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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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衣天下-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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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当今画坛有三位名家,也身在墨魂榜绘画一品,分别是卫协、张墨与荀朂。

    卫协师从三国时的曹不兴,是张墨与荀朂的师父。卫协收徒严格,谢安倒没有想要拜师的意图,毕竟他没打算承袭古代的画法,历史自有其发展,东晋的画坛未来还是靠还未出世的顾恺之同学吧。

    何况如今东晋画坛新生代还有顾悦之兄妹为佼佼者啊。

    再说,他并不觉得回到古代,就一定要把古代的事物通通学会,能择几样有兴趣的学习就够了,毕竟人生短暂,身在世家不用考虑吃穿生计,但要肩负的责任亦不能少。

    譬如东晋未来的命运,身在世家,身为谢安,他知道自己终将有一日无法避免肩负某些重要的责任。

    说起来顾悦之兄妹现在都在卫协那求学绘画,小竹林当夜被谢安的鹅夺去第一品头衔之后,顾悦之每次来到王家作客,遇到谢安,都想让他再画一幅,但这高冷小屁孩却又不肯直接说出“我要与你比试谁画的好”之类的话。

    这不,初夏菡萏开,谢安就在顾悦之的灼灼目光下开始画荷花。

    这一次他用不是毛笔,而是路过厨房的时候捡了块木炭,王熙之默不做声地掏出小手帕让他包着。

    自从王熙之开始练字后,人也变得比较活泼,肯同顾悦之这些小朋友聚会了,但每次都是不苟言笑地站在谢安和王胡之身后。

    不苟言笑大约是掩饰,这萝莉私下笑得可好看,可惜旁人无福可见咯。

    谢安用木炭在纸上作画,画的是静物素描,粗略勾勒轮廓,细化花瓣莲叶水纹,许久没有练习素描以为自己会手生,但前世多年的习惯倒是深入灵魂了,一上手,适应了笔触后,他越画越顺,木炭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一时间屋檐下宛如蚕室。

    顾悦之很是奇怪地看着谢安的画与手法,工笔又不似工笔,但画面呈现却又栩栩如生。

    谢安今日穿得是月白色的衣,画得兴起连袖子都弄黑了,也可惜了王熙之的手帕。

    他将木炭笔换了个角度,开始涂光影层次。

    菡萏是初发未开的荷,像极了如今身边的小萝莉,含苞待放,清濯宜人。

    王熙之看得很是认真,谢安扭过头,对她道:“阿菟,你去荷花池前站一会好不好?”

    反射弧长就是好,王熙之呆呆地站到他面前,迎上众人的注目,这才反应过来,立刻转过身去,威胁似地道:“不准画!”

    “哦。”

    谢安口中应着,已经飞快将萝莉的身影轮廓粗略勾勒了出来,顾悦之眼睛都看直了。

    顾悦之问道:“阿狸,你在乡下常画吗?”

    “当然,我经常用木炭画啊,乡下嘛,哪有建康好玩,大哥忙于公务,都是厨娘带着我玩,平日我就在厨房外一个人瞎画。”

    小孩子就是好骗啊,谢安无愧于心地继续画着。

    王熙之已经跑开了,他也快画完,这一通练习可真是舒畅,最后他在池里洗净手和手帕,然后提笔在画纸一旁写下:

    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

    诗是李商隐的诗,提写在荷花图上更增风色。

    谢安甩了甩手腕道:“顾小郎,论水墨画我比不过你的,现在光是练字就已经很累了。”

    言下之意就是让顾悦之别那么在意,好好画自己,不要有压力。

    顾悦之不甘道:“可你还会作诗,这句诗真美。”

    谢安轻咳,“上次阿温带我出门,我在河堤上听人吟的。”

    “骗人。”顾悦之终于露出小孩心性,鼻子里哼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谢安看着跑得没影的王熙之,赶忙拿着画去找她了。王熙之自然回到小院去,平日小院的门锁着,但仆人乙武功高强到没见人影,远远见他来,就将门给打开了。

    画最后送给王熙之,虽然这算不得什么出色的素描,但上面有小萝莉的画像,谢安画了她单足在水中嬉戏的画面,画的是背面,小小一团,但笔划清晰,形态生动。

    “阿狸,你总是会些奇怪的东西啊。”

    王熙之没有理由打他手心了,因为她的确很喜欢这幅画,而且谢安学永字八法也学得极快。

    该回家的时候,王熙之忽然摸了摸自己的脸,说,“阿狸,等我长得好看一点再画我。”

    原来她是觉得自己不好看么?

    女孩子的心思真的很难猜啊,前世宅男后世还是宅家儿童的谢安,真的搞不懂。

    就这么悠闲无暇地转眼过了半年。

    谢安又开始搞不懂桓温了。

    十三岁的桓温正式入住军营,然后迅速迷上了蒲博,成了十足十的兵痞子。

    蒲博就是赌博,赌双陆棋、樗蒲,双陆和樗蒲是棋盘,也有掷具和棋子,但玩法各异。

    魏文帝曹丕还曾有诗:“但当在王侯殿上,快独樗蒲六博,坐对弹棋”。

    无论何种博戏,一旦沾上,便是如常服寒食散的人那般上瘾,无法戒除。

    桓温沉迷博戏,好在他没把要成为一品武斗家的誓言给忘记,赌得越起劲,练武也越狠,每次谢安见到他,手掌老茧越来越厚。

    博戏有赢有输,但多半是赌客输得多,不然这赌坊怎么开得起来。

    桓彝在宣城做官,顾着两个家,每月俸薪不多,桓温又没到博功名养家的年纪,有时赌得裤子都要被抵押了,只好偷拿家中的物件去换钱。

    这事被谢奕知道了好一顿骂,但谢奕也近来也没空管着桓温,寄奴虽说接回来了,可隔三差五还是囔着要见阮裕,还想跟着阮孚学琵琶,俨然一副要继承阮家家风的架势。

    而且阮氏又怀了第二胎,谢奕宝贝得紧。

    所以桓温如脱缰的野马名扬建康赌坛,还认识了不少同道中人,当然都是世家子弟,其中有名叫袁耽青年官员,跟比他小了十岁的桓温十分投契。

    这年夏天还没过去,袁耽的妹妹就嫁给了谢尚的好友殷浩,谢安记得,他曾在司徒家宴上见过殷浩一面。

    袁殷两家都是世家,婚礼自然请了谢家去。

    婚宴过后,袁耽留了谢尚谢安桓温在小院博戏喝酒,谢安算是拖油瓶了,在旁看着啥都不能碰。

    袁耽长得风流倜傥,外表看不出是沉迷博戏之人,他与桓温臭味相投,两人在赌桌就变了个样。

    这袁耽还有一个小妹,不过只有十岁。

    婚宴那日,袁耽还对眼下在建康人气炙手可热的美少年谢尚打趣,“等我小妹长大了,嫁给你可好?”

    谢安是跟着谢尚来吃酒的,不过他发现最近堂兄有些心神恍惚,仿佛有些许心事,果然谢尚怔了片刻才懒懒敷衍道:“长大再说。”

    袁耽见他如此态度有些怒了,“谢仁祖你今日是失了魂?”

    谢安连忙为堂兄解围,“袁家哥哥,阿狸早上又贪睡,惹恼阿兄了,他一心想要振兴门楣,想来无儿女私情的心思。”

    袁耽知道谢鲲的死对谢家的打击,怒意来得快也去得快,“好罢,不过你小子总要成婚的,士族联姻是很自然的事,我袁家与你联姻总不会亏了你。”

    这年头世家子弟的婚姻都是一切以家族利益为重,也不得与寒门联姻,嫁娶低阶门户反而会更拉低自己的地位。

    袁耽十分坦率道:“想要振兴家门,娶得公主、琅琊王氏、太原王氏的女儿是最好不过了,次之则是顾、陆、纪三家的,不过这些咱们这些阶层都攀不上啊。”

    世家女要高嫁,方不会吃苦吃亏。

    桓温一旁听了就不满意了,“我以后可是要娶公主!”

    袁耽拾起一方棋牌就朝桓温弹去,“就你小子最近的赌运,寒门家女儿也不敢嫁你,若被你阿爹知道你最近输得光屁股,等他卸任归来,不打死你才怪。”

    桓温身手灵敏,当即半空将棋牌拦截,抓在手中。

    “阿爹才没那么快回任,你吓唬我作甚!”桓温眼珠一转瞄准了谢安,“喂,阿狸,你以后想娶哪个?有看中的没?要不跟我一起娶公主啊!”

    谢尚终于开口:“桓符子你别教坏小孩,小小年纪,好好读书,想女人有什么出息!”

    谢安满腹狐疑啊,这堂兄最近是吃寒食散了么,火气比二哥还冲。

    其实春天的时候谢父已经跟他委婉提过婚事,谢尚都一一拒绝了,说是以仕途和教导谢安为重,再晚几年也不迟。

    其实谢尚的婚姻,谢父也做不了主,毕竟谢尚一脉才是主家,加上他已经成人,又在王导麾下出仕,说不准将来王导这老狐狸也少不得会插手他的婚事。

    新的一年,谢安觉得身边的人都变了不少,也许这就是成长。

    这样悠闲的日子也过得很快,转眼已到七月流火时,司马绍继续做着他的英明青年皇帝,流民帅苏峻占据历阳郡、郗鉴出任广陵,两者都护卫建康的前线驻地。

    王导继续无为而治,外戚庾亮一时风头无两。

    不过,谢安自由出入了王家大半年,每次都有意无意地避开王导,但某一日,他终于还是被王导逮到了他的书房去。

    用王导的话来说,小猫溜进来,不跟主人打声招呼,毫无礼仪可言啊。

第三十章 王导的书房() 
第三十章:王导的书房

    王导的书房在一片竹林的簇拥中,屋内有令天下人垂涎的蓬莱典籍,也是这位士族首领最私密的地方。

    王导在谢安眼里一直都是从容潇洒如春风和煦的狐狸,尤其是他每次叫谢安“小猫”时,眼里所透露出的玩味,若对着一般孩童,那孩童恐怕不会有太多心思,但是谢安不同,他用成人的灵魂,体味这种眼神……

    仿佛自己就是一种被有意无意盯上的猎物那般。

    谢安此刻与王导坐在书房内,四周寂静唯有竹林风声,炎热时置身于绿意盎然中,身上的燥热仿佛也被清风吹干。

    茶盒里放着从宣城运来茶叶,名为幸绿雪亭,是上巳节后采摘的。北方士族南渡后,很多人不习惯喝南方的茶叶,觉得它涩苦难忍,但王导极力将茶叶推广,待客也用茶汤。

    身为江东潮流的领导者,王导迅速将饮茶煮茶推广开来,也正好符合东晋初期财政困难,士族带头节俭清廉,共渡难关的精神,有的士人甚至以饮茶来附庸风雅,标榜素业风度。

    谢安是小孩,王导当然不会给他喝茶汤这么寒酸,给他的吃食当然是南方难得吃到的乳酪。

    王导问道:“胡人的食物,小猫可吃得惯?”

    谢安当然吃得惯,毕竟在前世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他点点头,吃了一小份后道:“味道浓郁,吃得惯。”

    “这可是从熙之小厨房拿来的。”

    谢安只顾点头。

    王导悠然道:“熙之难得有信赖的朋友,王谢两家又是邻居,你堂兄又是我的属官,常来常往是应该的。”

    谢安莫名紧张道:“司徒大人,阿狸下次一定走正门,先拜见了司徒大人再去找熙之玩。”

    王导朗笑数声:“还是后门方便,而且我哪有空每天被你这小猫叨唠?”

    两人又说了些闲话,谢安在等他进入正题,一直在装着乖,至于为何紧张,大概是怕王导心情一个不爽就不让他跟王熙之来往了。

    “你可知永字八法是不传秘法?”

    终于进入正题了?谢安忙道:“阿狸倒不这么认为,祖父在洛阳时为太学校长,师者风范传道授业解惑,学问当然是越多知道越好,这样方能有更多的人才啊,熙之教我,自然是认为我有天赋。”

    王导兴趣使然,“传道?授业?解惑?这个见解倒是非常新鲜和合理,但‘学问越多人知道越好’这话今日你说了便不要在他人面前说,士族不同于寒门、平民,那便是比他们见识更高更远,能为国家有所建树。”

    谢安也不怕他了,直直盯着他问道:“司徒大人不认为这很不公平吗?”

    “这世间本就是不公平的,有人贫贱有人富贵,有人封王有人为奴,计较这些无益,做任何事要看自己所处的位置,既然身为世家子弟,就不要辜负上天赐予你的幸运,就如同你得到了熙之的教授,这是她的选择,但身为长辈,希望你能保密。”王导嘴角忽敛了笑意,“希望伯伯这番话,身为子侄的你能够明白。”

    伯伯、子侄……这般严肃的与自己拉近距离,谢安也严肃起来,恭敬道:“阿狸明白,世间学问应付有识之人,方能更有建树。”

    “不过你的话也有道理,若能用学问教化无知之人,或许会有更多人才,只是学问书籍都是世家的珍宝之一。”王导话锋一转,“这两年在剡县看来谢无奕教你许多,与我刚才一番对话,全然不似五岁孩童。”

    谢安背脊冒汗,轻吸口气道:“近朱者赤,身边都是学识渊博之人,阿狸耳濡目染,自然不与一般孩童相似。”

    “起先我倒觉得你只有猫儿的小聪明,懂得哄我家熙之,让她与你亲近,但现在来看,你这只猫儿倒是真有些意思。”

    王导伸手轻弹着琉璃碗沿,水面轻微震动着,茶叶兀自翻转着,仿佛有浪将它们推动着。

    谢安听到这轻弹碗沿的声音顿时浑身筋骨松弛,不知何时额头竟然积了一层密密的汗,他微微颔首,那汗珠就顺着鼻梁到鼻尖,摇摇欲坠。

    ……

    谢安这时才发觉,从王导问永字八法开始,他就像是坠入了梦境,说着些孩童完全不可能说的话。

    什么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这是四百年后韩愈说的啊,还有什么人人都可以读书的理论,这不是在撬世家的墙角吗!

    这时代就是因为印刷术不发达,寒门平民接触不到更多的书本知识,才被藏书丰富的世家吃得死死的嘛!

    王导是给他喝了什么吐真剂还是施了幻术?让他一股脑就吐露真言?

    平日他哪有这么大意啊!

    谢安偷偷观察王导的神情,这老狐狸跟没事人似的,饮尽盏中茶,然后道:“小猫你刚才提到太学,莫非是因谢衡校长的缘故?”

    谢衡就是谢安的祖父,西晋时的太学校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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