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刘惔的祖上有些名声,但与母亲居住京口时家中贫困。小小年纪就以编草鞋为生,也是到了二十多岁时才被王导起用。日渐知名。
王濛与刘惔两人皆属王导司徒府,与司马昱来往亲密,为他办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如今王导是有意护着司马宗室。
此次司马昱也让这两位好友参与平息流言之事,两人如今在建康颇有名气。为人当成新一代名士典范,虽不如谢尚文武双全,却也堪用了。
刘惔刚搬来建康不久,在司马昱的提点下,方才知道。这建康城中,司徒王导与中书令庾亮是不可不结交的长辈,但年轻一辈中,论交友广阔当属谢安与桓温。
桓温年二十二,及冠后仍在军中待着,正如谢安所言,此人真是三榜无一榜能发挥其用,但因豪爽性情,在各家军中皆有方便之门。桓温一直拒官的缘由想要调往宣城帮助父亲,可惜父亲将桓冲和几个弟弟都让他照顾,弄得他连京中的官都没空去做,用他的话说就是连媳妇都没娶,就提前当爹了。
刘惔认得桓温,也听过其名,只是对结交颇有些别扭,他与桓温同岁,请桓温帮着处理司马昱交待的事还说得过去,但谢安才十四岁,算上虚岁也不过十五,他自认没王濛脸皮厚,去小孩那讨茶吃。
司马昱知他为难,不由倒出苦水,“谢仁祖极爱其弟,所以有意拦着本王莫去烦他,之前本王带谢安去石头城一带查探群鼠的源头,谢仁祖早就有所不满,而谢安也是懒得管俗事的性格,那日在朝堂中要不是为了主公颜面,谢安也不会帮我激怒中书令大人……可如今中书令大人可是正看着我们呢,少了谢安帮忙,就连他那位通晓医理的师弟也请不动。”
刘惔蹙眉,“这位三郎书画之名倒是传遍江左,听闻他这四年幽居太学,只专注修书,现在能帮王爷所什么呢?若要求医,王爷亲至,就算是葛洪仙师也要卖几分薄面吧?”
司马昱暗道,你们这些擅清谈做学问的人可真的不了解时事啊,葛洪半仙就连司徒大人的面子也不卖,还得靠人情关系,谢安虽是专注修书,没有什么掀得起波澜的大动作,但若是真让他出手,差不多也就是司马宗反叛之类的事了吧?
于是司马昱叹息道:“你若是轻视他,可就看走眼了。”
刘惔对此仍不屑一顾,而谢安此刻安安心心地陪着王熙之逗鼠练字,过了几日黄初平到建康,他带着这位师弟直奔西园,一来让他住在那清幽之所继续研究医术和炼丹,二来就是为了将柏舟的眼睛彻底治好。
谢安这几年跟葛洪通书信,多半是为了大哥大嫂的孕育子嗣之事,大嫂身子虚弱,有过小孩体虚早夭的前科,葛洪通晓房中术,这些年以调理为主,新年时大嫂已顺利有孕,只待十月之后生产。
然后就是为了柏舟眼疾之事,葛洪对此病症也感兴趣,这些年多寄来治疗方案,谢安医术虽是半桶水,但也获益良多,柏舟近两年已能在阴暗之处看得清楚手边之物,所以才能为谢安制造各种脑洞大开的武器。
……
西园是王导的私人别墅园林,因为极其私人,才让他装得下各种奇人,比如有在林间养鹿的怪人,四年前因王熙之命人宰了他一只鹿给谢安吃。一直念叨不休要吃掉王熙之的大白鹅,弄得王熙之更不想踏足西园。
至于已跟了谢氏姓的狗娃和小雀儿已经被谢安派到去管理谢氏的茶园,谢安不让他们留在自己身边,是为了人尽其用,他年纪还小,待在太学院读书。并不适合带太多人在身边荒废年华。
黄初平一踏足西园就直说了三个“好”字,这西园虽是宅院,却与山林融合度极高,想要隐居,找一处林子待着就能过日子,此处除了鹿是最大型的动物,旁的就是兔子之类,并无天敌。王导的几只鹤有人专人喂养。
这几年王导回到乌衣巷,踏足西园多的人反而是谢安了。
城中漫天流言。丝毫没有影响西园,园中那些闲散贤士种菜的种菜,养鹿的养鹿,多塞一个沉迷收集各种草药的黄初平也并无影响。
眼见天气渐热,谢安虽远离世事,但还是忍不住向黄初平讨教,“小仙师弟,如今建康周边可有易得的防治疫病的草药?我只知可用苍术雄黄烟熏室内可稍作防病。但内服草药只知大青根和贯纵。”
黄初平见他说出一串防治之药,不由竖起大拇指道:“师娘说小师兄针灸术已入门境。没想这师父的医术也学有所成,这江左荒地颇多,如今最常见也是极有效用的就是青蒿。”
“青蒿生在湿地河边,也能做饭食蒿团,但要治疫病得用师父记在《肘后备急方》中的青蒿取汁法,取汁不得用煮。一煮就坏了药性。”
黄初平和谢安一见投缘,聊起草药来更是兴之所至,两人在西园的一道溪流旁寻到一丛青蒿,因未到夏天所以尚未开花。
黄初平采了一把青蒿,对谢安道:“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渍,绞取汁,尽服之。这药方救过人,所以无需担忧效用。”
谢安十分佩服葛洪,“这法子虽是简单,但也知师公下了颇多改良。”
医术的进步无不是前人努力尝试结果,古有神农尝百草,而葛洪和鲍姑夫妇除了在山间炼丹著作外,还常下山行医救治平民,这也是他们不愿困在建康专为贵族士族看病的缘由。
还没等谢安去找司马昱,过了几日,这建康城里的群鼠浮江算是清理得七八分,可司马昱却连夜火急火燎带着刘惔来登门拜访了。
谢安正跟五弟谢石比剑,谢石虽堪堪七岁,身量比同龄小孩壮实高大,一脸敦厚的模样深得庄姨遗传。
谢朗正磕着瓜子围观指点自家五叔,两小孩不见谢安几日,恨不得吃饭睡觉如厕都黏着他,见客至,谢朗无奈前迎,一见是司马昱,顿时也不客气传达谢尚的话:“会稽王殿下,我尚叔说了,这小老鼠就别烦狸叔了,尚叔前脚替您办事出建康时还布置一堆功课给狸叔,若是做不完可要挨板子的,可是真打哦。”
司马昱干脆吓唬他道:“这事可与你尚叔有关,如今京口一带有些许村落有疫病蔓延的苗头,你尚叔如今可是在京口一带巡视吧,若他染了病,最急的人是谁呢?”
谢朗自幼跟着谢安,最不怕的就被吓唬,正要回嘴,就见谢安一剑斜斜飞来,落在谢朗跟前,“胡儿,这人长大可愈发无礼,既有客至,可不快些上茶,记得要上明前龙井。”
司马昱忙叫住要谢朗,对谢安介绍身边的刘惔,“刘惔刘真长,阿狸必定听过他的名号了。”
谢安与刘惔遥遥对视,刘惔一脸掩饰不住的焦急,谢安淡淡笑道:“刘郎君有何事?阿昱如此急躁,想必不止是几个村落有疫病苗头那般简单。”
刘惔虽是别扭,但也心焦坦诚道:“舍妹与老母亲自京口家中上京投奔我,未想在沿江村落旅住时遭遇自建康而来的群鼠铺河,母亲来信说舍妹饮了河水后患了急症,听着像是疫病。听闻三郎是葛洪仙师之徒,仙师曾多救治疫症,想必三郎有解决之法。”
“令妹此时在何处?”谢安怔了怔,问道。
刘惔道:“在直渎附近。”
直渎离建康倒也不远,谢安想得却是另一回事,问司马昱道:“你方才说有疫病的村落就在直渎附近么?说京口是骗胡儿的?”
司马昱苦笑点头,谢朗皱着鼻子哼了一声。
“直渎离建康甚近,这鼠群想来一部分入了内河道,已力竭死亡,加之近日是寒热交替的时日,堵塞河道,疫病最易滋长。”谢安思忖片刻道,“既然离建康近,那带上我那小师弟去去也无妨。”
约定明日一早行程,送走客人,谢朗抱着他的手臂低声问道:“狸叔可真要去出城,若被尚叔知道这顿打可免不了呢。”
“人都上门来求了,我怎么也要给点面子。”谢安淡淡道,“毕竟是人家妹妹病了。”
谢朗坏笑,“妹妹又如何?狸叔除了对隔壁那位在意,这些年都不曾有放在心上的小娘子啊。”
谢安摸了摸他的头,“你不懂,这是替人还人情。”
谢朗还是弄不明白,谢安也不说,径自回到书房,看到阿乙不知何时摆在案头的一张信笺,自然是王熙之写来的。
“小老鼠一直想不到的名字,你得替我想想。”
谢安将这信笺放到桌下一个匣子里,满满匣中都是两人往来的书信,往前翻阅,可见王熙之书法的进步。
“出城几日,帮人看病还人情。至于那小老鼠,就叫它豆豆好了。吃饭睡觉打豆豆。”
他写好回信,就唤来傻松狮,让它送去对门小院,松狮这些年被训练得熟练,连逃避大白鹅的攻击也灵巧许多。
至于这还人情嘛,这世间恐怕唯有他才知道,这去救刘惔的妹妹,是为了谁。
只因为历史上谢安的妻子就是刘惔的妹妹,虽然他如今占了谢安的身体和身份,但一切皆已发生改变,他不会选择及冠后东山归隐,自然也不会再与这个女子有关联。
松狮过了片刻后归来,一脸委屈的模样大概是被啄了,背上还系着一个小包袱,谢安打开,一看除了王熙之的回信,还有一枚骨哨。
回信上所写:为何要打豆豆,豆豆多可怜,这几日净被大白吓唬。还有,你在外可用骨哨同我联络,可方便了。
谢安莞尔,再拾起那枚骨哨放在唇边轻吹,没想过了片刻竟招来了那只赤鸦,看起来还是从隔壁小院飞过来的。
赤鸦念念不忘谢安欺负过他,每每看在王熙之面子听他召唤,没想王熙之竟将召唤骨哨给了谢安。
这鸦生似乎有些悲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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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葛洪的青蒿取汁法与诺贝尔得奖青蒿素的提取还有启发关系,古人真是聪明。以及忽然想到书圣的《啖豆鼠帖》:啖豆鼠,伤如佳,今送,能啖不?
第五章 野马尘埃()
第五章:野马尘埃
清晨踏尘出城,直渎在建康北面,乘船比骑马快,不稍一日就能抵达,其间路过幕府山,见得五峰耸立,作为建康背面防守门户,王导幕府所在地。
谢安与刘惔稍在幕府山下渡口停顿,在晋室南渡时,因有司马睿、司马羕、司马宗、司马佑、司马纮在此渡江,而得名五马渡。
所谓五马渡江,一马化为龙,这龙就是东晋立朝者晋元帝司马睿。
如今近二十年过去,司马睿逝去、司马羕降爵去官、司马宗叛逃下落不明、司马佑病逝、司马纮患有疯病,再联想五马渡的名字由来,只能徒引人感慨。
沿江一代的群山连绵,入河曲折,若要去刘惔母亲和妹妹所居住的村子还需下船行路一阵。
只是沿岸的风光被那数不尽数的鼠尸给毁了,若是在大灾之年倒能当做食物,如今流民就算啃草根也不愿吃这东西,何况江左生息近二十年,已摆脱刚刚南下时的穷困窘境,水土好,气候好,只要有劳力,就能开垦荒地种植。
刘惔母亲原是要来直渎看望亲友,都是自北方逃来,若得幸能在京中做官或是在三吴富庶之地立足,可刘家和大多数底层士族一样,虽祖上名声响亮,到他们这一代,穷困依旧是最大的烦恼,刘家能出得如今在京中名声大噪的刘惔也多亏王导赏识提拔,同时多少士族诚心奉王导为门阀士族第一人,只因他的识人慧眼。
谢安是带着沈劲一同出城的,原本沈劲就负责他的安危,再加上沈劲说如今阿丁在幕府附近长江上的新洲岛上,待救了人后他要去岛上见见阿丁。
而且新洲岛在长江江心。岛上不但有东晋军营,亦是沈家开辟的马场,阿丁自江北运来了良品幼马,一面驯养一面让士兵们练习骑术,一般人不得随意上岛。
自从沈劲因有潜伏广陵钱氏有功,虽因父亲之事未曾有封赏。但他的通缉令已撤下,沈家原本切断的商贸线再度连接南北,有前车之鉴,沈家如今很是低调,大部分商贸要么是有谢安的建议,要么是与琅琊王氏和司马氏有益。
若是发展势好,成为皇商指日可待。
司马昱身为王爷自然没法跟着出城,羡慕嫉妒也无法,司马宗室凋零。若他出门遇到危险,身边可没有沈劲这样的高手保护。
黄初平一听要救人,不用谢安多言跟着上路,沿途还能增广见闻,为闭关炼丹做采购。
四月末,两岸青山过,垂柳漫苇,是出门游玩的好风光。可一看刘惔那忧心忡忡的模样,黄初平也不敢在他面前笑。虽说劝了几句“一切包在我黄小仙身上”,但刘惔见他那副面黄肌瘦的猴样,心再度悬了起来。
放眼往去,一行船上,唯有看到谢安时,刘惔才心生几分安慰。原来这三郎名不虚传,当真是少年早熟,稳重踏实。
刘惔的妹妹单名一个“容”字,年十六,原本性情活泼的少女。如今一病不但容色黯然,眼中的神彩尽失,刘惔见到刘容时,当即不顾染病的危险,跪在病榻旁,哽咽地叫着妹妹的名字,“容儿,阿兄来了,莫怕。”
谢安面上早已蒙上口罩,跟着黄初平四处查探病况,黄初平经验颇多,知谢安是头一遭,一面探病一面教些浅显的医理给他,还道:“师娘说,你聪慧过人,稍加提点就能入门,若要深入还得多下功夫多看病症,但她说你是做大事的人,不必在这上面太过费神,懂得些许能够保护自己就够了。”
看过一圈后,黄初平让沈劲帮着去河边采青蒿,又将刘惔从刘容的房间拽了出来,将出门前配好的清心丸碾碎让刘容服下。
“近日气候寒热交替,若是体虚者则极易染上风寒和别的杂症。”
黄初平带着谢安站在高处,望着并不宽敞的河道上浮着的鼠尸,一时澄静的水面也变得如墨漆黑,黄初平问道:“小师兄也学占星算术之类,也曾学得如诸葛先生那般知风迎雨呢?”
“都言东风送湿,眼下正是东风,亦可看云。”谢安叹道,“云薄天晴,云厚天阴,云卷如钩则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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