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侯们怎么说的?”
“自然说什么的都有了,有再修长城的;有趁此大灾举全国之兵一并灭了鲜卑,斩草除根的;有安抚招其为属国的等等。”
“那父亲,老师,孟德兄他们是什么意思?”
“很有意思,他们都问我什么想法。”
“那你什么主意?”
“我说我想问你的意思。”
转了一圈,居然回到了我这里。伊人还有理:“本是辅政卿议事,若不是父亲坚持,本不愿去,去之前我还提出这条,所以父亲才提出让所有诸侯参与议论,又以我曾带兵平吴地为由给我议政之路开道。再者,我参与已经有些不妥了,若还给出意见,无论采纳不采纳,传出去怕不好。所以,我几乎都一言不发,只最后说我得问问你的意思。”
“那你到底什么想法?”
“其实……”伊人第一次似乎碰到了无法解决的难题:“我也百思不得其解。”
“其难解之处何在?”我想着这一次北地诸侯一齐对鲜卑用兵,进展大多极顺利。所以便把这次动兵诸般顺利都说了出来,尤以谈到朔卫郡之立时最为得意。
未想伊人竟故意叹息又摇头,微笑说道:“要论平时,你这小脑袋还真派不上用场。”
我相当诚挚地比较了一下自己脑袋尺寸,又验了一下她的:“还是比铃儿大许多的。”
“好吧。”伊人被我彻底逗笑了,用手指点了我的大脑袋:“你这个大脑袋。”
“莫和夫君卖关子了,赶紧说吧。”我也认真起来。
“朔卫之地北临朔方,南临凉州,只在西隅有一小口,鲜卑若从此处攻还需渡河。(注:黄河,古代只有黄河称河,长江称江,其他一律叫水,如汉水,白水,漓水等)鲜卑之患,此处不为甚。若鲜卑在此处集结,反易为我所乘。”
“这我倒明白,但是毕竟其地在我大汉肘腋,不逐实令人不安,檀石槐既死,无有人能继而统之。今我大汉以虎狼之师逐之数百里,又经此灾,我等再以仁义赈助之,则十数年鲜卑未必能为患与我。”
“此虽不假,然北方游猎之人毕竟与我大汉有异。其族毕生和牛羊马群为伴,终日与弓弦鸟兽为伍,凡可上马者,皆控弓弦,其可为战者,二三中有一。而吾大汉之民,多以稼穑为本,为役所催方入行伍。鲜卑四十万人即可有二十万控弦,加之东胡另支之乌桓,便有数十万马上娴熟之铁骑陈我北疆;我大汉虽千万之民众却难有百万之军,且多为步卒,日常以田畴为伍,锄犁为伴,应役持戈,怎敌终日骑马she箭,刀劈猛兽之胡?yu以此战鲜卑,再无良将,后果不言自明。自党锢之后,天下名臣良将凋敝,自难敌此等东胡之狄。”
伊人忽然想起什么:“你八岁时候当口(注:熹平六年,公元177年)檀石槐分三路烧杀抢掠幽,并,凉三州,我汉军分三路抵御皆被杀得大败,存者十之一二。此事我没有讲给你,你在外面不知听谁说的,回来问我此事。还牙咬得狠狠地说要效冠军侯(霍去病)击匈奴般而驱鲜卑。后来你不就开始在家中院里搬石头练力气了么?还猛学了一阵兵法,结果就只能背点皮mao,还和我说知道是什么意思就行了。”
我点点头,此事大约有些印象。襄阳没有什么人可以教我们武艺,在银铃和街坊前还需作乖宝宝状。只能在远处和别的顽童打架来练习。那时还不会无端寻衅,幸好一些年长的顽童喜欢划分自家地界,说我们进去就该打,而且以子涉那张臭嘴得罪这些人十有**,故而常打架。开始总是输,后来力气渐大赢得便多了,以至以一敌二三,及至六七,最后就没有人敢惹我们那个三人帮或者四人帮了。虽然后来通过爬墙头这门手艺知道了江叔会武艺,但以自己那时“劣迹斑斑”的事迹,以及二哥谈及江叔教训道:“不要与那个小泳小智一同玩耍”之类,就更不敢去学了。二哥既是个恬淡幽静的脾气,又加上可能有江叔的叮嘱,竟从未见他在外用武艺和别人打架,想偷学都没门。若不是江叔怕把孩子关家里憋坏了,可能和我们都玩不到一起去。曾想过一直爬墙头偷学,又怕江叔发现追出来,况且一直撅一个屁股在外墙,很危险。尤其是银铃“不慎”路过时——我就“不幸”碰见过——只能低着头,被拎着衣领回去。至于为何没和二哥学,实在是恬不下脸拜他为师,况且他毕竟是徒弟,要学还得学正主的。
伊人重又回到正题:“新辟之地,虽多膏腴之土,然地势平坦,易攻难守。即便克胜,亦多易手,孰难稳固。况我农人虽可躲避,然稼穑难移。而北狄等驱牛羊迁徙,其可为生计者,皆活物也。我等农耕一年之计在,夏忙秋收冬藏,四季难休;东胡之人一年之怵只在冬,其他三季无忧。麦黍成熟之时,多是鲜卑到来之时,如此何计?”伊人忽颦眉叹气:“此番动兵之日多在深秋,其时北方秋收已过。所出者也多是骑伍,然风雪连连,纵马之行尚甚不易。待之来年新取之疆,纵辟为田地,俟之秋收,无险可据,长城岂可一载而成,既能为之,又能何为?”
外面天很冷,可我被说得一身汗。伊人还继续解释道:“长城之功非在永阻北狄,而在不让其随时随处以入。可秋收亦只几日而已!且筑长城之事,岂是可简单为之之事?倾国之力,再建长城,尚需十数年光景,民力贻费之巨难以量计。若以后更辟新土,便再筑长城否?”伊人不置可否的一笑:“此下策也!尽屠鲜卑之计,上悖天理,下绝人寰,非人策也,不可论!若论招抚之事,尚可一议,只是故往之事可知,此非长久之计,只能保数年平安耳。”
伊人顿了一下,却凑到我耳边轻声道:“何况此番为诸侯北伐,各为si利,才能得全心全力,然此必有后患。诸侯si军多豪强si武,自黄巾之露an前,便专一为豪强si有部曲,其确能征善战,然只知诸侯不知朝廷也。此番分封,除以袁绍公孙瓒等人于本地势大,难以弹压。皆以外州之人领国,是以外豪强制本州豪强,驱虎吞狼为是。今地方往昔豪强渐式微,此中兴之来之未有。(注:东汉豪强之事为实情,只是本书中的解决手段不见于正史。作者笑注,莫以小说家言为正史)而各地诸侯势力日大,岂非驱狼而养虎为新患?”
银铃又让我欠了身子,说这样她才不会累着,才说道:“虽今各地政令通达,行伍战力强盛,无似过往。然诸侯之事,有弊,长此久往,即天下之人只知诸侯之恩,却怨陛下之赋,此念诸侯而忘陛下也,诸国si军更是如此。此天下合则易分,然分则难合也。”
我有些难受地挠头:“如此,此诚难解。”然后絮叨道:“必须乘其立足未稳而削除之。可外患不除,我大汉反先内露an,此祸由内生也。不闻妻言,不知国事多艰。却该如何为之?”
忽然我脸se轻松起来。
“子睿有何主意?”银铃眼睛都亮了起来。
“先不想了,回去问问宋,一起商议。把这些先送给那些跟我来的英雄。”我长吁一口气,拍拍旁边物事。
我承认,越侯差点挨揍。幸好越国史官不在,而且似乎我也还没有设这个官。我走之前只搭了个架子,也就武官那里算勉强盖好了,文官那边,就只几根梁柱在那里。剩下的都让他们自己继续搭建了,也不知道越国现在怎么样了。
佩儿这阵着实忙得不轻,张叔帮不上许多。越地情况远比其他地方特殊,这也许是我大汉天下唯一个可以设很多女官的地方,因为这里的很多当地部族都以女为尊。即便以男为尊的,女子通常也有相当高的地位,这倒是比我汉人还开明的地方。
不过这自然必须要以佩儿多出头lu面作为代价了。
佩儿有了身孕,不便出远门,便也有一个方便,那些南蛮诸族人也算朴实,都上门来看,而不要求佩儿去他们那里了。
当然佩儿也会派人去他们那里,去得最多的,便是祝小姐。不过通常她还需带一个人,不过那个人比祝小姐官阶还高,那个人叫华容。
故事就这样通过一个叫邓茂的圆脑袋的武官传开,经由越国各级武官文臣层层加工润se,等我回来的时候,就差编成落子,由孙yu海一人分饰两角进行公开表演了。
之所以这个队伍中还需要邓茂,军中尊称或戏称为茂哥的这个人的缘故,是因为南人比较喜欢如茂哥这种浑身圆滚滚,脑袋圆,身材雄壮的家伙。
军中就几个人不叫他茂哥,其中就有弓乙女。不过弓乙女当着外人也叫他茂哥,只是背着他和外人叫他:我家汉,在家叫他阿茂。
这个阿茂是经他左右邻居小南和高升告密得知。
非常遗憾没有能参加他们的婚宴,虽然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是据说弓乙女颇为胆大的利用生米熟饭法收拾了邓茂,方法据称相当地野蛮粗暴。弓乙女本非汉人,不便以汉律处置,况汉律中无女子使生米熟饭法之罪,而南人中此是为常事。故在bo将军和张叔二人无可奈何地回报下,由佩儿主持了他们的婚礼,然后弓乙女就住邓茂那里了。
记述必须简洁,因为此事他不是正主,但是必须记他,因此事他穿cha其中。
之所以要记下他们这一路事情,因为事后知道很多事情源出此中。
弓乙女原本的院子便送给了祝小姐。而原本弓乙女的隔壁一个叫华容,另一个叫内城墙。
广信原为南越国赵佗之弟封国王城,宫城甚广。南越国灭后,宫城便辟为官府所在,我的前任死之前,又改扩了很多宫室,我家里就那么几口人,也不贪图这些,便把大家住所都迁了进来,很多府衙也安排了进来,居然还有空闲。张叔说,是我自己住得省了,我说我不想办完政务,走半刻去吃饭,再走半刻去睡觉,晚上二更睡一地,三更醒来走一刻去另一地。张叔笑了,眼中有愉悦有欣赏。
其实当我自省吾身的时候,曾想到了真正原因:懒。办公之地离我就寝之地不足百步,可我仍想在自己睡的地方支开几案办公,实在是不便让我的那帮大臣们看着我的寝居,毕竟银铃佩儿也要睡在那里。我只能勉为其难到办公之地,累了便懒得回去,中午就地歇息一会儿,饭都要她们送来。晚上不到睡觉,实在鼓不起玉望回去。
当然有时候,作为一名年轻、健壮、普通、正常的男子,总有想要行天地之弘义之时。便乘着这个出去,或者那个出去的时候,寻留下的一个,如小贼般遛回,赶紧履人伦之大节为先,再如做贼般回去办事,那也是有的。不过除非有结果,不能登于书简,遗作后史。
纳兰霍兰都在前面左右厢房内居住,弓乙女原本是唯一住在越侯宫室之外的女官,为了表示尊重或避讳,她的邻居就很难定了。其实也是那帮粗老爷们大都不想住在一个蛮女旁边,邓茂倒是早就想了,却不好意思提出。最后还是bo大哥拍案定的,住角落上,华容住她旁边,反正,华容虽然说是太医令,也还是个医生,就如太官令就是个宫内头号大厨子加服shi小厮总头目一般。反正作为一个医者,自出生婴儿到耄耋老者,无论男女,华容通吃。恩,稍作修改一下,通治。所以,以他们的话说:华容还什么玩意没见过?住她边上自然无所谓了。
正月诸各南蛮如骆越西瓯等部族来朝,朝内便商议着回访,带些赏赐,再带我们的一些安抚指令去。这选人上就麻烦了,阎柔和别人打交道多,因为毕竟以前他在北方,南方诸蛮他不熟。他派人四下打探,回来便报了这里女子地位颇高,诸多部族以女为尊长之事。佩儿各种典章故事知道得也多,也说以前朝廷以中原能说善辨之士以经典礼教去宣抚,却常有不平反露an的事情发生。
张华和田缄也分别谏道,此地人重鬼神,重祭祀,轻伦理,轻礼教,以汉人之法,难行南人之治,宜用缓抚,不可苛制。
参议之武将就bo将军等几员上将,也大都不说什么,就老四说,那便以弓将军为使,安抚各地之南人可好。
佩儿以为不可,说南人之间亦有仇怨,弓将军是里人,可能在里人那里还好,到其他部族便有麻烦,还会让那些族认为我们暗中扶植里人。
倒是bo大司马听完大家议论纷纷,最后和张叔小声商量了一遍,由张叔说道:“重神贵巫,此医道不兴之故。莫若遣太医令为其族中患疾者驱病,南人必敬之。再令一能言善辩之汉人女子为使,逢女酋以其为正,逢男帅则以太医令为尊,备两套旌旗,巡行抚之。弓将军熟悉南人种种,以之为随行shi卫,未知可好?”
众人皆言善,便如此令。
这女子便选的祝小姐。纳兰听到便说自己不行,说不过霍兰;霍兰称嗓子还未痊愈,况自小饱读圣贤典籍,孰难看下南人种种蛮行,恐意气之起,必会误事。祝小姐倒是mao遂自荐,称自己承恩于我,未尝有报,况自己生于越地,那里越人尚鬼神,与南人倒有些相似,应可担任此职。
银铃走的时候留下处置大事的办法。我不在时,需bo才,张叔二人同时同意可请佩儿起用越侯印盖戳为行。
于是这事就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实行了。
这一路故事便多了,华容和祝小姐走在一起,邓茂和弓乙女走在后面。邓茂是自己争取去的,说自己刚结婚老婆就跟着一个小白脸跑一圈越国了,很不吉利,自己安不下心。
对此,我听到后还专门端详了华容一会儿,确实这小子脸庞瘦削,而且白净得很,倒不枉邓茂称其为小白脸。
这一路有华祝二人的故事就很有意思了,关键还带了个邓茂,用这个人的话来说:太他娘有意思了!
我开始听说也觉得有意思,不过很久后才发现就是这一趟给我带来的好事或麻烦事多得一塌糊涂,也发现当年我知道这个故事的时候,还压根没想到其中的一个问题。甚至我们整个越国小朝廷当时也都没有注意到这个使团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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