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会伪装和掩饰。如今被这些肆无忌惮的目光多看一眼,她也觉得莫名的恶心和焦躁。
可进城是一定要进的,因为宋衣要看病。
广陵城门禁不严,应是在江北多流民的缘故,流民无户籍,加上郗鉴是流民帅,对于流民是亲近招揽政策,更没有那么多约束。而且以郗鉴的声望,并没有什么人敢在广陵地界闹事,即使是集结成群的小混混们最多是小打小闹,郗鉴将军可不管这些小事。
宋衣和谢安顺利进城看病,由于此时宋衣狼狈模样与通缉画影相差甚多,并没有被守城卫认出来。
乱世最怕生病,因为看病吃药费钱,宋衣手上银钱倒很充足,医师对待她自然殷勤,可是一番诊查下来,医师只说她恶心呕吐腹痛目眩种种症状是中了毒,但中了什么毒却不好拿定主意。
谢安想了想方才他们在船上吃过的事物,恍然大悟,是螃蟹。
可能是死蟹的蟹毒,因为用酒和调料料理过,既不容易被锦衣玉食养着的宋衣发觉,而呕吐腹痛又能轻易打垮一个强者,想出这办法来,自家姐姐还是真是聪明。
谢安当下想到脱身主意,故意对医师道:“不管何种毒,请给我们拿些紫苏和姜来,份量你看着办,将两者熬汤服下应当无碍,即使不能解毒。紫苏能发汗散寒以解表邪,又能行气宽中、解郁止呕,姜汤能解寒气,正适合宋姐姐。”
宋衣正难受得厉害,十分意外谢安为自己开了两味药食,看起来似乎是要帮助她的意思……只是这小狐狸真的会对这么她好?
谢安见宋衣正直勾勾地瞪着他,于是问医师,“医师,你觉得我说得可对?”
“小郎君说得对!”医师一拍手,“紫苏和姜都是可用在菜中,这位女郎请放心。”
谢安跟着医师去后院拔新鲜的紫苏,路上医师又向谢安细细追问今日宋衣的吃食,谢安如是地说是吃了蟹,但他和宋衣是一起吃的,并无中毒迹象。
最后医师断定,“说不准是女郎最近受了伤,身体虚弱,而蟹肉性寒,所以才食蟹过敏,引发不适。”
说完给他给宋衣开了几副补气血的药,又让自家夫人给宋衣大腿伤口换了药。
宋衣不愿多受医师夫妻的好意,让谢安拿上药,两人在城中寻了一处荒僻的棚屋住下。这一带住的都是流民,棚屋也是为流民所建,这间屋子的主人应该是随家族渡江,在江东三郡重新安家去了。
屋子本就临时居所,仅能保证四面不漏风,简陋灶台锅炉,席子破烂不堪,但宋衣坚持选在这里住下,求的是安心。
毕竟这里已经是广陵城了。
广陵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是龙蛇混杂之地,她要防着谢尚追赶,如谢尚这般世家子弟,必然是住好的驿站或舍馆,绝对不会想到宋衣此刻在流民区。
入夜时,紫苏姜汤已熬好,谢安让她手捧着放凉会再喝,可宋衣腹中闹腾,不得不往茅厕跑了数趟,整个人瞬间脸色比谢安还要惨。
“小狐狸心肠不错。”宋衣虽在病中,却仍注意着谢安的举止,但谢安从上岸后就一直神情不咸不淡地跟在她身边,一丝逃跑的意思都没有。
“我只是看你可怜,毕竟你也是我的长辈。”谢安正帮她看着熬补血的汤药,被烟火熏得咳嗽不已,“反正你最好快点养好伤,与我尚哥一战,我也好回家。”
“小孩就是小孩,出来几日果然是想家了,你莫跟我耍性子,我自然好好待你,不再打你。”
宋衣看了一眼谢安脖子上被自己掐得淤血痕迹,心底莫名涌出几分愧疚。
“那么一言为定了,宋姐姐。”谢安笑容浅浅,眼眸生辉。
宋衣躺在床上,遥遥看谢安忙碌的背影,忽道:“你这小孩长相出众,嘴皮子又厉害,见识远胜成人,倒是个可造之材。”
宋衣为王敦妾侍时见过的才子多不胜数,这谢家一门早有江左八达谢鲲,如今又有谢鲲之子谢尚,加上谢安尚年幼却胆识与见识都非同寻常孩童,想来日后这个家族定会有大名声。
“多谢宋姐姐夸奖。”谢安瞧了一眼她手中的紫苏姜汤,淡淡道,“趁温热,将汤药喝了解毒罢。”
宋衣喝了碗紫苏姜汤后,似乎觉得气顺了些许,身子也不再打寒颤,只是少不得还要多去几趟茅厕,折腾到了半夜,补血汤药熬好,谢安盛了小碗给她,说剩下的明日再喝。
病弱的人心防最是脆弱,若有人在旁照顾,即使不嘘寒问暖,即使只端茶送药,病人心中也会多几分暖意、少几分凄凉。
宋衣是心狠之人,但最受不得人对她好。
因为她也许会心软,心一软就容易疏忽很多事情,比如她仍旧想不通谢安为何会忽然对她态度好转。
她是杀了谢安大伯的人,如今谢安还被她当成人质带出了建康,一路逃亡吃了不少苦……这小孩怎么会如此好心?
可是宋衣此时已经没有多余力气思考这个问题,因为在恶心呕吐腹痛等等异样症状渐渐消失后,她发觉自己的身体莫名地发热。
秋夜寒凉,她又刚刚折腾过一番,怎么会莫名地热起来?
这种莫名的燥热从她的指尖一直烧到心头,血液像是被蒸煮过在慢慢沸腾,而当她稍微动弹,衣料滑过肌肤时竟有莫名的瘙痒与躁动。
她反应再迟钝,此刻已发觉不对,于是望向谢安的目光又变得阴冷起来,“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药?”
谢安一早离她远远的,见她面色潮红,眸中眼白充溢血丝,顿时就知道自己下的药发作了。
“我觉得你挺蠢的,既然已经学会用毒杀我大伯,却为何不再学学厨艺?殊不知食物也能成为毒药?”谢安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前半生真的过得很不错,这双手柔软得不像是能拿剑杀人的,看来你未曾给喜欢的人洗手作羹汤了?”
宋衣蹙眉不语,因为她确实未曾下过厨。
“而且,为了保持体力与容貌,你应该连寒食散都未曾吃过吧?”谢安一面往门口走,一面娓娓道来,“因为葛洪师公曾跟我说过,寒食散这种烈性之药,玄修之人应当戒除,而玄修有驻颜之术一脉,修习驻颜术者虽年岁渐老,却能永葆青春,这修驻颜术的人更不能碰寒食散了。”
“我随身一直带着包寒食散,用瓷瓶所装,所以即使入水也不会化,如今可都给你吃了。”
“准确说,驻颜术是要保持体内多阴气少阳气,血液缓流,五脏平和,可你白天吃了毒蟹,晚上又吃了姜,姜属热,夜晚吃能让血液流速过快,体内燥热上火,是驻颜术的大忌,而寒食散也是热毒之物,这就是说,你现在阳气过剩。”
宋衣汗如雨下,体力燥热在呼吸间喷涌而出,难受异常。
寒食散之所以有“寒食”二字,就是因为服食之后需寒衣、寒饮、寒食、寒卧,更需用热酒散毒,而且还要醇酿好酒,所以如果不是世家子弟,根本吃不起这玩意。
可如今并无酒,宋衣本就被蟹毒弄得体虚无力,浓姜汤与寒食散的热度在体内翻腾着,宋衣望着谢安立在门前的身影,冷笑一声,“小狐狸懂得倒多,可你忘了,我能运气将五石散的热毒逼出。”
“可你运功之时,我早已逃了。”谢安并没有想过能用小小的毒将她放倒并且反杀。宋衣如今身体虚弱,能不能追到他并不重要,但谢尚一定就在附近,所以只要宋衣敢踏出棚屋,就要做好被谢尚截杀的准备。
宋衣强撑着一步步走向谢安,可谢安也非孱弱之辈,这几年被桓温“打”出了一身机敏的走位技能,他迅速闪到宋衣身侧,挥着白天从蒜子发间偷拿的簪子像宋衣刺去。
谢安下手力道颇大,动作也迅速,宋衣躲闪不及,被簪子在衣裳上划下一长条的口子,她衣裳并不单薄,但划破的口子处隐约见到泛着胭脂红的雪肌,可见谢安下手之果决。
银簪还在她完好无损的肌肤上划下一道伤痕,宋衣再度想起大腿的伤,极怒反笑,将被划破的衣裳褪去,寒食散的热毒难耐,若不脱衣,热毒难以离散。
宋衣尽褪衣裳,也自信自己的身材,并且很想要看看谢安的窘态,她不信谢安这小孩不会起异样的心思。
但她的心思又一次落空,因为谢安此刻目光平静如水,坦荡地看着她,漠然道:“宋姐姐身材不错,可惜对我来说,并无吸引力。”
上辈子他在画室学画多年,自然要对着人体模特心如止水地画画,身材如宋衣这般的模特不少,而且他也不是司马衍那情窦初开的小孩,宋衣惯用美色惑人,但用在谢安身上,倒是大大的失策。
“再也不见!”
谢安藏在身后的手向迎面而来的宋衣一挥,一把炭灰向她撒去,然后他破门而出,迅速夺路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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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麻说晚上不要吃姜啊!
感谢扌斤宀子、小辰辰要睡觉、楠邶的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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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黄雀在后()
第四十一章:黄雀在后
炭灰轻盈而细密,如一张密不通风地网罩在宋衣周身,落在她如涂抹了层胭脂的雪肌上,她急忙屏息,但这些脏东西还是钻了少许进入她的鼻腔,令她猛烈地咳嗽起来。
谢安如逃离猎人追杀的小兽般没入了夜色中,宋衣看了一眼随炭灰落地的银簪,想起白日船上见到的那个小女孩,似乎这银簪曾插在她的发间。
“你一直说我蠢,原来我真的很蠢,连一个小孩都能骗了我。”
她没有追上去,只是怔怔地望着夜色,双目盈亮含水,而后抱着赤裸发烫的身体,自嘲低笑。
谢安心跳如雷地跑出了棚屋,夜风徐徐,吹尽他身上汗渍,撞门时左肩似乎撞伤了,然而伤痛是是小事,逃命才是大事。
他按着患处在岔路颇多的流民区奔跑,一刻也不敢停下,方才自己真够大胆,也是这几日够憋屈,以致他来不及等谢尚就动手了。
早知会有今日,以前就该多跟桓温勤练武功防身。
他的脚步轻轻在黄泥砖石路上响着,流民区到了夜晚燃灯的住户很少,不过这样也方便他往光明的城区而去。
广陵即是后世诗情画意、盐业重镇的扬州,如今是军事镇地,城池高墙连绵,收纳的流民颇多,而乱世的流民要么就入伍从军,要么就沦为奴仆,要么就集成团伙行强盗之事,成群乞讨者更甚。
谢安往日即使是在剡县也未曾接触过如此多的流民,因为剡县属于吴地三郡,能在江南士族眼皮底下安家的流民最次也是寒门。
可这广陵郡的流民区不同,这里是江北,这里住着比佃户更为贫苦的平民。
经过某些个棚屋时,谢安还能隐隐听到屋内的哭泣、打骂声,听得他心惊肉跳,惴惴不安。
他要去的地方是码头,堂姐的船应该就在码头。从瓜洲到广陵一带水路是春秋时所修的邗沟运河,但三国时广陵为孙曹兵争之地,河道并未畅通,如今东晋初年,国业未稳,这一段运河也未有多余财力维护。
其实若是广陵的地理位置,完全可以联通南北成为经济枢纽之地,使得流民多得生计,不必再往南逃。
但经济的发展,还是靠国家的稳定,所以这才是王导在先帝当政期间,并未对留在北方抵抗胡人的将领施以援手的顾虑?
谢安很佩服自己在这个节骨眼还有闲情想这些,若那宋衣不要命光着身子要跑出来追杀他……那说不定她还真的敢做。
其实他给宋衣吃寒食散俨然等于给她下药了,是下三流的手段,但这等事做完他却一点愧疚都没有。
只是接下来的变故告诉他,平生第一次真正做坏事,总要受到些惩罚。
还未出流民区,谢安就发觉自己迷路了。
这回他终于可以狠狠骂自己一句“废柴”,摸着瘪瘪的肚子,他寻了一处墙根坐下,掏出藏在怀中带着体温的面饼,小口咬下,慢慢咀嚼。
今夜多云无月,夜虫时鸣时隐,老鼠吱吱过街,若谢安真是九岁小孩面对此凄惨境况还会哭一哭,但他真不是啊。
面饼在口中慢慢化着,他得空检查了下左肩的伤势,肿得跟馒头似的,他慢慢揉着患处,跌打伤药应该在堂姐船上备有,只要见到堂姐,剩下的事就交给谢尚去处理了。
不管是否迷路,碰到有路就走吧,街巷曲折但条条巷路相连,总会找到出口的。
他正欲起身,猛地发觉在黑暗中似有人在窥看他,之前一路走来他的喘息声颇大,加上逃出时的如雷心跳,足够将追踪的脚步声给忽略。
身上唯一的武器是跑路时在地上顺走的烧火棍,他紧握着棍子,在四周霍霍乱舞了一圈。
黑暗容易令人产生恐惧,说不准是他自己想多了?谢安心里没底,握紧棍子继续往前走,道路并不平坦,走着走着就会踢到石子,还会打个趔趄。
流民区的夜晚很静,没有夜生活的小城,到了夜晚最大的动静就是主街上传来的打更声,这附近没狗……因为狗会被流民混混给填饱肚子。
现在应该是子时。
谢安这几日一直没吃好睡好,精神永远紧绷着,重新静心行走片刻,连听觉都变得敏锐起来,隐隐能听到细碎的步子悄悄跟在他的附近。
那应该是没有穿鞋的脚,踩在硬邦邦的泥土上发出的声音,只比猫的肉垫踏在地上的声音大那么一点。
谢安脑海里想着吐纳行气之法,让整个人静下来,最高的境界当是与这风与夜融为一体,可惜他目前还办不到。
就在他调整着呼吸、准备凭借着的风声调查周围追踪他的人时……就发现,临阵磨枪,未必奏效,玄修这种急需天赋和运功时间的功法,在黑拳与棍棒的围攻面前,也只能被迫中断。
因为跟踪他的人愈发嚣张起来,连脚步声也懒得掩饰,他们一直在加速,棍棒破风之声几乎已经大到可以让谢安这种玄修四年的人,听清它的方向,并且循声躲避。
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