽说国家举债并非什么光彩之事,但前朝也不乏先例,为了应急救难,也只好如此了。谁知发行之事进展很不顺利,被大明宝钞折腾了一百多年的老百姓压根就不相信国家信誉,根本无人主动购买。满怀希望的朱厚熜傻眼了,无奈之下,只好动员皇室宗亲勋贵大臣带头认购,虽然没有好意思作出必须购买的硬性规定,却说了不少类似“簪缨之家世受皇恩,就当与国同体为君分忧”之类隐含威胁之意的话。在京皇室宗亲和公侯勋贵倒都爽快地掏出了一万两万的银子来购买国债,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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