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羽早就想好了说辞,此刻装作心有余悸的样子,娓娓说道:“小人这两天暂住在土地庙中,今夜大约戌时起床小解,隐隐约约看到三人骑着高头大马进了林子。小人心想,近日景阳冈大虫猖獗,怕这些外地的客商平白无故丢了性命,便追出来阻止,但他们骑着马跑太快了,根本追不上……后来里面就传来了虎啸声,吓得小人屁滚尿流,也是小人命不该绝,遇到了吴捕头,这才捡回一条小命。”
吴三立本来因为除去大虫的事情洋洋得意,听了梵羽的话心里一惊,不禁又叫苦起来。
今晚是他值班巡山,方才已经折了一个猎户,万一再出现什么人命关天的事情,那罪责他可担不起,于是急忙问道:“你确定有外地客商进了荒林?”
梵羽说道:“本地人都知道,荒林里面崎岖难行,徒步尚且困难,更不用说骑马了,也只有外地客商不明就里,才会骑马进林。”
吴三立沉思片刻,忽然暴怒道:“一派胡言,就算有外地客商,放着四平八稳的官道不走,为何却要走这荒山野林?一定是你这厮发癔症,看走了眼!”
梵羽心中暗笑,他自然明白吴三立话中的意思,今晚是他值班巡山,如果发生什么事故他自然要担责任,只要捱过了今晚,就算天塌下来也与他无关了。
不过,得到越多责任就越大,既然想把除去大虫这件功劳算在自己的头上,那就必须承担西门庆意外死亡的责任。
“小人绝对没有撒谎,吴捕头若是不信,咱们可以去瞧瞧,就在前方不远处,一看便知。”梵羽指天发誓,那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典型的市井小民形象,让人不得不信。
吴三立恨的牙痒痒,真有股掐死梵羽的冲动。这个脑袋有问题的夯货,自己已经把话说的这么明显了,他怎么就是不开窍呢?
不过,众目睽睽之下他也别无他法,只得硬着头皮让梵羽前面带路,同时心里默默祈祷着千万别再出什么乱子了。
众人拨开荒草丛向前走了没多远,便见到地上草木凌乱,同时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息……吴三立心里“咯噔”一下,凭他多年办案的经验,绝对有血案发生了。
“我的妈呀,杀人啦!”
前方带路的梵羽忽然传来一声尖叫,扭头就向回逃,将身后猝不及防的老李头撞得人仰马翻,他借势倒地,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将捡来的水袋拧开,那水沿着裤裆流了下来。
老李头骂骂咧咧的从地上爬起来,掌心不经意碰触到了梵羽的胯部,感觉湿漉漉一大片,定睛一看,哈哈大笑道:“这厮居然吓尿了……”
后方顿时传来一阵大笑,然而当众人走上来看清前面那片血腥之后不禁倒吸冷气,就连胆子最大的老李头也打起了退堂鼓。
只见在月光皎洁的开阔地带,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死尸,其中有两具尸首分离,鲜血涂了一地,另外一具半条腿不知哪儿去了,并且胸口插了口明晃晃的宝剑,面目扭曲着仰天而倒,那双涣散的瞳孔直勾勾的望来,十分的惊悚。
“这是……西门大官人!”其中一个猎户认出了胸口插剑的死尸,不禁惊呼道。
吴三立脸色变得极其难堪起来,如果死的是过路的客商自己还能想办法遮掩,现在居然是本县大名鼎鼎的西门大官人,以这人与县太爷的交情,即便自己除虎有功,恐怕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从伤势来看,冯氏兄弟是被大虫所害,只是西门庆胸口致命的一剑是谁插的?”梵羽暗自留意着。
他回想起不久前的一幕,当时大虫要扑向自己,结果被射来的一支羽箭惊退了,紧接着后方传来一声惨叫,正是那声惨叫激怒了大虫,自己这才幸免于难。
“那声惨叫……是西门庆发出的!”
梵羽被自己的推测吓了一跳,但当时荒林中只有他们四人,对西门庆下手之人只有冯氏兄弟了。
令他疑惑的是,冯氏兄弟作为西门庆豢养的家奴,本应该对主人死心塌地才是,为何会在他背后捅刀子呢?这不符合常理啊!
…………
翌日,阳谷县炸开了锅,巡街衙役敲锣打鼓,那头连伤数条人命的吊睛白额虎被八个猎户“吭哧吭哧”抬着进了城,引来无数百姓围观。
“嘿,老虎,老虎哎!”
乔郓哥激动得摩拳擦掌,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大虫,虽然是死的,但也足以令他热血沸腾了。
梵羽莞尔一笑,对这个少见多怪的小兄弟抱之于无可奈何。
他瞧了瞧骑着高头大马游街的吴三立,此刻的吴捕头胸前佩戴一朵大红花,眉开眼笑的频频向路人招手,那模样就像是科举中榜的状元郎,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吴捕头,为民除害的大英雄,咱阳谷县响当当的好汉!”
“客气客气,吴某身为本县捕头,职责所在,义不容辞!”
“吴捕头,恭喜升官发财!”
“哎呦,贺员外,同喜同喜啊!”
梵羽摇头苦笑,亲身经历了昨晚的种种阴谋和阳谋,如今回过头来看看,历史上的英雄大抵都是这么糊里糊涂造出来的吧?到底还是不明真相的嗑瓜子群众幸福……
他正在慨叹着,一道清新如兰的身影映入眼帘,那道身影就那么不远不近的站着,一动不动,但她身上仿佛有着什么魔力似的,令人忍不住一亲芳泽。
“大郎,快看,老虎!”西门金哥兴奋如乔郓哥般,若不是被姑姑按着,恐怕早就跳起来了。
梵羽挤出人群,然后将小男孩扛起来放到肩上,终于见到了只有在画中出现的大虫,西门金哥兴奋莫名:“姑姑,快看快看,真的是老虎!”
西门如兰朝梵羽点头致意,忙道:“小心点,别摔下了。”
梵羽笑道:“不碍事,有我呢。”
说着,扛着西门金哥向人群中挤去。
西门如兰对这种热闹不感兴趣,只是被小孩子纠缠不过,这才带他出来散散心。此刻见那一大一小张牙舞爪的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不禁莞尔,那时常挂着隐忧的花容微微舒展。
只是,她还没缓口气,便看到一个中年妇人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大叫道:“如兰,你快去看看,金哥他娘又犯病了!”
西门如兰脸色骤变,急匆匆的随那女人向家走去。
第14章 茶叶蛋和休妻书()
梵羽带着西门金哥凑了会热闹,便退出了浩浩荡荡的人潮,饭店开业在即,还有许多事情要回去准备。
“咦,你姑姑呢?”
他挤出人群,眼睛四下扫量着,始终没有发现那道千万人海中让人眼前一亮的倩影。
西门金哥小孩子心性,难得脱离了姑姑的约束,此刻满心惦记着那头吊睛白额虎,非嚷着还要去看老虎。
梵羽被他纠缠不过,便哄骗带他去吃好吃的,顺带叫上乔郓哥,三人一起向城北的饭店走去。
“大郎,按照你说的,鸡蛋、茶叶、酱油、花椒、茴香……都买回来了,你说的那个‘茶叶蛋’到底是什么东西?”乔善农好奇的问道。
梵羽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他刮了刮西门金哥的鼻子,笑道:“今天算你有口福,待会给你做点新鲜玩意尝尝。”
说着,让乔善农将鸡蛋用清水洗干净,放入水中煮,他自己则蹲在灶台边照看,煮茶叶蛋对火候要求十分讲究,不及则嫩,过了则老。这种细活说起来很简单,但要煮得清香入味,必须得花点功夫。
约莫煮至八成熟,将蛋捞出,在冷水里浸上两分钟,再出水时,轻轻敲碎鸡蛋外壳。
乔善农、乔郓哥父子大眼瞪小眼,瞧着梵羽忙来忙去,想帮忙却不知如何帮起,实在插不上手。
梵羽依次将茶叶、盐、酱油等配料加入锅中,然后在锅中加水,待那水面高出蛋面两指的时候盖上了锅盖。
“可惜没有可乐,否则茶叶蛋的茶香味将会更加的浓郁。”梵羽不无遗憾的默叹道。
乔郓哥还是第一次瞧见有人这样煮鸡蛋,疑惑道:“大郎,你这样乱炖鸡蛋,还能吃不?”
乔善农则认为瞎鼓捣,鸡蛋和茶叶一起煮?这不就是岑夫子常说的那啥烧琴煮鹤吃嘛。
况且鸡蛋、茶叶、大料……每一种都价格不菲,放在平时都是当荤腥吃的,一年吃两次打打牙祭就够奢侈了,而现在却如此铺张糜烂,不禁心疼道:“往鸡蛋里加茶叶、酱油……这不是乱来嘛,净糟蹋粮食!”
西门金哥则是十分乖巧,他初来这里还有点认生,那双黑宝石似的大眼睛眨来眨去,不哭不闹的一直盯着梵羽看。
不大会工夫,沁入蛋中的大料开始散发出缕缕香味,刚开始还是若有若无,到后来香味馥郁,勾引得人的味蕾蠢蠢欲动,三人不约而同的围了上来,鼻孔轻轻的嗅着,那种味道闻所未闻,真的太诱人了。
“真香啊——”乔郓哥下意识抿了下嘴角,满脸陶醉。
梵羽问西门金哥道:“香不香?”
小家伙眨巴了下眼睛,奶声奶气道:“香。”
乔善农问道:“大郎,这茶叶蛋卖八文钱,会不会太贵了?”
梵羽笑了笑,八文钱吃一个茶叶蛋确实有点贵,但北宋时还没有出现大规模的养鸡场,市场上鸡蛋产量有限,本身价格不低,再加上煮茶叶蛋用到的茶叶、大料等,这些加在一起成本居高不下,八文钱基本上没什么赚头。
不过,梵羽做茶叶蛋纯粹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口福,并不打算对外出售。
没办法,这个年代主要烹饪手段便是蒸和煮,口味太过单一,并且在这个物资匮乏的时代,可下肚的食物实在有限,作为一个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吃货,嘴巴已经被美味熏陶的相当刁钻了,他不得不想方设法弄吃的。
“八文钱……似乎不太合理,要不卖二十文吧!”
梵羽想了想说道,毕竟阳谷县小地方,市场上鸡蛋产量有限,万一吃茶叶蛋的人多了,自己买不到鸡蛋怎么办?
乔善农大眼珠一下子瞪了起来:“二十文,比郝公鸡还黑啊?”
梵羽无语道:“老爹,这是卖方市场,咱们的茶叶蛋属于有价无市,他们爱买不买,不买咱自己吃,二十文我还嫌少呢。”
乔善农还欲争辩,乔郓哥拉住了他,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他恍然大悟:“大郎自从被西门大官人打了之后,脑袋就不好使了,自己和他瞎争什么呢……”
锅里的鸡蛋香味越来越浓,弥漫了整个房间。那种香味不同于花香沁人,这是实打实的勾人食欲,即便不饿,也会流口水的。
梵羽在三人殷切的目光下揭开锅盖,先捞出来一个去壳看茶香味浸透了没有,见蛋清和蛋黄都已变了颜色,便给三人每人捞了一个,笑道:“大功告成!凉一会把蛋壳敲碎,剥开直接吃就可以了。”
话音刚落地,猴急的西门金哥伸手就要抓,吓了他一跳,急忙拦住道:“小家伙慢点,别烫着了……来来来,我给你剥吧。”
说着给他剥开,然后用筷子挑碎,夹了一块送到西门金哥嘴里,问道:“好不好吃?”
小家伙小鸡啄米似的点着脑袋,说道:“比我娘煮的鸡蛋好吃!”
梵羽被他的天真无邪萌翻了,忍不住笑了出来。这时,乔郓哥也凑了过来,方才他一口将茶叶蛋囫囵吞进肚里了,还没有品出味道呢,于是苦巴着脸道:“大郎,再给我吃一个……”
梵羽指了指锅炉:“自个儿捞去,想吃几个就吃几个,只要肚子装得下。”
乔郓哥“哎”的一声,就要伸手去抓,却被老爹拦了下来,后者紧绷着脸,训斥道:“尝尝味就行了,你还吃上瘾了咋滴?这一个二十文钱呢,不心疼啊?”
对于他们的家境来说,鸡蛋绝对是奢侈品,偶尔开开荤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哪儿能当饭吃呢。
郓哥挨了骂,可怜巴巴的望着金哥,小家伙吃完一个之后,梵羽又给他剥了一个,此刻正吧唧吧唧吃得贼香呢。
“老爹,再让他吃一个,小孩子正在长身体,不吃饱哪有力气干活。”
梵羽说着捞了一个递给郓哥,后者登时喜笑颜开,喜滋滋的接过来,也不怕烫了,直接剥起蛋壳来……
午饭过后,西门如兰仍旧没来接金哥。梵羽下午有一些事情要处理,没时间照看他,于是便找了个坛子,装了十几个茶叶蛋,亲自把他送回家。
西门金哥年纪不大,却很懂事,回家的路记得十分清楚,小大人似的在前面带路,拐了三道街,穿过两条小巷,便来到了西二街东胡同。
这一带是平民区,屋舍较之于南边相对破败。
梵羽立身在篱笆筑成的院墙外,还在犹豫要不要进去,毕竟西门金哥家的情况他曾刻意去调查过,知道他家里除了卧病在床的母亲就剩下西门如兰了,自己一个大男人,她们孤儿寡母的确实不合适。
就在这时,西门如兰匆匆的推门而出,蓦然见到两人立身院外,急忙迎出来,向梵羽道:“我正打算去接金哥呢……今天有点急事,麻烦你了。”
梵羽抚了抚金哥的脑袋,把那坛茶叶蛋递给西门如兰,没给她拒绝的机会,道:“别让他吃太多,会腻食的。”
说完,转身就走,但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着西门如兰道:“你多久没回家了?”
西门如兰不明所以,诧异道:“这里就是我家啊……”
梵羽想到了西门庆之死,又联想到知县魏文秋对此事的态度,料想西门家内部出了什么变故,但此事盘根错节,自己又不能点破,叹了口气道:“有空的话,回家看看吧。”
说完,便离去了,听得西门如兰一头雾水。
…………
梵羽回到家又备了一坛茶叶蛋,给岑夫子送了过去。
“茶叶蛋?这倒是稀奇,还是用茶叶腌制的?”
岑夫子第一次听说这种鸡蛋炮制方法,不禁来了兴致,当即剥开一个尝了尝,只觉得入嘴一缕茶香,十分的爽口,赞道:“不错不错,确实满口茶香,老夫还是第一次吃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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