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衣怔了怔,虽然她并不想让谢安离自己太远,但毕竟已经上了这家的船,又看对方是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实在有些不好拒绝,无奈道:“可以啊,但是……”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谢安被小萝莉急切地拉到一边玩耍去了。
褚夫人微红着脸,“我家蒜子太过任性,女郎莫怪。”
宋衣身上尚有伤,强撑笑颜回礼。
没过多久,客船起航离开瓜洲镇,其实瓜洲离广陵就只有一小段水路,傍晚之前就能抵达,宋衣在一旁坐着,姑且就让谢安有几个逍遥时辰罢!
谢安被那小萝莉牵着,虽说是玩双陆,但桌案上放着碗温热的红豆粥,那小萝莉将粥推到他手边,用微如细蚊的声音说了句:“安舅舅快吃。”
安、舅舅?
等等,谢安勉强镇定,朝这姓褚的小萝莉眨了眨眼。
“我叫蒜子,就是石蒜花的蒜,阿娘闺名里有个石字。阿娘离开建康已经很多年了,她离开那年安舅舅刚出世。阿娘有个亲弟弟,但两人长得不像,阿娘没有舅舅长得好看,刚刚阿娘不是说,我长得像亲舅舅么?”
这名叫褚蒜子的萝莉一面余光瞄着宋衣,一面低声跟谢安说道,还将自己俏丽的小脸凑近了让他看。
虽然这段噼里啪啦的话跟豆子似的蹦出,说得又隐瞒,但谢安马上就听懂了。
宋衣此时与褚夫人在闲聊,无暇分心注意两个小孩。
石……谢真石?堂姐?!谢安略略激动。
难怪刚才褚夫人说起什么在建康会医术的二弟,那二弟必然说的就是谢据了。
谢安恍然大悟,谢真石是堂兄谢尚的姐姐,比谢尚大四岁,也就是他的堂姐了!
谢安出世那年,谢真石远嫁住在武昌的褚氏,褚氏的父亲官至武昌太守,而堂姐夫褚季野也是一位颇有才学的名士,曾做过司马家几位王爷的属官和文书。
褚蒜子见谢安一身狼狈,当下就一勺勺给他喂给吃,声音软软道:“安舅舅受苦了,我们本是要回建康的,就在渡口遇到尚舅舅,阿娘就带着我们特意在瓜洲镇等着这位宋姐姐。”
褚蒜子这小丫头叫出“宋姐姐”时,也是一副跟谢安叫宋衣时的略带腹黑的口吻。
“尚舅舅也在船上,请宽心。”褚蒜子机灵过人,安抚着自家被折磨惨的小舅舅。
谢安摇了摇头,宋衣虽然受伤,但武功深浅不知,总体来说应该跟谢尚差不离,而她又是冷酷杀手,比无多实战经验的世家子弟更胜一筹,更何况,这船上还有小孩呢!
宋衣这种无论老幼都能下得了狠手的女人,谢安虽然很想给侄女的机智点个赞,但更希望她快点躲到安全的地方去。
堂姐谢真石目前任务就拖着宋衣拉家常了,谢真石不过二十五岁,性情温婉内敛,长相也没有遗传谢家子弟的出色美貌,与亲弟谢尚真是有天壤之别。
但谢真石气质温润端雅,即使面对宋衣这样心狠手辣的杀手也面不改色,镇定自若,处之泰然。
谢安不由多看了未曾蒙面的堂姐几眼,心头暖意浓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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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持螯把酒()
第三十九章:持螯把酒
客船有两层,三国时东吴造船业已经初具水准,建康有东吴的造船基地,一直沿用发展至今,而曾传孙权一度想要在武昌建都,曾在武昌新装大船,名为长安,可见其辽阔的征服志向。
谢安自然是寻不到谢尚藏身之处,心里敲着小鼓等待营救时机。
他已经和小外甥女褚蒜子在玩双陆了,每人各执十五枚外形如马的黑白棋子,两枚骰子抛下决定走步,己方所有的棋子先占领对方的棋盘区域为胜。
小外甥女比她母亲更是从容,每次宋衣望过来,她都会冲宋衣甜甜一笑。
褚蒜子身着丹榴纱纹双裙、同一色的鞋履,再加上鬓边随风轻摇的雏菊,华服衬娇容,小小年纪已是有夺目的美貌,谢安忽然神思外游,想起乌衣巷里五年前第一次见面的王熙之。
那时的王熙之跟褚蒜子一般大,但两人是两种性情与风格,还有与她年龄相近的温氏姐妹、顾悦之的妹妹等等,她与她们都是不同的。或者说,这些女孩都是世人眼中正常生长的世家小娘子,然而王熙之却不是,如同这世间花有千种,她还是一颗深埋在土壤里的种子。
这个时候,王熙之大概要么在打开蓬莱法帖玄修,要么是在专注练字,他被刺客掳走的事,她多半是不知道的。
但如果她知道……会不会为自己哭呢?
这些年还没看她哭过,自己是想看她哭呢,还是希望她依旧呆呆地比较好?
“我赢啦!”
褚蒜子趁谢安分神,飞快地终结这一盘,不过她更好奇,自己多抛了一次筛子安舅舅也没注意,这是在想什么呢?
谢安虽然走神,但总不可能被五岁的小女孩给骗了,不过输赢不是重要的,目前他真的很想回家。
被困在这具九岁孩童的躯壳里,他无力得很,五年过去,连自救都本事都没有,还要麻烦回家省亲的堂姐一家。
他伸手摸了摸褚蒜子的头,趁人不备从她发间顺手取下一枚细银簪来,藏在袖中。
褚蒜子不解地眨了眨眼,谢安也朝他眨了眨,表示让她安心。
宋衣看着这两小孩大眼瞪小眼地眨着,心里虽然有说不出的怪异,但也不能做出什么判断,大约就是小孩间的玩闹吧。
客船乘风顺流,午后阳光铺洒江面,两岸树林枫红与秋香色相互辉映,芦苇茫茫,蒹葭苍苍,宛如画卷。
大雁南徙,成群结队,褚蒜子不时抬手指着大雁叫着,仿佛要唤下一只来似的。
外甥褚歆比谢安小两岁,性情比蒜子沉稳。
不过褚蒜子的美貌仿佛是集褚家与谢家颜值大成,连宋衣有些都会看得眼热,闲谈中忍不住对褚夫人谢真石道:“令嫒容资待到豆蔻年华时,堪称国色。”
“我宁愿她容色与我这般平凡。”谢真石淡淡道,“女郎特意男装也是为遮掩容色吧?只是女郎美貌夺目,在乱世行走江湖,比常人更不易。”
宋衣一生自傲美貌,却也被美貌所累,儿时因美貌有幸拜入绿珠门下,若非没有这美貌她也诱不了数年未见的皇帝,也不会这么轻易地就能刺杀他……
眼前这位褚夫人见识倒是非比寻常妇人,世家子弟所娶必定是世家女郎,也不知这位夫人娘家是姓什么?
宋衣正出神地想着,就听谢真石道:“江湖漂泊,有缘相逢,虽然还有几个时辰就到广陵,不过下船前,女郎必须得尝尝我家厨子精心烹制的食物。”
谢真石一脸真诚,语气温柔如水,宋衣那紧绷许久的神经似乎松懈几分,看了正在乖乖和小女孩玩双陆的谢安一眼,想起这小狐狸已经三天没吃顿饱饭了,虽然可恶,但毕竟还是小孩,三天折腾下来,似乎瘦了不少。
也罢,就让你吃顿好的再上路。宋衣为自己对谢安的大发慈悲有些许意外,只是谢小狐狸大概不会领情。
秋季应当吃蟹喝酒,隔酒蒸好的蟹,巧手的厨子将拆出的蟹肉放在水引面上,面汤是用骨头清炖的萝卜汤。
褚家兄妹与谢安都是小孩倒没那么多顾忌,一人一只早已劈开的蟹螯剔着一点点吃。
离广陵越近,谢安内心就愈发不安。
吹着江风吃着带着酒香的螃蟹,船上又有他的亲人,本该是人生一大快意的时刻,只是亲人见面不能认,身边还有个性情阴晴不定的女杀手宋衣。
酒足饭饱,江风徐徐,气爽天高,而且离广陵越近,四周田舍渐渐出现,秋日割麦,佃户们辛勤劳作,收成好,交足给士族的份额后自己又有剩余,这才是这一年中最美好的事。
宋衣见谢安吃了几口就兴味索然地坐在一旁吹风了,于是对谢真石道:“我家小弟会写诗,不如就由他写一首诗做为谢礼吧?”
谢真石莞尔,目光温柔地落在谢安身上,“当真荣幸。”
谢安心知这是宋衣的戏弄,原本是要拒绝的,但一对上堂姐安抚的目光,忽觉这几日吃得苦也不算什么了,心里忍不住对宋衣腹诽,什么你家小弟,你对面那位才是我的亲堂姐啊!
外甥褚歆在武昌时就背过谢安的诗,虽然一直没有与这位小舅舅说上话,他还是很快送上纸笔,默不做声站在他身边研墨。
作诗要应景,只是谢安这几日连续低气压,肚子里的墨水不多,怒气倒是鼓鼓的,哪里来的诗情画意,所以边让吸墨舔笔,边搜索着能记住的诗。
“蟹螯即金液,糟丘是蓬莱。且须饮美酒,乘月醉高台。”
糟丘既是积糟成丘的意思,表示酿酒之多,这诗是李白的《月下独酌四首》中的最后两句。
见谢安一气呵成写下,褚歆赞了一声好,马上就闭口不言,因为他差点就叫出谢安的名字,还被妹妹蒜子给瞪了一眼。
“令弟文采斐然!”谢真石一向淡定也不由大肆夸赞,“这一手好字,想来女郎必然是家学渊源。”
宋衣哑然,她没想谢安能在研墨这小会功夫里想出这四句好诗来,更可怕是他那一手好字,在建康城大街小巷被传阅过的,万一被认出来就有些不妙。
都怪那褚夫人一个劲给她斟酒,弄得她在微醺醉意中做了撺掇谢安作诗的傻事,原本是想让这小孩难堪来着。
起先假说是平民姐弟漂泊,但字如其人,谢安这一手字写出来,岂是平民或寒门子弟能与之相比的气度?
当真失策!
想到这里,宋衣故作夸奖地将谢安拉到身边,然后向褚家告辞。
此地离广陵还有一小段路程,宋衣贸然提出下船,自然是不会得到同意,而且凭空哪有码头来停泊?
宋衣醉意微醺,被江风一吹,胸口不知何时开始发闷,背脊汗冷,似乎连腹部也有些许不安的动静,一抬头又觉得午后阳光炙热刺目,眼前更有重影时现,她心觉不妙,也不再多加掩饰,一手提着谢安跳落下船。
这方才还是吃蟹品诗的欢愉场面,只不过是一霎间,宋衣同谢安如鱼入河,失去了踪影。
褚蒜子有些急了,小碎步跑到船舷上观望,“阿娘!难道这女人看出破绽了?”
“未必。”谢真石手紧紧攥着,显然是有些许紧张,但面上神情依旧保持镇定。
“可是她带着安舅舅逃走了啊!”褚蒜子大声囔着,在船底躲着的谢尚悠然晃了出来,连日奔波他总算美美睡了一觉,如今是被宋衣落水的声音给惊醒了。
褚蒜子嘟着嘴嗔怪:“尚舅舅,你怎么可以睡着呢!”
“我和阿姐原本就没打算在船上动手啊。”谢尚与谢真石相视一笑,“阿姐觉得阿狸如何?”
“是想我夸他还是夸你教得好?”谢真石伸手替弟弟整理衣冠,这让早年丧母的谢尚又重回幼年,那时也是姐姐这般悉心照顾他。
谢尚握紧佩剑,眉宇间有掩藏不住的焦灼,但依旧温柔答应:“自然是阿姐教得好。所以我这不是一直忍着不动手,全听阿姐吩咐么?”
谢真石将褚蒜子抱起,声音柔柔:“蒜子莫急,还记得咱们从武昌出发时那批养着的蟹么?”
蒜子乖乖道:“记得啊,可一路上都死了不少呢。”
“对啊,阿娘可没你的舅舅们那般英明神武,阿娘只会做好吃的给蒜子,所以阿娘把死的蟹肉留下,然后用陈酒腌制,方才那位宋女郎吃的就死蟹肉。”谢真石轻描淡写道,“阿娘以前在建康时最爱吃太湖运来的蟹,可是一路多有耽搁,再好的蟹也死了,厨娘就说,这死蟹吃了会中毒,轻则上吐下泻,重则会得离魂症。”
褚蒜子大大的眼睛瞪圆了。
“方才阿娘见那位宋女郎面色就断定她心智有些许失常,只是她自己未曾觉察罢了。”谢真石伸手推了一把谢尚,“阿尚,还不快去追?她想要养好伤再跟你比试?想得倒美!你若再不去追,我怕幼学医术的阿狸一人就能将她解决了!”
谢尚不耽搁,踩着船上吊下的一个竹筏,朝着宋衣离去的方向追去。
这段江道比较广阔,时常有一丛丛芦苇掩去踪迹,谢尚划着竹筏,紧盯着河面苇丛,心想着宋衣肯定带着谢安在水中潜游,无论这蟹毒再厉害也需一段时间才能完全发作,此时宋衣尚有余力,应该不会伤害谢安。
之所以没有在船上贸然动手,谢尚和谢真石也是担忧船上小孩会被牵累。
论速度,他应该拦不住宋衣进广陵城。
最好是在入广陵城不久与宋衣做个了断,不然进了广陵城,就在流民帅、出镇广陵的郗鉴眼皮子底下,作为通缉要犯,郗鉴定会出手捉拿。
只是宋衣身份神秘,若真与朝中哪位大员有牵扯,谢家与她的私仇就更难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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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以毒攻毒()
第四十章:以毒攻毒
宋衣带谢安离开褚家的船后,两人渡江沿岸前往广陵城,谢安对宋衣骤然跳船的行为感到十分奇怪,但等两人湿漉漉上岸后,他发觉宋衣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对劲。
毕竟是秋日,到了傍晚温度骤降,两人冻得抖抖瑟瑟,宋衣更是脸色惨白,抖得比谢安还厉害,而且步伐虚浮,谢安就断定到宋衣是生病或是中毒。
机智如他,当然想到是堂姐谢真石在饭菜上做了手脚。
宋衣浑身湿透,衣裳紧贴身体,将原本姣好的身材勾勒得十分醒目,她是舞者,身段更是赛过寻常美丽女子,长腿细腰十分惹眼,广陵城外多流民聚集,小混混们也多,落在宋衣身上的目光自然也多。
谢安早说了,她无论如何打扮,都不会被错认为男子,就算遮了脸,也遮不住身材。
宋衣为乐伎虽早习惯旁人对自己品评的目光,但此时境况不同,往日她所接触要么是土豪要么世家子弟,在人前起码还会伪装和掩饰。如今被这些肆无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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