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乙飞奔而去,不多久,山下又响起一阵攻伐声。轲师靠上摇椅,双目已闭,似在倾听,又似在睡觉。朱达屏声静气,坐在石桌边出神,心道:小师弟呀小师弟,想不到你嘻嘻哈哈下山,竟藏着这样凶猛的计划!
许久,陆乙面带喜色,叫道:“那人取了兵书!”
轲孟从椅子上直起身,讶道:“他是比你厉害的修行者?”
陆乙笑道:“弟子也把他捉住了,但他的人却得了兵书。”
轲孟不明所以。
陆乙躬身禀道:“那小子在五十人中挑了一个擅长攀爬的护卫,以前是轲山的采药人,让他穿上普通猎户的衣服。他率四十九人在前山大举佯攻,那个采药人则偷袭后山,他既熟悉地形,很快便从后山登上了飞来石。我虽活捉了这学员和四十九人,兵书却被他得了。”
“唔,虚实相合又善于用人所长,正是兵法精要。把书交给他!这人,叫什么名字?”
“木木。”
“哈哈……木木,可一点也不木啊!老大,再教他一些修行术法,此人将来会是一员名将的。”
第九十八章 思无邪和思有邪的同居()
康州是晋国最富饶的郡,不但沃野千里,号为“大晋粮仓”,而且商业也极其发达。石头城,是康州的州衙所在地,大晋的第二大城,最大的城市当然还是京都。
石头城的某处院落,不大也不小,既不在繁华的地段,也不在穷僻的地方,所以这院落显得很普通。它可能是小商人多年积蓄购置的,也可能是某个小户人家的祖宅。这种一进一出,带个前后小院的房子太多了。
一个戴着顶破旧草帽的少年,和一个背着奇怪背包的红衣少女,被一个青衣汉子带进了院落。少年似乎对环境挺满意,游目四顾一番,然后点了点头。
青衣汉子躬身道:“按少东家的吩咐,咱们两年前就买下了这座院子,一直由一位与少东家年龄相仿的学徒住着。这学徒昨天就回大同总店了,学徒性子极其内向,与邻里从无接触,现在院里突然换了人住,想来邻里是不会注意的。”
少年道:“你去吧,明天让老许来这见我,下午来。”
青衣汉子极恭敬地行了一礼,弯着腰倒退了几步,才敢转身离开,轻轻地把门打开,又轻轻地掩上。
少年甩掉草帽,笑道:“惜年,这个院子你喜欢不?”
惜年噘噘嘴,道:“没有咱们的石屋好,不过,倒也清静。”
一只白色的小猫从背包里探出头,看一眼没生人,这才跳出来,化为虎面鹿角马足的白泽,怒道:“刚刚闯下的轲山圣侠这样的大好名头,马上就要这样鬼鬼祟祟进城,哪还有半分圣侠的豪气?让我化白虎也还罢,居然化成拳头大,这不就成了一只小猫咪了吗?晦气!”
少女名叫惜年,装成农家少年模样的,当然就是商羊舞了。
商羊舞从惜年手中接过湿毛巾,擦了一把脸,笑道:“白兄难道不知道石头城里有个天南观吗?”
“天南观?这跟我有关系吗?”白泽讶道。
“它是神教在晋国的最大神宫,号称‘天南第一观,晋国总道门’。神教之所以成了晋国的国教,天南观功不可没。我们这回这么低调进城,可全是为了白兄。”
“哈哈,三千年简直是沧海桑田。白爷这回跟着你出来混,居然要躲躲藏藏,小老弟,你要变得更强才行啊!”白泽说完,又化成了一只拳头大的白虎,窜进屋找地睡觉去了。
院子虽小,倒也有几分雅致。比如说前院就有小小的一个水池,水池里随便垒了几块青石,青石上布满了绿苔,几尾鱼在青石间穿行。商羊舞就坐在水池边,偏着头,双目微闭,既像长途跋涉累极了要进入昏睡,又像在半眯着眼观鱼。
惜年也搬了一把椅子坐了过来,陪着发呆。惜年是一个不太爱讲话的人,陪着发呆,其实是她最喜欢干的事情。她甚至觉得,就这么坐到老死,才算平安喜乐。当然,老死的只会是商哥哥,自己是一只凤凰,商羊舞老死所需要的时间,在神兽无尽的寿命中,太过于短暂,比眨一眨眼长不了多久。所以惜年痴痴望着商羊舞清秀的侧脸,不敢眨眼。
商羊舞转过脸,看到惜年的眼睛布满了哀伤。这太难得了,单纯的人,也许会哭,会笑,但哀伤是一种深沉的情绪,惜年的大条神经怎么会触及这种深沉呢?商羊舞伸出双手握住了惜年的手,轻声问道:“怎么了?”
“商哥哥,你要是老死了,我可怎么办呢?”这种问题一旦进入惜年的大脑,就越发地让人恐惧。单纯与多愁善感,往往只一墙之隔,当一个单纯的姑娘开始为长相厮守发愁,她就破了这面墙。
“那么,我努力不老死,像师父那样。”商羊舞微笑道。
商羊舞的这种回答让人振奋,轲门既然有老不死的传统,惜年就放心多了。暗暗责备自已的愚蠢,怎么就没有想到轲门是一种脱离人类规则的存在呢?
在惜年看来,商哥哥既然能老不死,自己理所当然要陪着他老而不死了,在石屋也好,在江湖也罢,只要能陪着,至于商羊舞要去哪里,要干什么,就不是惜年喜欢思考的问题了。
商羊舞站起身,笑道:“走了这么久,你也累了,睡去吧。”
惜年点点头。刚刚已粗略看过,房子里收拾得很干净,甚至点了一柱静神香,正适合休息。惜年走了几步,才又蓦然回首,讶道:“你不睡吗?”
商羊舞怔了片刻,张了张嘴,还是笑了笑,走过去牵着小惜年的手,走进那间布置得颇有三分情调的闺房。
商行的掌拒老许,不明白少东家为什么要住这种简朴的院子,也不敢问,于是把心思尽花在房内布置上,尽可能让少东家住得更舒服些。这个院子里的五间房,每间都可谓布置得别具匠心。
惜年满意地扑到床上,衣服不过是羽毛所幻化,自然用不着脱衣。火凤嘛,也不存在盖什么被子的问题。惜年滚进床里,拍了拍外面的位置,说道:“商哥哥累了吗?一块睡吧。”
自从惜年治好了病,长到十六岁的模样,商羊舞就发现自己成了猥琐男,每当惜年一如既往、要与自己睡到一屋,都有点浮想联翩的感觉。
商羊舞坐到床边,惜年侧过的身子,竟有几分媚惑的味道,商羊舞强行把眼睛,专注到惜年的那张玫瑰蓓蕾般的脸上,可是那张无邪的脸也多出几分魅惑,商羊舞于是闭眼,叹道:“你现在长大了,咱们不能睡一块了。”
“为什么?”惜年一下坐了起来。
“我们人类……男女……其实是不能同居一室的,以前你还小,我也就没说。”商羊舞叹道。
“礼教岂为我辈所设”,人家敢这么张扬,是因为思无邪,奈何我商某思有邪啊,所以不得不礼教一把。商羊舞暗叹。
“你们人类,男女从来不睡一块的吗?”惜年皱眉道。化人之后,也没同其他人类说过几句话,惜年还当真不明白,人类为什么这么多臭规矩。
“唔唔……那也不是,比如夫妻睡在一块还是可以的。”商羊舞额头微汗。
“朋友不行吗?”
“不行。”
“那我们可以结成夫妻呀。”惜年突然变得有几分急智。所谓急智,一旦着起急来,蠢人也会生出点智商的,惜年现在就很有些着急。
商羊舞沉默不语,成夫妻当然没问题,不过,现在毕竟不是夫妻么。
这种紧要关头,商羊舞居然不说话,惜年自然很有些生气:“难道你不愿跟我成夫妻?”
“行,成什么都行。”商羊舞笑道。没事给自己添什么堵呢?商羊舞爬上床,和衣而睡,侧着,背对着惜年,话说和衣而睡真是不那么舒服啊。
惜年把商羊舞扳了过来,又把头埋进他的怀里,不一会便呼吸悠长地沉睡过去。商羊舞开始望着床顶数绵羊。。。。。。男人啊,要是能思无邪,就不至于过得这么累了。这是最近商羊舞积累出来的江湖第一条经验。
第九十九章 堂堂之师,勿惊勿惧()
春天,常被诗人们赞颂,因为它是一个生机勃勃的季节。石头城的桃堤已经粉红一片,烟柳巷的女人开始穿上轻薄的春衫,官绅士子开始坐到桃堤上纵酒吟诵。入夜,一辆接一辆蒙着黑布的马车不急不徐地驶进烟柳巷,那间最深的院落有一道专供这种马车通行的大门。入院,高墙相隔,也就不知这种马车里坐的是哪一类豪客了。
但,有种人却相当不喜欢春天。冬天藏着的粮食已然快要耗尽,离收获的季节还有数月,于是心生惶恐。老汉们穿着蓑衣,在广袤的土地上耕作,时而扶着腰站起,望着连绵的春雨,生出沉重的叹息:“老天爷啊,再这么下雨,会涨大水的哎!”
果然发生了两次春汛,不大,但农人们多多少少受了损失,惶恐就变成了恐慌。于是开始着手买粮,把家里的微薄积蓄拿出来买粮,把值钱的东西当了买粮。
自从温如玉大人来到石头城,三条大街就改了名,一为仁德街,二为仁义街,三为仁忠街。这种街名才合符温大人的教化之道。
大德粮行独占仁德街几个最繁华的铺面。
大德粮行是石头城里最大的粮行,其分店遍布全城。每个粮行前面都挤着一堆抢购的人,还有人提着空空的袋子,站在远一点的地方叹气。因为,粮价又涨了!五天,涨了五次,五天前能够买一袋米的钱,现在只够买半袋米了。
第六天,大德粮行的掌拒坐在后堂,悠悠喝下最后一杯茶。今年的年景大好,这样的好日子至少还能延续两个月,等那满满几大仓的粮食空了,就等于把石头城刮了一层肥厚的地皮,自己的赏赐当然也不会少。掌柜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很有点大将出征的豪迈,指着那六开的大大铺门,对着已站到门边的六位伙计,大喝一声:“开!”
门开了,昨天还拥挤的人群却不见了,静静的,显得有几分凄凉。六个伙计目瞪口呆。掌柜冲出铺门,四周看了一看,心道,难道这帮穷鬼都不用吃饭了吗?挥一挥手,对伙计们说:“去查査怎么回事。”并不是很在意,回头又让人把最新的标价牌挂到柜上。看到标价牌上的数字,掌柜眼中闪过一道冷冷的光,吩咐道:“再加一钱银子每石。”在石头城,只要买粮,除了大德粮行,还能找谁?
几个伙计都回来了,脸上都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一进铺面,就叫了起来:“掌柜,仁义街有几个小粮店在卖粮,而且,而且刚好比我们昨天的粮价低了一成。”
掌柜这才发现问题有些超出自己的想象,皱了皱眉头。石头城的粮市自己了如指掌,那些小粮商一向仰自己的鼻息求活,正常这个时候也是乐于跟随大德粮行涨价的,哪里会大胆到比自己卖得更低?
大德粮行每天开市之前,都有一帮人在铺门边蹲着,等待看当天的定价,半个时辰之后,其他小粮行才开市。多少年来的春夏之交,粮食一天一价的时候,都形成了这样的行规。大德粮行像一头雄狮,扑食一群绵羊,旁边蹲着几只极守规矩的鬣狗,耐心地等待雄狮吃饱才敢入场捕猎。
今天,这几个小粮店敢于私自定价,而且刚好比大德粮行的价低一成,这就等于对大德粮行摆出了老虎的姿态。掌柜在后堂先是有些愤怒地踱步,然后有些不解:在石头城,谁会这么大胆呢?是某些妄人想钱想疯了,还是京都的某位贵人瞄上了这块肥肉?
仁义街人潮汹涌,粮店里的伙计喊得声嘶力竭:“大家不要挤!小号的粮足够大家买上三五个月。”但乡亲们心里发出一阵冷笑,东家抽一天风大家还信,东家要是抽三五个月风,信的人就会是傻子,于是挤得更凶猛了些。
大德粮行的掌拒观望了足有两个时辰,心中默默计算,按这个速度,怕是已经卖出了数千石粮米。。。。。。按理,这已是这种小店的最大库存,但铺里的粮米居然还是继续外流。抢着了粮的穷鬼,都带着美梦成真的笑容,背着沉重的粮袋,走得却十分的轻快。
掌柜决定去拜访一下这位东家,于是挤进后堂。有个中年人在太师椅上坐着,穿着十分不俗,旁边还站着一位侍茶的丫环。这种小粮店,哪里会有这种气宇轩昂的东家?掌柜心中又明亮了几分,于是变得更加谦逊,揖手道:“在下大德粮行的掌柜白雁兰,在石头城也有不少年头了,却是第一次见到阁下这般气质的东家。”
“哟,白掌柜在粮市可是名人!本来要过去拜访一下白掌柜,咱们东家却是个急性子,非说救穷如救火,逼着我筹粮开市。。。。。。你看你看,倒让白掌柜看了我不识礼数的笑话。”那个中年人忙请白掌柜坐下,吩咐丫环上茶。
白掌柜看着那中年人手握茶杯的手指,一枚翠绿的玉石指环套在食指上。光这个指环,就抵得上自己一年的俸禄,何况那一身如流水般得体的绸服,还有帽子上的金镶玉彰显奢华,腰间一串红色的凤血石更是精致华贵。。。。。。这样的人,却跟自己一样,不过是一名掌柜?还是这种小粮店的掌柜?白雁兰倒吸了一口气,心中寒冷了数分。于是举起丫环奉上的热茶,轻轻啜了一口。
白掌柜是个好茶的人,自恃喝了不少的名茶,这一小口下去,却让白掌柜心生感慨,原来自己以前喝过的名茶,不过都是些茶叶渣子,连夫人赐下的几两贡品,也还是个渣。白掌柜微闭上眼,又喝了几盅,这才张开眼,看着这名中年人,本来想打听下人家东家的姓名,突然心生怯意,只敢涩声问道:“先生贵姓?”
“小姓许,许多的许。”
“许多的许?许掌柜做粮食这行,偏又姓许,姓得真叫一个好啊。”白掌柜叹道。
“哈哈,白掌柜倒真有趣。我东家姓庞,庞者,广大也,天地之无限是为庞。有了我东家的庞,我这个许多的许,就姓得理所当然了。”许掌柜大笑道。
庞?白掌柜默念“庞”字数遍,心生悸意,忙起身匆匆告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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