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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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变- 第2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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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正的买卖只见到米铺中一个壮汉扔了一口袋钱在案面,说五百钱买米。铺子里的人一个个收检,很是仔细,还退了几十个,说不能收,最后只算得了四百五十三钱。那人问为啥不收。铺子里的人回说,那些钱被人刮损取铜得太厉害了,五字左右上下笔划都不连了,铢字“金”边都快切没了。无论这边如何解释,说什么自己收的也是这样;那边也说什么都不收,说自己收了hua不出去。最终争论了半天还是买了两石粟米,那买的居然还哀求着让多给点,那铺子里的也算好心,用手捧了一把倒在买的那人的坛子里。

    粟米在荆州和交州都没见过,不过,在洛阳东市似乎也要三百钱一石,而且似乎还算是便宜的。这里被围这么多天,米价倒便宜得有些让人不解。

    那人居然还是有些不开心抱着个大坛子转身出来,口中抱怨着,还夹杂些脏话。忽然看见门口的我,开始显得有些奇怪,听得见他在我背后还喃喃自语:吃军粮的来这里做甚?<;着他的算珠(算盘在汉代的一种形式,算珠和现在的算盘类似,不过是球状,搁放在特制的凹槽内)余光中瞅得人来便问我要买什么米粮?听我没有回声,抬眼注意到我身上的衣裳便开始有些迟疑,又问军爷来这里做什么?而我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在问我什么,只是看着很多草席竹篾围成的垛垛中有着各种样的米,其他倒也常见,甚至还有某州稻,某郡黍,某县梁米这样的优等货供。只是还有些上面贴着个“库”字,旁边挂的木牌上也在有粟和库粟。不仅粟,谷黍稻也有库谷,库黍,库稻之类。凡带库字的都便宜得很,多数只要二百多钱一石,这着实令我不解。

    那小厮有些不知所措,一再问我所来何事,我终于醒悟过来,便问他库字何意?

    此人傻笑,似乎觉得我这问题很傻。看我一脸茫然,终于也醒悟过来:军爷不是本地的?

    我点头:怕过几天就得开拔回去了,咳咳。现在就等那些个还站不起来的兄弟们赶紧恢复些,至少能用车载回去。这不,闲得无聊,咳咳,在营里快憋出病来了,就出来走走,家里也种地,地还不少,过来随便看看。

    心中有些得意,深感自己编瞎话很是有一套,自己听着自己说的都差点相信了。

    他这才恍然道:这库便是这里军库中之陈米,每年调拨而来各种军粮贮于此地军库粮仓。这么些年,此地无重大战事调拨事务,便有大量往年陈米并未动用,而库房又调来新粮,原来的又满了,故而便会将陈米售于粮商酒肆。

    我也恍然:怪不得经此围困,此地百姓倒也安定。

    那小子忽然有些骄傲:不是额说大话,额们这里至少饿不死人。实在没事情干,只要有膀子力气,晴天到军营外门口抄着手背转身蹲在那里,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让你去做些事情。舂米,洗衣,垒墙,夯土,每日按照活轻重一二十个直到二三十个钱还是有的。再不济,让自家半大不小的孩子趁着运粮车进出,沿路捡点散落谷粒,就够活命了。要这样真的饿死了,那真是二愣子上刑场——没得救了。

    我笑了笑,又咳了几声,忽然加了一句:为何去捡米的要让孩子去?

    军营重地,哪能让大人随便进出。那些去军营找活干的都要抄手背身蹲在外面,何况一路走进去?被抓了充军怎么办?要是不充军倒更可怕,直接当刺探情报之贼人,以军法诛,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了。只能是孩子,呃,自家女人也行,只要她二杆子男人不怕军营里那些个……哦,没事,没事。

    他注意到我也是军士,至少看着象军士,虽然衣服穿的方式看着有些怪,但怎么说还是像的,在我面前说军队的坏话,明显有些找不自在的意思。而且我似乎总在他说到的紧要处咳嗽,似乎要提醒他,他自然警觉了。

    我当然不是为了提醒他,是因为受伤,xiong口有些痒痒,好像肺里总是有东西需要我咳出来似的。

    不过无所谓了,我知道我们的军纪有些地方不好。既然只是我听到了,记着以后想着怎么改就是了。说的人也没有错,本身做得不好,还要怕别人说么。

    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觉得我全身上下这身衣服是我看起来的最大的mao病,却没有人提过,看来在他们眼里我身上的衣服并不算不好。

    当然这一点我想错了,我刚出门,没有走远,就听得屋内另一个声音小心翼翼却不住吃吃笑问道:“这二瓜子穿的什么,他是个甚兵?”

    另一个说道:带荆州口音,怕是外八军里的二蛋子新兵。

    不过这个错误算不上很严重,虽然有些伤自尊心。而且耳朵好有时也并不见得是件好事。

    市另一边的出口拐角就是一家酒肆,门口的垆上排列的酒坛,楼上的悬帜上书的“扶风醇”都显示了它的身份。(《韩非子》中曾经讲述酒旗这个东西,用的字眼就是“帜”,在外储说篇,说明至少战国时候宋地就有酒旗这个东西,宋在今天河南东南,江苏西北,安徽北部这一带,作者注)

    仿佛眼中又看见了七八年前的襄阳,一个小女孩牵着一个小男孩在街上走着。

    “炉?和我们家的炉不一样啊!为什么不烧火?下面也没有火塘。”

    “小智,那是垆。”小女孩这时候已经蹲下了身子,在地上拾起了一段残枝写下了垆字。“你看,是不是像我们家的炉子,所以叫垆,一面高起来,那是让酒坛子靠着的,免得被人碰掉下去了,知道了么?”

    “恩!”小男孩不住点头,小女孩笑了。

    我一边在点头,一边也在笑。

    很喜欢这种地方,有很多吃的。

    忽然心虚地朝后看看,后面无人,还算比较安全。

    心中安定,咳定喘匀立刻没有任何犹豫地走了进去。

    不过和襄阳或者很多地方不一样,垆边没有坐着一位年轻女子。

    很多年前,在益州,曾经有一个很著名的女子当垆卖酒,那个女子叫卓文君。几年前,有一个女孩子在潜山上写过这个故事,那个女孩叫黄忻,或者叫黄怡。

    不过在襄阳当垆卖酒的女孩子大多不太受人尊重,被恶霸无赖调笑是很正常的。为此我们同学还讨论过,不过不是专门讨论,通常这种讨论第一句是问昨日老师讲的老子之某句何解?第二句,这你都不知道?第三句:当垆之女说不定都知道。第四句:哪个?第五句:哎,昨日新开在云书家斜对面的那家长得确是美yan。然后就进入某一个当垆之女子的话题,就比如调戏当垆女子的问题。关于这个问题,为了进一步推进襄阳的稳定协调和谐发展,经过众青年学子的热烈和翔实的讨论,绝大多数人出于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的精神和态度得出结论:襄阳唯一不调戏当垆女子的恶霸叫子睿;唯一不纠缠当垆女子的无赖叫子涉。对此我无可奈何,主要是说不过他们,说快了一定会结巴;动手这恶霸之名又坐定了。子涉对无赖之名倒无所谓,甚而有我是无赖我怕谁的劲头。

    开玩笑归开玩笑,我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垆旁总需有一个漂亮年轻女子。有一次和我的死党——也就子涉子圣那俩玩艺——在一个酒肆前林荫下歇息,看到眼前新开张的酒肆之垆边又站一女子,招徕着客人。便问子圣,此人立刻中止絮絮叨叨,开始盯着前面进入沉思状态,再和他说什么,他就如一张几案完全没有了反应;还得靠子涉来答:谁经常去酒肆啊?还不是有些闲钱的男人?既然大多都是男子去酒肆,那自然要有个女的在外面迎啦!我深以为然。经小半个时辰,歇息完毕,就要离开时,子圣会忽然冒出一句:进去十五个,十四个为男子,是不是因为招待男子,故而为之?

    通常在那个时候我就很想找人给子圣脑袋开个盖,把那一脑袋里杂碎好好梳理一下,洗洗拧干了再扔回去,然后再给他用扫帚把耳朵清一遍。

    安顿下各种心思,进得楼里。看来是天冷怕风,屋门内外挡有两层厚布帘,下坠以横木,屋内窗棂紧闭,只靠几盏油灯照明,有些昏黑。还未适应里面昏暗,立刻有人招呼:里边请,格里面暖和得横(很)。

    问他有没有二楼独处的位置,那人回说楼上早满了,只有一楼还有几张空位。

    看得墙角更yin暗处有一个小案,便说就那里了。

    他问我可有一起的客人需要招呼进来,一边走去替我擦拭几案,待得我靠到近处看到我身上衣服,赶紧补了声:军爷辛苦!我摇头道:就我一个,上些本地酒食吧。外面挂的那个扶风醇可是本地美酒?上些来尝尝,咳咳。

    回言:这便送来!不过却没离开,又发言推托不能给我上扶风醇。只道:此酒醇厚,易醉人。近日城内军令下达,但凡军士,不得饮此酒。小的只能上些醪薄酒,还请军爷勿怪见谅,不知可否?

    我也只能由他了,点点头。应该说我很丢襄阳恶霸无赖界的脸,大多时候都显得比较乖。

    饭食倒也没有什么特别,倒是连醪薄酒味道也很淳厚,实为难得,想来此地米粮充足,酿酒之业理当兴盛。

    尤其在这样一个外面街口呼啸着冷风的正午,自己还能在温暖的炉边吃着饭喝着酒,本身就是一件愉悦的事情。

    安静地在一个谁也不认识我的地方吃饭,有时候真是一件惬意的事情。不过听到别人的种种议论就不一定了。

    比如今早居然又在谈和我有关之事。

    当然大多数事情又不是我所记得的,甚至不是我曾听闻的。

    本来我没有兴趣注意的,只是在品着热酒的时候偶然听到了一个词:建宁二年。

    我出生的那一年。

    发话人称自己原来是在上阖的,去年才来这里投奔叔叔,他当年年轻的时候,家里有些闲钱,加之上阖秩序整肃,民风淳朴,夜里不归家里也不担心,都说定是在哪里住下了,交给申公照应了。故而喜欢与自己一干好友,日里游山玩水,夜夜饮酒作乐。

    建宁二年之末,有一日夜宿野外一间乡间五斗米教(张鲁的爷爷张陵开始创建五斗米教)的义舍。夜深,他内急出来在草丛中寻一处方便,忽见远处火光趋前,伴随一阵马蹄声急。只见从东边路上来了一辆车直奔上阖城飞也似地去了,那车上有挂灯,看得清楚,早先皇上派人来宣旨等事都用这种车,最令人注意的是他还听得车内有新生婴孩的哭泣之声。

    那日他酒多了,也未觉奇怪。第二日正午酒醒,想起昨日之事,尤以婴孩哭声令其不解。忽听得外面路上有些动静,出来就看见上阖郡的申家两位公子带着郡国si军出发。申侯si军里有自己一个堂兄,便去伯父家一问,据说是说党人太多,好多县令本身就是党人,尤以颖川汝南为甚,皇上便诏令司隶皇亲外戚封地之军皆出,赴此两地平定缉捕党人。

    不过事后听说两位公子都带着自家刚出生的娃娃和夫人一起去了,对外宣扬说是要过年,而且冬月里大公子新得一女,二公子紧急着腊月里又得一子,大过年照风俗所以要出去全家就得都去。街坊就传开了:说司隶里的封地大多都是宦官bi着皇上封的,都算是宦官一派的,宦官和党人又是死对头,诏令如此自然有理。不过申公一族却不是,而且和宦官素来没有什么好交情,所以带着夫人孩子,这队伍行进自然慢了,其实意思就是不想去,能拖就拖。

    酒肆里似乎大家都ting喜欢这个话题,没有人说话只顾听着。只有人偷偷在下面聊着那个送来的婴孩莫非就是……

    不过他话锋一转,说他堂兄回来和他们说到他们那一路近乎游山玩水,即便一路有圣旨催促,但还是大半个月才进汝南。皇上甚至派了宦官监军都没有什么用。也就二公子还会下令说注意留心附近党人活动,不过据说也是抓了真的就放,还向上报说不是;过路什么县衙,查一番文书,勾出几个死囚名字就当党人杀了。大公子简直就差直接说,出来就是散心的了,谁管什么党人。上元节居然还专门停在召陵凭吊了一番当年周时齐桓公在此会盟诸侯之盛事,过完上元节才开拔。两位公子和夫人们还尽喜欢在那阉货面前卿卿我我,撩拨得那宦官没有脾气。

    众人大笑,一阵嘲笑宦官阉货之语,直到有人问道后来呢。

    那人继续说道,堂兄常听得大公子背着那阉货找几个亲随下令抓些地方泼皮无赖,偷盗惯犯充数了事回家。有一日他堂兄和另外几个在草丛里抓着一个邋遢道人,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袖子里鼓鼓囊囊,一搜出来……<;玄虚,还问道:尔等猜是何物?

    我知道答案,但也同样停下吃饭,只顾竖着耳朵听。

    &玄虚之人皆笑道:非也。

    只有他旁边一个人答说是孩子,一直说话的那个人还颇为不满,怒道:刘老六,早和你说过,就不要露an泄底。那刘老六也怒道:都听了七八十遍,额讲都没问题,要不要我讲。

    他才继续讲道:莫与额抢生意……额堂兄想着这个定是个拐卖男孩的恶贼,便把这邋遢道士当个宝贝般扭送到两位公子处。那个臭道士却一直只说是带自家外甥去投亲。二公子笑道,何有置自家婴孩外甥于袖中者,未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搜出一封信,那个婴孩却原来是个党人之子。两位公子便有些不知所措,那宦官自然欢喜,便伸手就要拿过信去,要递给他时,两位公子故作传递之际不小心将下款署名之处在火烛上燎去了些。那宦官文墨不多,粗鄙得很,看完也就大概明白这个孩子姓谢,还有一个联姻的党人姓郭,便问下面署名是谁,大公子便说那党人只署了个谢,却未署名。那阉贼便兴高采烈命人去查,结果这里并没有姓谢有名的党人,一个姓郭的,还是因为同情党人获罪的。那阉货有些失望更是生气,硬要他们把道人和孩子一并处死,编个名字便上报了。

    酒肆里人还有人跟着这话头嗟叹。那人却眉飞se舞继续道:此事可能并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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