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衡就是谢安的祖父,西晋时的太学校长,可惜西晋时已不善儒学,满腹儒学的祖父被士人边缘化。
太学自晋朝南迁后就一直荒废着。
“阿狸听堂兄说过,司徒大人在八年前向先帝提过要重建太学,可如今仍不见太学兴盛。”
如今太学在鸡笼山下,八年前建立,但始终都是荒芜一片,唯有一座青云塔伫立在其间,显得太学还些存在感。
王导悠悠叹道:“小猫认为太学兴盛是好事?”
太学自然教的不只是玄学,在玄学盛行的晋朝,世家能够自行教导子弟,所以太学也就成了摆设。
既然被王导揭了老底,谢安也懒得再装天真小孩,正色道:“百花齐放,当然是好事。”
“同小猫说话真是有趣。”王导回避了这个问题,转而道,“闲话说完,该说正事了。”
原来之前那一堆都不是正事?
谢安真是服了这拐弯抹角的老狐狸,但又要做着洗耳恭听的模样。
“三日后,我会带你见太子,今后你会做他的侍读。”王导轻描淡写地将这件重要的事讲出来,然后挥了挥手,“熙之该找你玩了。”
言下之意就是,去玩泥巴吧,小猫。
但是这么淡淡带过一句好吗?
太子侍读啊!这陪太子读书的事这么简略说明作甚啊?
而且也没人问过我答不答应啊,陪太子读书可是很有风险的,万一是太子是熊孩子,以后背锅的人就是自己啊!
可是王导根本不容他多问,就将他赶出去了。
谢安离开了书房后才发觉,王导说话一直用“我”自称,虽然王导狡猾如狐,但还是很真诚,于是他自我安慰道,人家堂堂司徒大人,琅琊王氏,总不会对一屁孩有什么坏心思吧。
太子伴读也算是很有前途吧……
谢安前脚刚走,王导一人独坐书房,久久未曾动弹,喃喃自语:“对一个小孩施展‘言尽意’,看来我是真的很在意他了。”
庄子提出言意之辨,分为“言不尽意”和“得意忘言”两种。魏晋后,这论点又多了一种“言尽意”。
言尽意是一种玄谈论点,指言意是统一,是王导所提倡的论点,也是他的玄修。
他不过略施玄术就让谢安将心中所想尽数吐露,这时谢安已经离开很久了,他还回味着这只小猫刚才一番话,就算是有学识的成人也很难有此想法。
这小孩见识真是远超常人,当下他所能学习的书籍不可能教会他这些思想。
莫非这小猫也跟熙之一般与蓬莱阁有缘?蓬莱阁中书籍学问无数,难道他今日所讲是从蓬莱阁中学到的?
他信步踱到书房内间,墙壁上挂有一幅牛皮地图,长江以上的区域一直被胡人政权争来夺去,分割数块,势力范围瞬息变幻,刘曜的刘赵在去年失了并州一带,并州归于石勒的赵国。
中原石勒的石赵势力渐长,幸而与偏西的刘赵斗得正酣,晋朝才能坚守寿春、临淮、安淮三郡防线。
一旦三线攻破,建康首当其冲就要面临胡人的侵略。
定都建康已是退无可退,也只有在建康才有北伐的希望。
堂兄王敦……你可真是蠢啊,若再多隐忍,自有你大施拳脚的天地,如今你被司马氏掘了衣冠冢、头悬朱雀航,挫骨扬灰,使我琅琊王氏大伤元气。
你的快意,只是一时。
而留给生者的困局,却是长久的。
诚然小猫所说,我晋朝需要更多的人才,百花齐放,可是这样的时代,我在有生之年能见到吗?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话,王敦已死,化作世间尘埃。
这世间,唯有满墙书籍,默默与他作伴,继续他的隐忍时光。
三日后,谢安才知道自己能成为太子伴读,还有一番曲折。
皇帝问群臣意见,阮孚那老头居然开口推荐了他,又列举他回到建康后一系列行为,再加上之前桓彝的评语,一时间将谢安夸得天花乱坠。
最后这太子伴读的人选,皇帝司马绍还是咨询了王导的意见。
毕竟王导是墨魂榜一品书法家,纵然司马绍再怎么忌惮琅琊王氏,但王氏是不容置疑的书法世家,再加上王导观人的水准是一流的。
虽然司马绍以为王导会推荐他的儿子王敬。
王导将纪瞻去世前将珍爱的紫竹箫送给谢安的事将给了司马绍听,他本人并未替司马绍做任何决定。
毫无疑问,纪瞻在司马绍心中的地位非常高,司马绍相信纪瞻的看人水准。
于是最终太子侍读这个既有前途又充满未知风险的职位就落到了二三流士族陈郡谢氏的谢家三郎头上。
这对于谢家来说,算是一项大大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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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只有两个学生的太学()
第三十一章:只有两个学生的太学
东晋如今的皇帝司马绍登基刚满三年,年二十六,刚大刀阔斧地启用流民帅平定琅琊王氏大将军王敦之乱,正是意志风发的时期。
启用流民帅是他的一项削弱世家权臣的举措,流民帅分封荆湘四州成为东晋在长江防御胡人的严密防线。
而司马绍平定王敦之乱后,在今年准备着手启用江东本土士族为官,缓解北方士族与南方士族之间的矛盾。
如今司马绍带着四岁的太子司马衍来到了鸡笼山下的太学院,王导携谢安早在此等候。
鸡笼山在建康城北,离宫城很近,与玄武湖毗邻,也是紫金山的入城余脉,八年前王导提出兴建因战乱废弃多年的太学,为国培育人才。
毕竟玄学清谈修身养性倒有益处,治理一个逃亡江左的国家并不实用。
治国需发展经济,使百姓温饱安乐,只是现在大批流民还在挨饿。
治国也需发展军事,防止内乱与外敌入侵。
这些都是玄学不能单独做到的,所以要兴建太学,培育人才。
遥想五十年前,晋武帝司马炎还曾设立国子学,与太学并立。太学招收寒门子弟,而国子学则限于五品官以上的贵族子弟。不过还是玄风盛行的缘故,西晋还没亡,国子学与太学一同落没。
没有了学生,学校自然开不下去。
鸡笼山的东晋太学,也是如此荒凉。
虽然说从王导提起开始建立,国家贫弱,入不敷出,这太学也是杂草丛生甚为荒芜。
偌大的太学,背靠紫金山,西北是玄武湖覆舟山,东南是燕雀湖,一条大道能通往宫城北门与北市。
是一个适应成为大学城的地方。谢安如是想。
离开主城区是远了些,从乌衣巷过来除非骑快马,否则还是要花上个把时辰,但也不算偏僻,如果真的建了太学,住在这里是极为适宜静心学习的。
可惜,目前看来,这太学学生似乎只有他和小太子两个。
太子是今年新春才封的,太子还有个弟弟,比他小一岁,都是庾皇后所生。
所以庾皇后的哥哥护军将军庾亮也来了。
正是三十六岁美大叔年纪的庾亮不仅做过先帝的秘书,还当过东宫侍讲,当时的东宫自然就是他的妹夫司马绍了。
不过那时司马绍并没有被封太子,两人的交情甚好,也算是布衣之交了。
这侍讲可比谢安的侍读要高许多。讲者为师,所以当今皇帝既是庾亮的妹夫也是他的学生。
如今谢安被推举成为太子侍读、玩伴、书童,这一消息让谢父在谢家祠堂烧了一晚的香。
太学园里建筑不多,荒草丛生,真是一大块没人开垦的好田啊,谢安与太子的牛车跟在司马绍、庾亮与王导牛车的后面,他坐在车上,望着这片荒地开动脑筋。
看来他以后少不得要与小太子在这里苦修读书了。
可是这也太荒芜了吧,这么大块土地不种点水稻茶叶开些商铺饭馆小吃一条街真是浪费啊。
正遐想连篇着,在一旁正襟危坐规规矩矩的小太子忽然伸手拽了拽他的袖角。
小太子司马衍生得灵秀可爱、聪明伶俐,尤其一双眼睛透着早熟的机灵劲。司马衍悄声对他道:“起得太早来,都没吃饱,小安郎要吃吗?”
说着从袖里掏出一绢帕包,包着糕点,司马衍偷偷地吃了一块。
谢安摆手,“殿下叫我阿狸或阿安就好了。”
“阿狸,那你叫我阿衍,父皇和舅舅都说你是小神童,让我同你学习,不得与你摆太子的架子。”司马衍真是乖得让人想摸头,“阿狸,你书法学到什么了?”
谢安也诚恳答道:“握笔之时大哥就教我隶书,练得最多的是《曹全碑》,后来就开始学钟繇先生的真书和张芝先生的草书,不过草书还未踏入门径,真书初窥墨道,还需多多读帖与临帖。”
“原来阿狸是双书并学啊,我现在还在临隶书汉碑,大舅舅教我入门,翼舅舅也曾悉心指导,可惜他们都太忙了,所以父皇找你来与我作伴。”
司马衍口中的大舅舅是庾亮,而翼舅舅正是庾亮的五弟,今年刚满二十,墨魂榜四品,擅长隶书与草书,是东晋墨坛年轻一代的佼佼者。
两人又悄悄说了会话,过了不久,牛车外一老太监尖细的声音传来,“殿下、谢家小郎请落车。”
终于是到了么?
谢安落车后望着面前荒草中高耸的九层青云塔,听到塔身的无数铜铃被风吹响的声音,顿时觉得心静清凉。
青云塔,是收藏墨魂榜上书墨作品的地方。塔身有玄气守护,塔身是从昆仑山运来的石料,传闻秦汉朝时由一名修仙者带领教徒们建成。
可秦汉朝时国都在长安、洛阳,那时的建康名为秣陵,还是个小县,归属会稽郡。
三国时诸葛亮向孙权大赞秣陵地势,言:钟山龙蟠,石头虎踞,此帝王之宅。此后孙吴在秣陵建都,改为建邺,直到东晋定都才改为建康。
所以看来早有先知者预见建康数百年后的王气,将青云塔建在此地。
如今青云塔不但是存放书墨作品的地方,还是皇室的藏书阁,以及太史令观天象之处。太史令就是后世的司天监、钦天监,主管历法与天象。
谢安自然知道这是个好地方,青云塔背靠的钟山,后来因山上多紫色岩石在太阳照射下有又被称为紫金山。
千年后的紫金山天文台可就是建在山腰上啊,只是现在从山下望去,只看到郁葱林木与突出的岩石,深山莽莽,尚待开发。
众人登塔,谢安与司马衍短腿行得慢,等他们来到塔顶时,皇帝与王导已经说了好一会儿话。
君臣虽有间隙,但谈起兴建太学、南北士族矛盾调和的野望,皇帝司马绍还是很尊重王导的意见,连庾亮都不敢插话。
由此可见王导的威信与威胁,并不是他躲在家里闭关养生就能躲避的,也不是堂兄王敦作乱,他就能被轻易牵累获罪的。
司马绍与王导又聊了会,就见有一中年大臣到来,介绍之后谢安方知这人是兵部尚书、领军将军卞望之。
也就是谢安与小太子今后的教学老师了。
卞望之的草书在墨魂榜上名列三品,其字如人,铮铮铁骨,礼法端正,他是一位文武双全的严师。
谢安这便安心了。
拜过老师,卞望之忽道:“小安郎的诗不错,稚童情趣,为师刚从藏帖阁出来,见你那幅鹅凫水图也画的不错,果真是建康小神童。”
建康小神童是近来谢安在外头的名声,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在家谢尚未免他骄傲,外面的传言夸奖一概不让他知晓。
“老师谬赞了。”谢安见自己的画被夸了,心安理得接受夸奖。
不过,果然验证了谢尚当初的抱怨,幼年成名必然麻烦,因为人们喜欢让你作诗。
眼下王导忽然接过话茬,“谢小猫儿登上青云塔,不如做一诗?”
卞望之心领神会附和道:“不知太子可有诗?”
太子司马衍惭愧答道:“衍儿只觉得登高望远,心境开阔,只得一句。”
皇帝司马绍十分喜悦问道:“衍儿快说。”
司马衍沉吟片刻道:“青云塔上望江山。”
然后这位小太子将脸转向谢安,“不如阿狸你接下一句吧。”
谢安点点头,这句倒是简单,不用抄袭古人的,他就能凑上一句,“秦淮河畔观沧海。
之后自然是得到大人们的夸赞,当然主要是夸赞太子。
太学院没什么可参观的,除了青云塔,几间屋院,便是满目草与林木,时值盛夏,若谢安能认得野菜,恐怕还能采上一筐。
书院屋子廊下种着成排的兰草,都是院里的花匠从紫金山深处寻来的,显然是闲的。
花匠姓杜,是从皇宫里出来的,年纪轻轻倒也耐得住寂寞。
皇帝王导他们欣赏会兰草,又去书院的书阁里看了看,最后众人打道回府。
自后,谢安与太子成为了太学院唯二的两名学生,如今民生未定,皇帝与王导认为还不适宜兴建太学,说白了就是没钱。
谢安今后将每三日入东宫与太子伴读,每月要在太学院一连住上七日,忆苦思甜。
事情就这么定了。
谢家大喜,焦氏虽然嫉妒,却也无可奈何,毕竟这是天大的喜事,如果谢安与太子交好,日后对谢家的前途也是大大有帮助的。
谢安隐隐记得历史上阿衍是幼年皇帝,如果自己没有干预历史的话,那么现在这位志气风发想要将东晋变强的皇帝司马绍就快要驾崩了。
如果司马绍驾崩,小太子登基,国舅庾亮将会独大,那么苏峻之乱也就不远了吧?
只是他往后每次入宫伴读,见到皇帝司马绍都觉得他龙精虎猛,并无病态,那就不是病逝了?
不过这一点疑惑被他很快遗忘,因为生活还要继续,未来是可变的,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即使是熟读东晋历史穿越,也不见得就能一步步按着历史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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