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此,我依然觉得自己不是个好丈夫,抛下两位有身孕的妻子不说。我在山寨中散步时,竟还是想遇见她。
所幸,我并无什么非分之想,只是想见见她。
至少是我救下了她,至少吴将军信任我是因为我因救她险些丧命。至少这两个借口都还合情合理,很像是理由。
我能感觉到子远喜欢她。
山里天气变化快,晨间似乎还是小雨,午后阵风过后,云开雾散。天遂人愿,得见伊人。
伊人一身戎装轻倚廊下小歇。只露出一张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侧脸,下巴微微扬起,嘴角略含微笑,眉目随着山间云雾流转,似有所忆,若有所思。
不知何时方有能将此影镌刻留存之法,此生亦只能将其留在心中了。
乘兴而来,兴尽当归。此情不应再有开始,故往也当就此而终。
“是越候大人么?”伊人声传来。
不由得站住,转身摆出不明所以状:“黄小姐么?刚醒闻得小姐无事,今视一切安然,心甚慰。”
伊人虽着甲在身,却仍盈盈而来,在我身前躬身道:“多谢越侯救命之恩!姐妹们疏忽,还累得越候中毒,还请越候见谅。”
“无妨无妨。”我笑着摆手,便又要转身离去。
“越候大人来此……有事么?”
“嗯,只是一路走着想事,忽想起一些军务之事,去找吴将军商谈。”
“哦,那便不打搅越侯大人了,若见到子远,便说我已痊愈,可归哨位了。”
我看了看她脚踝处的包裹:“还是小心为上。毒血未必全清。我知晓了,会去说的。”
我能感觉到,她喜欢吴将军。
有些嫉妒,又对自己的嫉妒羞愧。
旋即又安慰自己,她喜欢一个和自己很像的人岂不是很好。子远占了先。不是更好么?
当下去看望了苏梅等人,回去后觉得闲暇无事,便又去找子远。
未想,同时便出事了。
那个从青云山回来的人忽然不见了!盯着他的人说本在屋内,结果午饭便没出来,吃过饭后。盯梢的觉得忍不住了。便寻个理由去敲门找他,却发现人已不见,地板上有一个大洞,下去便发现足迹一路沿到一处山崖,垂下一条绳索。应该是顺着绳索下山了。
“他应该发现我们盯他了。”
“他知道我来了,刚还被我们问了这样一圈话,再发现你盯他,肯定要跑……哦,前面我一直昏睡,他不知我生死,自然需要等待消息,现在既然确信我还活着。他肯定要着急去报信。”
“那么……”我们对视一眼,同时说道:“董贼不日将全力攻山了!”
我补了一句:“这些可通山下道路的崖壁也需派人巡逻。由于他跑了,董贼或许也会加快攻山的进程。若他们还是那么精锐,怕一两日后就有一场大战了。”
子远点头:“那是自然。”
这是很明确的,我在山上,故有冒充我的伎俩已不能再用。而我并未领兵多少,此时山上兵力情况董贼也能清楚了。他之前如何投的董贼都不重要,但很快他就肯定要领着董贼的兵来了。因为等我联络此间益州山寨。再集合南中各方之力,董贼将更头疼。此刻解决我是最好的时机。
“事不宜迟。越侯需赶紧走。”他斩钉截铁道。
“我不能走。”我斩钉截铁道。
“为何?”
“董贼必欲置我于死地而后快,今有内应报信。必会将所有路看死。”
“他来不及,你们的人新来的路连我们在此数年都不知道,那个贼子定然不知,即便此刻知之,也不知来路何处,你自那处离开,必然无恙。”和我想的一样,这个也不好糊弄。
“我既为灭董而来,怎可悖义而去,上违天意,下负益人。自将命人速搬救兵来援,我却必与诸君于此共御董贼,我意已决,子远兄不必多言。”
我和他心意基本相通,也不消太多言语,他便没再继续劝我走。
他赶紧开始布置各处防务,甚至开始要求改变陷阱机关的位置,又派出不少斥候在各山道上埋伏探听情势。
我出来就寻苏梅,让她带少许女兵回去搬救兵,她自然想留下,劝我改派鄂焕去。
我说鄂焕及部族原本就是本地人士,山势地形熟悉,方便来回增援。
她终究不能违抗我的命令,有些不忿地离去了。
整个山中立刻有条不紊地繁忙了起来,没有人说什么,没有人对将要发生的事情感慨,仿佛只是一次例行操演一样。让人不免嗟叹,几年的磨练果然能改变很多。随口问问,他们觉得借助险要的地势,守住不成问题。
花了些时间听明白山中各要道的情况,我申请去女兵把守那个路口增援,我说那条路我走过,看过周围情势,相对熟一些。而且黄姑娘初愈,那边可能需要有人看顾。
子远希望我在中军指挥,他到前线。我笑道我如何指挥得了你的军队,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必生祸乱,此刻还是让我去前线作战为上。
他思索良久,最终还是同意了。
和鄂焕送走苏梅等人,便立刻跟着向导赶往西边。那里的营寨还在她们遇见我的山道之几百尺之上,拐过一个弯,一边是绝壁,一边是悬崖,在略宽阔处拉开一段两丈高的石头堆砌的城墙,上面高竖颇多藤牌。这里并不完全都是女兵,也夹杂男兵,黄姑娘是这里女兵的头,男兵有一个被唤作老王的统领,是个一辈子在军营里的老兵头,通常都是老王来布置安排哨位,黄小妹指挥女兵做一些辅助工作。那边驻守的士兵说,董贼士兵箭术精湛,需得小心。
鄂焕四下摸清了道路工事便在那里不解。他觉得应该就在拐弯处建城墙。而不是只设一个哨位,这样能更好的杀敌人,而且也不用堆这么长的城墙。
我告诉他,如果在拐弯处建城墙,那么能驻守攻击敌人的只三四个人而已。而人家箭射程之内却能有几十,上百人,肯定会把我们压得抬不起头来,岂不危险。而这刚拐过来,尚且狭窄,距离也在弓箭射程之内。旁边便是悬崖,敌人不能快速展开大队猛冲,攻城器械也运不上来,我们这么长的城墙上,却能几十上百个人同时对那里狭窄处射箭。岂不更好。
鄂焕若有所思的点头,一脸不知悔改的穷凶极恶之像。
不过我却觉得这里也有些漏洞,须得再考虑周全。
黄姑娘比我们更晚赶到,她对我的到来有些吃惊。我已经思索妥当,明言这次此处很可能是对方的主攻阵地,虽然这里比较险峻,但那个叛徒应该知道这里多是女人把守,而匆忙之间。子远不会冒险让大家贸然交换防区,到相对不熟悉的地方防守。所以,对方主攻这里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旁边有一个女小校插嘴说是可能的。那叛贼经常来这里逡巡。
我说也不好说,因为子远与我说过,那叛贼去过所有路口,以寻访故友之名行查看之事,只是这次让他跑了着实不该。
我私下问了一下黄姑娘,当着子远不好追问。那次吴将军兵败回山。董贼攻山的时候主要是从哪里攻。她说是北面,就在这里往后沿山路逢路向左便是。那里有一道稍宽些的山口,贼兵方便展开。那次吴将军在关口坚持了三天,董贼才退。那次之后,山上兵力就严重不足了,只能训练女兵了,因为这里相对地形较好,大部队根本展不开,上次只几十个人便打退了贼兵上百个的佯攻骚扰。
我更加确信,这次北面很可能会有佯攻,这里才是主攻方向。虽然这里很不适合,但是从这里攻很符合我的胃口。
我在那个拐角处左看右看,看了看这边的绝壁,那边的悬崖。心中已想着自己若要攻会如何如何。
越想越觉得这里虽然险要,还是有颇多危险的,赶紧吩咐做了更多准备。就是若贼兵如何如何,则我等如何如何。本来此处有拐角处一个明哨,和林中数个暗哨,我又建议添加了巡哨,并安排了值哨换班的方法。不过这帮小子们觉得太繁琐,不以为意,幸得黄姑娘喝完后,他们还算老实照做了。
我觉得黄姑娘还是软弱了些,这些孩子还是新兵虽然尊重她却对军令不以为意。也不知道以前怎么守下来的。我问了问老王,说前几次都没多少人过来,而且都是白天,早早就被哨位看到了,倚险而守,没啥危险。
我确实感觉这里更危险了。
天慢慢黑了下来,除开晚饭时间,我一直踯躅徘徊在这个拐角,往上看,往下看。越看越觉得这里问题很大。这里哨位是一个半人高的石垒,有一个箭孔,哨兵就在石垒后看着山下,累了就坐下从箭孔往下看,能感觉得出来他颇有些无聊。
我做了个决定。找了十几个壮汉,和他们一起,在这个拐角后挖一条车轮宽的横沟,挖出来的砂石在前面堆出一条横垄来。
她好奇心起来问我,为何如此。
我说,他们吃过亏,肯定会带一些东西来的,至少得给他们点惊喜。
她笑了,火光映照着,真美。
那夜老王再检查了一遍哨位,还特意给我寻了个铁盔带来。我将双铁棍在身后排好,铁胄放于身侧,就在城墙上倚着歇息。老王年岁大了,说他先去歇一阵,早点起来换我们。
那夜天色暗淡,云雾浓重,城头灯火只能把山崖拐角照出一个轮廓,风声凄厉,若母兽丧子之悲鸣。
感觉到有人在旁看着自己,睁眼转脸,不出意外又是她。
她很好奇。
我不想多生波折,转过头来继续闭眼小憩:“何事要问?”
“你既是诸侯,拥千里之享,何必来此处犯险?”
“自我入仕,一直如此。因我而死的人可以堆满山谷。我自己杀的人都可以堆成小山,自己流的血可以灌满马料槽。我习惯这种生活了。”我想把自己说的可怖一些,可厌一些。
“若把董贼消灭了。越候又会干什么呢?”
“回家。”
“家里有什么人么?”
“两位夫人,几个孩子。”
她喟叹了一声。
“你喜欢吴将军吧。”我决定主动出击,结束被动的话题。
“越侯……如何知晓?”
“成亲多年。我也算过来人。”我故作老成:“他也喜欢你,若此战得胜,我尚健在,我去帮你们说去。”
“哎。”她又喟叹了一声:“他本有妻子的,董贼来了,都没了。她妹妹本也嫁人了。那人上次下山中伏,也没了。”
听过她的话,忆起早间与子远的叙谈,想着自己的经历,忽发感叹:“风过沙场冷。星落旷野寂。易明人鬼殊,难解生死意。孰忆青丝结,谁闻白发泣。可怜未亡人,寂寥复纾机。”
“这是谁的诗篇?您作的?”
“是我故往军中的一个文簿所做。”
她轻叹着:“未说战事,却道尽此间凄凉,许久未与人谈论文章诗赋,历尽种种,今日听到此篇。真是令人无尽感伤。”
你们守卫这里后,与董贼可有交锋?
摸上来过几次,都很早就被发现就被打下去了。
你杀过人么?
用箭射到过人。不知道死没死。
就这样我们叙着很多早已知道的废话,便慢慢打发了时间。
忽然有人起身在寨内疾走,被寨内哨岗喝住,问了口令。他说今日调了换班的时辰,结果睡过了,看着更漏早过了时辰。那边老刘必骂死我了。
那边哨岗还奇怪。说今日你等斥候巡哨难道不是巡完便归,后一人在此等他回来再接着出发么?
我霍然站起。转身看着拐角处似乎毫无动静,昏黄摇曳灯火中的哨位上只隐约露出一个背影。一动不动,低声对黄姑娘说道:“莫作声,唤大家起身。”进屋踢醒鄂焕,让大家赶紧起身。黄怡也知不好,赶紧让叫老王起身。
忽耳听得弓弦之声响起,就闻得箭楼上岗哨惨叫倒地。口中因痛号呼声中尚能挤出:“董贼来了!”
就见拐弯处灯火忽灭,惨淡星光下窜出几条黑影,张弓便射向城头照明的灯笼。瞬间,城外黑漆漆一片,城头上就位之人赶紧张弓搭箭只管朝那个方向射去。
耳听得箭镞打在盾牌上的声音,城下城头远近都有,忽然有人闷呼一声似乎摔在了沟中。眼见大家慌乱着涌上城头,心里感觉下面问题更大。只记得还来得及和鄂焕说了一声:我把他们压过拐角,速来支援。一下子从城头跳了下去。三步并作两步,听着头顶箭啸长空之身,看到眼前挪动的黑影便只管使双铁棍硬砸过去。
“谁跳下去了?”我听到了她的声音。
铁棍沉重加之我贯以全力,所到之处,除了木牌断裂之声,便尽是凄厉的惨叫。我感到他们带来了专门针对这个地形的家伙,我不知道什么样子,但一定在这道山崖背后。
他们对我的出现很是意想不到:“恁有点子在阵,扎手!”有人如是呼号。我身处他们阵中,他们也无法射箭驱赶,甚至不清楚我在何处,我听着声音的方向,应在峭壁附近。硬生生砸开一条血路将崖壁几团黑影直接拱下山崖,终于看到了拐角后的景象。
“鄂焕!快带人出来!”
喝毕,也不多说话,直接插入敌阵,进去身上甲胄便挨了好多下,有箭插进去,有刀斫,也无暇管了,直接冲到一个如攻城云梯车般的东西旁,腾不出手,便只顾狠命往悬崖方向撞了上去。
分量甚是沉重,只晃了少许,而且地上不知何时铺了茅草,脚上踩不踏实,最后几步也用不上力。
赶紧以棒砸向后轮,天幸此轮尚不坚固,立时崩溃,整个车往后倾倒摔出。不及心中欢呼,继续随车后坠之势往下,欺近至第二辆车。期间身上挨了几下重的,双手虽不停轮转。仍难敌四方围攻,一时口中有东西上涌,也只能一口咽下。身后杀声顿起,鄂焕终于带人接应。一时间身边人空了许多,但前面又颇多张弓搭箭之声。
奋不顾身。赶紧冲入,只管先砸轮再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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