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还需学么?此间到处都可以见到。”他确实在上林苑里晃悠不少时候了,各家礼数怕见过不少。不过能学得这么像模像样,而且还没问你半天,为何作揖要弯下这么多,是为了看别人的鞋,还是让别人看自己的背。我觉得这是最令人惊奇的。
“所言何事?”
“我虽来此处不久,但耳闻目睹种种,主公故事也听了许多,心有一言,需得提醒主公。主公虽紧要时果决异常,能断大事。然性格随和,禀性纯良,不愿强人所难,却常舍己从人;故而会被亲近之人所趁,面临寻常小事时却常会陷入自己信任之人的设计。此需小心应对。”
“所以,我只要亲近值得亲近之良善贤达便可,无妨无妨。”我觉得他没说谎,而且前面的话也挺中听,要揍他的心也就放下了。至于他说的危险我倒真不介意,既然很多事情,我本身就不是太在意,顺着自己的知心亲友之意,也省我一些心思。这朝廷上和天下的事情才是得用心去琢磨应对的。
不过,我还是有相当不对劲的地方:“君过往真在山中长大?”
这厮倒不慌,笑道:“主公忘了凉所居的那个村子都住了些什么人了么?”
我心中恍然。
“以前称叔叔伯伯的那些人,大多都是官场上的清官贤吏,或许当年也在各处颇有名望。他们痛恶奸佞,崇尚德行,日常所言所行皆合君子本色,且十几年如一日。日常所教习,也皆是天道正义,经世良方。但当年大祸来临时,为何却全无反抗能力,除了逃得性命,保全家室,有何惩奸除恶的故事可供颂扬?”他语气似乎竟有些激动不已,“那天,您言行坦坦荡荡,又对我如此信任,我真以为您也和他们一样。但后来我见到的,和我听到的,却又觉得您和那些叔叔伯伯们不一样。”
我没问他有何不一样,只是静默着等着他下面的话。
“这些日我四处游走,有意无意之间常听见婢仆稗吏之间絮叨,常于人前一番言语,人后另一番话头,其意常南辕北辙,宛如参商。只有在你这里不一样,你在与不在,诸人所言几无任何差池。”他似乎笑了出来了:“但我肆意往来于各馆驿之间,仅因是你的随从便能通行无阻。听惯师傅们的说教,真无法想象以您的如此性格如何在官场中如此不为人忌,或无人敢忌。以君子临小人,而使小人不防,凉未尝闻之。君必有比我的那些师傅们高明之处。看来我比叔叔伯伯和师傅们幸运得多。”
实话说,听了很舒坦。当然,也很感动:“多谢,你能如此推心置腹与我,我心甚慰。其实很多事情短短几句说不清楚,有些并非我的功劳,以后慢慢说,去休息一下,准备吃饭吧。”
“尚有一事需禀,**正探头窃听。”他又一揖,优雅结束了我们的对话。
不出意外,最终仍然又是**被我给收拾了。其实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总是他。就像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又是他一样。不过从他表现看,只要我在上林苑起了拾掇人的念头,他就已经能很自觉地把这个目标估计成自己,这也是很难能可贵的。
由于葛凉这一番推心置腹,仿佛一切就被轻轻揭过了。不知道他是无意还是有意,不过我不打算再问了。要是被他套出她的事情来,再被他一传,我以后麻烦事更多。他说不定还能从阴阳,天地,乾坤上分析这个问题。
忽想到,他如此,莫非本来也只是一个障目之术。
银铃不怎么管我收拾**。据我理解,可能她也觉得**欠收拾。大家也似乎对此情绪稳定,**确实很不简单,他的松涛这个字我确实选错了。鉴于大家都这么支持我,我差点又涌起去拾掇他一次的灵感。不过今天是有点累了,明天早起再说吧。
回屋等着吃晚饭之时,银铃却在看邸报。罗帕已在伊人身边几案上整齐叠好,只看得全幽苑自怜一句。
“哪天的?”挂起自己的外套,径直倚在银铃身边,这一日折腾,我也确实累了。
“还是一个月前,说这次陈仓之事的那份。”银铃忽然捂住鼻子,皱起眉头:“喝了多少?在外面有风没注意,这一坐下来怎么这么大酒味”
“好像也没喝太多,主要是为了陪蔡伯父和钟扶风,便多喝了些。”装乖孩子还是必须的。从记事开始这就是应对银铃批评责备的不二法宝。
“汝亦非善类,定是借机特意贪杯。”银铃笑了,用手指点了我一下脑袋,总算放过这一劫材。不过还是勒令我去漱了漱口,又换了身衣服。
我也辅以傻笑彻底托过这一段:“如此早的邸报,为何今日才看?”
银铃却反倒奇怪起来:“这一月邸报都是从上林苑尚书台临邸处抄写,我们当日可见。这份你回来后难道没看过?”
“自然应是看过的,父亲一直命人给我送来。不过大多事我都知道,很多都是我安排办的,就懒得看了。陈仓那件事我一直身处其中,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么?我就随便展看了最后,看此事最后如何安排。”
银铃叹了口气:“你应该看全点的,我就是忽然想起这份邸报该送到佩姊姊案前了,就看了看有无什么用词不当的,这一看……哎……希望纳兰机灵点,别让佩姊姊看到。”
“怎么了,不会说我阵亡了吧?”我倒是依然很轻松。
“胡说八道。”耳朵不意外被揪了一下:“佩姊姊怀着孩子又一个人独守空闺,本就孤寂,如果受点什么刺激,该如何是好这其中写你,看这句:以千人之寡击数十万之众;再看这段:流矢贯胸,兀死战不退。这还有:被创百处,盔甲褪置而血浸地一丈方圆……”
这番没说完我就吓得坐直身体,惊道:“这又是哪个二愣子文簿拟的词。原以为就陈仓的主簿犯浑,未想尚书台也尽这种货色哎呀,定是尚书台的书呆子们看了陈仓那份,又自己胡思乱想一番拟出来的,反正皇上又没经历其中种种,就这么糊里糊涂放出来了。这番传抄出去,不把佩儿吓死?就算说我活着,佩儿也定当我缺了几块。铃儿取笔与我,我立刻修书,令人快马传到越国,以安佩儿之心。”
就在我奋笔疾书表现我活蹦乱跳几近癫狂状态的差不多时候,银铃担心的果然在数千里之外发生了。
至少银铃的一个美好的期望还是实现了。那日邸报进越侯府是午后,趁着夫人午睡,纳兰代收了。虽然纳兰字识得不多,但邸报中她认识的字却大多不是好词,于是她留了个心眼,寻她一个叫霍兰很好的朋友。当然那个人也是我的好朋友,于是我一回去,很快就知道整件事情。而且根据我对其中几个人的了解,那一幕幕情景便跃然眼前了。
虽然暮春广信天气已经颇热,但室内尚算阴凉,但是纳兰风风火火跑到霍兰房间,给霍兰看了一番,便把霍兰看出一身汗。
显然霍兰吓了一跳,而且非常正确的预言:此物万不可与夫人看。
纳兰为难道:但夫人每日都盼着邸报,期望着邸报上有子睿大哥的消息。且每份传抄都有邸报送出的日期,中间忽然隔开多些时日,肯定瞒不过去。
霍兰还是很有主意:那我们抄一份。只将这段隐去;只写说鏖战一日,戎诸部悉败。
正当纳兰研墨,霍兰正要动笔时,霍兰忽然又惊道:这个先到夫人这里,还是先在他处传抄留存。
纳兰摆手道:小妹从未经手这个,委实不知。
霍兰当即将此邸报留存,自己则赶紧出去打听,很快就在刚被吵醒的张老爷子那里得到了确实的坏消息。
不是设了尚书台了么?往日邸报都是让他们抄录存档以备传看。去那去看看哎,别着急跑,把案上那碗水递我喝一口,嗯……天真热,以后上午办公得到东厢房去。
霍兰心中急得不行,但还是乖巧地先伺候了一番老爷子,才赶到尚书台——倒也近——也在宫城里。当时是午后,官署无人,只余徐卫当值,在那一边慢条斯理打着蒲扇一边悠悠闲闲整理书简。
一问之下,巧了,还就是他花了一个上午抄的,霍兰赶紧叮嘱此邸报中间一部分稍改一番。
解释之下,徐卫恍然,也立刻做了修改。取出竹简中间不妥不忿的部分,焚之,这番折腾一刻也总算消停了。
霍兰到底是以前在官场,虽然只是个郡国小朝廷,倒也严谨。长吁了口气,擦了把汗后,还是补了句:此邸报送来后,可有其他人翻看?
只我一人抄录,抄完时,诸同僚吏曹都已回去用饭休息,皆未及过目。不过,按平国夫人颁的诸曹行事章程,各种奏报需先送监察史张大人过目,由他分发各处,所以是他取走邸报以及各种奏疏。
霍兰已有吐血之意,只得再次杀入张叔府邸,又把在屏风后躲阴凉打瞌睡的张叔闹醒。
“小霍兰啊,你要折腾死你张老伯啊?这些日奏疏基本都是南边郡县的乱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今大司马在外巡视,右司马又在南海操练水军,已经有阵子没回来了;我自然编写了个今日存案,就都转给左司马了。你去找四将军去……邸报我看了,我这个岁数自然是懂的,不会对任何人说的,就当我没时间看。饶了我这个老头子吧,天够热的了,我老人家安生睡一会都不行么。”
霍兰一阵忙不迭告罪,还主动又递了一次水,才再次退出。
霍兰气喘吁吁赶往四将军府,老四正装模作样故作正经地批文件,身边只有一婢女在帮他打扇。
一番小声嘱托,老四屏退婢女。再一番解释,老四倒也豪爽,说没人来过府上,现在既然知道了,他自然也不会说。
然后,此贼还讨教这几个字在文中该如何解释,这几个词又是不是什么故事等等。还让霍兰小声,莫要吵了他夫人和孩子午休。甚而无耻的要求这位临时夫子帮他打扇,毫无尊师重道之心。
这一番就直到处理完毕,这厮还很是无礼地“请”霍兰“顺路”把这些奏疏及批文再带到尚书台。然后自己便说要去小睡一会儿了。
不过霍兰总算放下心中大石,“顺路”送完东西。回来安心抄完一遍,便算完事了。
自然等我夫人醒来,便向其奉上邸报,顺便报喜,说我一切平安,且又立大功。看着心情不错的佩儿看着邸报,一身轻松的霍兰转身悠悠然退下。于是她看到了四将军夫人抱着雪儿的迟疑表情,看到了刚把孩子托付给自己的左司马之妻脸上的忽然涌起的紧张不安,还没想通其中有何不对劲的地方,紧接着就听到了她最不想听到的话:嫂子……那邸报……你看了?没事的,那上面都说了,虽然箭穿了胸,但命无大碍。
谈及此处,霍兰就有点咬牙切齿,怎么就忽略了四将军字算认得全了,但在行文规矩,使用典故上却还是一个白丁。奏疏邸报如果没有其他官吏来府上指点,就肯定得麻烦夫人。而偏巧这我和老四的这两位夫人是知心好友,而当时那个挨千刀的左司马指不定在哪里睡得正香呢
“天命所定,非卿之过。“这是我唯一能安慰霍兰的话。
那夜安排好送往越国信件的驿差,平乐观里才又恢复往日气氛,于是晚宴开席。
一众人杯盏交错,不时夸酒好,又夸鸿雁味美。我却没心思吃喝,只说吃过饭**陪我去给俄何烧戈两家送点酒食,其他人打点行囊准备离开。
银铃知道我心里有点气苦,只能不时捏捏我的手,说:即便纳兰疏忽,霍兰还是很细心的。
我豁然开朗:怎计疏漏了霍然有她必无大碍。
总算心中安定了些,忽又想起一事,又令人着实难以心定。
众人都感觉出我心情不算很好,后面觥筹交错都少了很多。
好不容易等吃完饭,才问了宋,那妇人安葬何处。
说是埋在苑外了,在渭水北面朝阳的坡地,就在孤竹馆正北,算是块好地方。
心下稍定,问了秋鸾,孩子如何?
回说每日按时吃羊奶,三个都还安定。
银铃说要陪我去,我认为现在她不宜到处跑,没答应。
当然为了让她安心,我换上了嬉皮笑脸的表情。
到羌人营是得再次商议的,南边又湿又热和北面气候差距很大,他们可以选择去赵国定居。我可以让父亲给他们安排。
不过他们商议一番,却说还是跟着我他们放心,只要没有人欺负,哪里都活得。
我也没啥可说了,只说,到那里帮我养牛养马。不过马是战马,牛是耕牛。
这干人倒无所谓,说只要有草场就行。
这就是民心思定吧。
他们甚至对我三番五次来关心他们未来生计,还经常送这送那表示感激,说以前那些地方小官都懒得去和他们这些小部落打交道,只会去和那些大部落把酒言欢。我这么大的官却这么善相与。
我却并不开心,相反感到有些难受。哀我生民此岂非理所应当之事?
那夜许久睡不着,枕着我胳膊的银铃显然很快就感觉出来了,便要陪我说话。
我不想让烦心事缠着她,便提到小援的婚事,提起李家两位小姐。
银铃说是好事。还叹说朱儁若是当初能早些和我等联姻,也不至于即将身死而国为他人所窃的地步了。还是皇甫将军感觉不对,很快便和老师联了姻,怕自己手下也有样学样。这等乱世,靠山是必须的。
铃儿想得有理,我怎么没想到。
因为我的子睿没那么勾心斗角。刚才葛凉说的我也听见不少,其实说的对。甚至铃儿不也是这样么?
伊人竟自责起来。
我对不起佩姐姐。因舍不得你,便一直没把事情真相告诉你,其实后来确实是想让你误解。甚至你的种种举动,我都能预计。很多时候,我只是在等你,因我知道你会来。
伊人甚至哭出来了:铃是不是太自私了。
“妻所为者,夫窃以为善之善也;若非如此,夫还能畅快如斯乎?”我见不得女人哭,尤其见不得银铃哭,所以立刻便要逗银铃笑:“其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