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骑在已经空无一人的长街上奔驰,往来传递着司马戊的命令。驻扎在城外的士兵,都疾驱入城。越城之外,烟尘大作;越城之内,刀枪林立。不知情的百姓都以为大魏入侵,安定了十数年的边境要再起纷争。只有看过司马道首级的将士才明白城主的愤怒,如今全城戒严,只不过为等待二人一骑——那个昨天被司马宗派人去抢劫的少年男女,那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大修行者。
司马戊的帅府。
司马戊全身披挂坐在前厅,仅存的知命境供奉就坐在他身边。供奉的神色很有些不好,因为另一个供奉,比他功力还要深三分的那个,昨夜出去之后就没有再回来。这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被杀了;二,是被吓跑了。无论哪种可能,都证明大家还是低估了那个少年。
司马戊的案前摆了一张纸,一张便签纸,上面仿佛很随便写着:“司马戊,午时三刻,我就来取你性命。”纸上的字与长幡上的字,显然出自一人之手。便笺是在大门口用一根树枝插着的。那少年嚣张之极,把司马道的首级挂上城楼之后,竟又跑到帅府门口下了这份必杀留言!
司马戊刚开始看到大儿子的首级,是愤怒和沸腾的杀意,自从见到这张信笺,心中又生出无穷的寒意。这个少年大修行者,难道仅仅因为与自己第二个儿子结仇,才杀上门来,还是蓄谋已久的寻仇?甚至,可能是神教戓佛教准备插手人间纷争,而故意安排出来的单纯仇恨戏码?无论如何,那样的少年,本就不应该属于人间世俗的力量。
供奉叹道:“看来二公子这回点着了一个火药桶。以老夫所见,那个少年恐怕与佛宗脱不了干系,据说佛宗在人间留有骨肉,也许正是此人。我师兄身为离恨宫大执法,一去不复返,足以证明此人绝非我神教之人。佛宗在晋国势力一直受到我神教的压制,这一次恐怕是要假借私仇向晋国示威发难了。”
“这帮秃驴最是伪善!发难便发难,何必再在小儿头上安一个‘杀良冒功’的罪名。”司马戊神色惨然。
阳光直射在如枪林般的将士头顶,只在地上留下一小团圆圆的影子。眼见午时三刻己到。司马戊望了望大堂外面的兵马,也许是穿了重甲,额头显出一层细微的汗水。供奉微闭着眼,暗道,整个帅府守卫如此森严,老夫倒想看看那少年如何得手。
帅府的大厅,其实就是重大军事时期的聚将厅,厅前布有一个沙漏,沙子如一根黄色丝线流下,时间一点一滴地流走。司马戊与供奉对视了一眼,午时三刻已过了足半个时辰,那少年还没有露面。
全城早就开始进行网状搜捕,也没有发现少年的蛛丝马迹。十万人,搜索一座城,司马戊相信,哪怕城中多了一只蚂蚁,也会被找出来。难道那少年早就不在城中?再杀司马戊一子,并且张狂留言要取司马戊性命,不过是以进为退的逃脱之计?
司马戊头上青筋暴起,怕死的情绪又被仇恨代替。他在想象自己的军队围住那少年,万箭齐发,把那少年射成一个刺猬,再挫骨扬灰!
“现在可以肯定,我们都想错了——如果是佛宗的那个私生子,杀了人,哪里用得着逃走?”供奉叹道。
司马戊把目光移到案前那张纸上,皱眉不语。很显然,他还在犹豫,到底追还是不追。
“这不会是一个大修行者,最多知命初境或坐照巅峰。大修行者会有大修行者的自尊,说是午时三刻要来,就一定是踏准了这个时刻来。追吧,大帅,此人不会是二教的人,应该是个极有天赋的散修。往南边追。我师兄之所以未归,一定是往北追寻去了。北方,有我师兄一人足矣。”那供奉劝道。
帅府后院很大,大小厢房有几百间,后院里三层外三层都围了精卒。
商羊舞与惜年正和衣横躺在一间厢房的床上酣睡。昨夜去北郊大营里摘了司马道的首级,又到帅府门口放了一封信。来回折腾,确实有些累。一个女人被包裹在被里,就放在床下,那是这屋的主人,司马戊的某位姨太太。
一位丫环,托着饭菜走了进来,午时三刻己过,帅府才开饭。姨太太们也并没有象平时一样坐到一桌去吃,而是由丫环们送进房内。大公子与二公子身遭横死,姨太太们实在有些害怕府内的气氛,于是连吃饭都躲进了房内。
“啊!”丫环一声尖叫,扔下托盘就走,喊了起来,“有……有贼啦!”
商羊舞被惊醒,望了望窗外的阳光,暗道一声惭愧,忙推了推惜年,道:“起来,起来,约好去杀人的,都迟到了,这多不好。”
惜年悠悠醒转,擦了擦眼,这才想起自己到司马府的目的,极不好意思地对商羊舞笑笑,从床角摸出背包,背上。
门外已然人声鼎沸,有铁甲摩擦的声音,有兵刃相撞的声音,还有妇人们的尖叫声:“天哪,杀害大公子二公子的那对贼子,居然在房内睡觉!十三姨太,定然已经遭了毒手!”
门外射入一阵箭雨!
商羊舞点开十三姨太的穴道,说一声得罪,然后把她塞进床下,以躲避利箭。
二人散步一般走到门口,开门。数百支利箭射在商羊舞身上,发出金石相撞的声音,然而纷纷断成两截;惜年精气鼓荡,竟然把近身的铁箭都熔化了!
数千甲士震惊无言,手中的弓弩凝在空中。
“收弓,出刀,压过去,堆死他!”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数千人锵地拔出军中长刀,目光坚定,沉默地,一步一步走向商羊舞。
商羊舞牵起惜年,往面前一层厚厚的人墙撞去——数百人飞起,一阵密集的断骨声!商羊舞竟强横地凭着硬愈钢铁的身体,如一柄霸道的铁锥,生生斫开了一条人肉通道!
司马戊已然从案后站了起来,听到厅外此起彼伏的惨叫,让他产生了两军在平原地带冲杀的错觉。事实上,已经有人过来稟报,对方确实只有两个人。自己在全城搜索时,这一对男女,竟然就在十三姨太的房中酣睡!这种目中无人的轻视,刚开始,当然是让人愤怒,当听到数百人的惨叫声之后,不免心生恐惧。
供奉已走到厅前,看到如杀神般撞过一层又一层人墙的商羊舞,心道,这少年如此功力,本可以轻松跃过人墙,却偏偏釆取了这种威猛的方式进入大厅,这是要让司马戊胆寒啊。遇上这样的仇人,司马戊哪还有活路?我师兄见事不可为,怕是弃司马戊而去了。供奉念及此处,忙回头对司马戊拱一拱手,草草说道:“大帅莫怕,我这就回神教给你搬救兵。”神教离越城数万里之遥,杀司马戊的人近在咫尺,他竟然要回神教去搬救兵!供奉张开双臂,如一只大鸟飞向帅府墙头,不作丝毫停留,便逾墙而去。
商羊舞满身鲜血——当然是别人的鲜血——终于带着惜年冲进大厅,看着颓然坐倒在帅椅上的司马戊,有些欠疚地笑了一笑,认真揖了揖手,道:“对不起,我迟到了。”
第九十五章 谁持匹练当空舞()
司马戊比他的儿子们强得多,一不毫无意义的求饶,二不外强中干的怒吼。本来颓然的神态,看到商羊舞那一刻,反而腰腹挺起,仿佛商羊舞是回到帅帐复命的将士,而他,依然是一方诸侯佂北将军。
司马戊挥了挥手,示意厅内的众将士退出去。将士们哪里肯弃自己的大帅于不顾,嘶声道:“大帅!”其中有两个挺出长剑,暴起刺向商羊舞。剑断了,商羊舞连动都洠Ф幌拢∧橇礁龅闭婧酚拢舳辖#讼蛏萄蛭瑁浪辣ё。械溃骸按笏В焯樱 鄙萄蛭杼疽豢谄垡徽瘢缍堵淞狡湟叮讯苏癯鎏狻
司马戊叹道:“你们呆在这里也无济于事。。。。。。难道还看不出,人家只不过不想取尔等性命吗?出去吧,我有事要问这位少年。”
众将士恨恨地看了商羊舞一眼,这才退出大厅,却并不走开。厅外人马沸腾,司马府内竟然又集结了更多的甲士,刀在手,弓上弦,一副欲与司马戊共生死的姿态。
司马戊招手邀请商羊舞坐下,道:“老夫今日痛失二子,无心奉茶,你就将就着坐坐吧。”
商羊舞坐下,默然不语。
司马戊又看着商羊舞有些文静秀气的脸,叹道:“都以为你与佛宗有什么关系,一见之下,才知道你绝非佛宗的人,更加象我大晋的读书人啊。少年郎,你连我的十三姨太都不愿妄杀,今天却这么绝然地要杀老夫,我们,有仇吗?”
商羊舞从怀里摸出一个信封,道:“我这里有一份案卷,详细记录了一些事情,本来是要当面读给你听的,现在,就请你亲自过目吧。”说完一扔,那信封平平飞到司马戊案上。
司马戊还是压抑不住,手有些微抖,从信封里抽出几张纸,凝神静看,越看脸色越白,越看手越是抖得厉害。许久,才放下那几张纸,叹道:“看来你对我的儿子和属下比我还了解啊。你准备杀他们恐怕不是一两年的事了吧?司马道,十年前初入军伍,急于立功,以三千人马驱逐入境的五百魏兵,反遭大败。为了掩盖败迹杀良冒功,屠尽五马河边三个村庄,共计一千二百一十五人,妇孺老幼不免。。。。。。老夫当年也是震怒,打了他一百军棍,差点打死了他。后来老夫代为匿去恶迹。。。。。。这件事知之者甚少,想不到还是被你挖了出来。”
商羊舞冷然道:“一百军棍,换一千二百一十五条人命,你倒打得好算盘!”
司马戊叹道:“这件事确实是老夫护子。。。。。。但司马宗杀人夺妻,大供奉偷食婴儿,老夫确实不知。”
商羊舞站起了身,走了几步,道:“五年间,数百婴童失踪,数十人前往帅府报案,司马戊啊司马戊,一句‘不知’,道尽了你的一个‘伪’字!你若真个不知,司马宗哪敢如此胆大妄为,以至于光天化日冲入民宅强。奸杀人?你若真个不知,怎会服用那个妖道用婴儿血炼成的丹药?”
司马戊默然,许久才又问道:“就这些原因吗?”
商羊舞微微一笑,走到桌前,仔细地收起了那几张纸,道:“当然,这些都是大义。当自己的仇人,是个脚心都流脓的坏蛋,这种仇报起来才够爽快舒服!你让我生出了做侠客的快感啊。”
司马戊皱紧了眉头,仿佛陷入回忆,抬头,惊问道:“你贵姓?”
“商,商容的商。”商羊舞平静答道。
“原来是商太师的后人,难怪了难怪了……”司马戊喃喃自语。
“当年,你率兵屠杀商府,然后放了一把火,毀尸灭迹。现在,我到你司马家再回敬一把火,算是公平吧?”
“我不过是受命于皇帝,你这种报仇,似乎找错了对象罢?”
“报仇么,当然干掉一个算一个。”商羊舞拔出了泽披剑,向司马戊斩去。
但,书案后己失去了司马戊的身影!
司马戊冲上屋顶,手中多了一柄银枪!枪尖一点,轻巧转身,如银龙入海,俯冲向商羊舞!
司马戊原来竟是一个修行强者,至少是知命中境的修行强者!
屋顶冲下的不止一人!
一个笑声响起:“大帅,莫要忘了你的承诺,我只要这个女娃!”那个逃走的供奉,原来已埋伏在屋顶,此刻冲向惜年,双手作合抱的姿式,竟是准备抱走惜年。
供奉一对鸡爪似的手,几欲触及惜年的时候,惜年暴怒,喷出一股威严而又炙热的气息,把那供奉包裹住,无风而自燃,淡蓝色的火焰瞬间烧没了那一对手,然后往上延伸!
供奉尖叫起来:“啊——!这是什么火?”埋头在地上一顿乱滚,但无济于事。那火与人间的火大不相同,哪里是滚得没的?供奉冲出大厅。
惜年并不追赶,只冷冷地站在厅前观看。
厅前有一口巨大的水缸。跟所有的大户人家一样,每一个前厅后院都会备有一个这样的水缸,以备失火之用。供奉扑进水缸,那一缸水就成了一缸油,那火非但不熄,轰的一声,反而更大了十分!供奉啊啊数声,就在缸中化为青烟,烧得连灰烬都没有留下半点。
惜年叉腰站在厅前台阶上,环视持刀持抢作势欲扑进大厅相助的数千将士,娇声道:“谁敢踏上这个台阶,我就烧死他。”众人面面相觑,连知命境都被烧成青烟,自已哪还敢上前?死,当然不怕,死得这么惨,任谁都得怕上一怕了。
银枪眼见就要刺中商羊舞的肩头!司马戊不禁双目闪动,别人刺不穿,不代表自己就刺不穿商羊舞的身体。这柄枪,到司马戊手中,已传了十余代,自然是祖传的利器,俯冲而下,力道又大了何止一倍!枪,一直藏在案下,这一切都在司马戊算计中。所以,他一直坐在案后等商羊舞闯进来。供奉出逃,那几番带有喊冤乞怜味道的对话,不过示敌以弱,让商羊舞生出大意罢了。
商羊舞反应不及,稍稍偏了一下脑袋,终于被刺中了肩窝。肩窝,是人体上最软的几个部位之一,司马戊几乎想发出狂笑:“狂徒,老夫今日就把你串成鱼串,然后活活烤了你!”
但银枪停在肩头没有动。司马戊使出了全身力气,暴喝一声,枪杆有了些弯曲,枪尖依然不能寸进,只在商羊舞的皮肤上留下了一个白点!
商羊舞右手连连挥动,泽披剑如一匹来回飘动的匹练,匹练中,似乎连空气都被斩成了几截。先是掉下来几段枪杆,然后掉下几段手臂!那是司马戊握枪的双手断了。司马还没有来得发出痛呼,一颗花白的脑袋便掉在商羊舞脚边。空中洒下伞状的血雨!司马戊的眼睛看见了自己断腔中喷出的血雨,甚至还暗叹了一声:“好剑!”这才闭上了双目。
第九十六章 新出炉的轲山圣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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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将领浑身浴血闯进司马戊的帅厅,看到地上司马戊的头颅,伤痛至极,喊一声:“大帅!”然后一步一步,走向已然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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