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温:“……”
谢安无奈道:“主公派来的暗卫。”
桓温转了转眼珠,也学着他这般轻咳一声大喝:“出来罢!”
这当然是喊不出来什么的,桓温耸肩,两人苦笑相视,谢安正色道,“你跟我回家吧,如今你几个弟弟都住在我家,好歹我家也是琅琊王氏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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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曾借东风()
第二十一章:曾借东风
建康西陵,卞壸与钟雅战苏峻祖约之役战败,死伤千余人。
建康驻军气势溃散,谢安与桓温按捺不住,带着一众暗卫前往建春门去,前设重重关卡,就算谢安手中有麒麟铜符,也只能勉强走到青溪一带,一旦西陵失守,城东青溪就是下一个战场。
两人立在岸边,远远得见卞壸与钟雅狼狈归来,两人皆是文武双全、精通战术之臣,可比起与羯人交手多年的祖约与苏峻,建康的生活终究是安逸无比,久未上阵,难免生疏。
但谢安不想为卞老师和钟雅多找借口,因为败就是败。
两人杀敌不少,银色铠甲上染着一层绯色,在冬日夕阳浅河中,冰层被疾行的马蹄踏碎,谢安与桓温从未上过战场,不想是这般凄惨状况。
谢安好歹前世看过影像,冷兵器时代两军对战无外乎是用士卒肉身去抵抗,能活着是天命,刀枪无眼伤残者才是后半生无尽的折磨。
奋勇者从军保家卫国博功名,可如今是内战,死亦不甘。
谢安看着年近天命之年的卞壸在两个儿子的护送下浑身浴血归来,心中有说不出的难受,“文强武弱,虽不能怪清谈玄风,但也终究是世人避世所选。”
桓温忍不住呸了一口,“学武是士族之耻,所以很是可笑,风流名士如庾亮,也不过是阵前晕倒的软骨头,什么建安风骨,脸都被丢尽了!”
钟雅看着没有外伤,但已疲惫不堪,他见谢安一袭白衣立在河畔,急速驭马上前,气不带喘地问道:“小烛她们现在离开东城府了吗?”
撷芷阁在青溪一带,一旦叛军进驻,虽可能不会在建康城内烧杀掠夺,搅扰平民,但终究是不安全的,尤其是一群名声在外的伎馆。
谢安知道钟雅的担心,但他知道,撷芷阁中人是不会离开的,就算走又能走到何处?
谢安撒了个谎,道:“……放心罢,她会没事的,你可受伤了?”
钟雅疲惫地摇头,“无碍,只是你卞老师背疮发作还在奋勇杀敌,两子好不容易将他架下阵前,你去劝他多休息,不要再劳累牵动疮口了。”
谢安心中一怔,古人生疮,需及时治疗和保证伤口不裂,一旦伤口破裂极其容易收到感染而导致脱力发热,疼痛难耐,一个说不好就是感染而亡。
谢安吩咐下去,让暗卫去谢家把黄初平接到宫中,给卞老师看病。
两人仍不想走,眼下虽无一兵一卒,桓温一想到这支叛军将父亲逼退就忍不住想要替父出这一口气。
西陵退守,只怕苏峻稍加整顿就会入青溪一带,暗卫不停催促两人快些离开。
谢安望着正忙着拆桥的士兵,思忖道:“你说苏峻现在也算是伤亡不少,他既然已经到了西陵,再来就是青溪,亦是决定搏命一战了,也不知下一步是不是会出些别的法子给建康制造混乱?毕竟若要拼,他就算能拼尽建康所有的兵力,也怕没有多余人马去应付以后的勤王之军。”
桓温也觉得他说得有理,列举道:“谋战,强攻、埋伏、火计、水计?还是什么别的法子?”
谢安隐隐不安,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他将自己代入苏峻的角度,手中万余流民兵,连连胜战,台城近在咫尺……叛乱,无非是最后要逼退权臣,或将皇帝当成傀儡,再是立新的主公。
司马宗在苏峻阵中,只怕是这个皇位要留给他的罢?
无论是哪匹马都想当龙的啊,当年五马渡江,独独司马睿一脉化身成龙,说司马宗心中不甘也不假。
想到司马宗,谢安又不禁想到另一个人,又吩咐下去,“可有人手去查探羕王府的动向?”
暗卫道:“中书令大人一直有人监视,请三郎放心。”
“……这等机密事情就不用告诉我了吧。”
“主公说,对三郎可无保留。”
“……回头我再跟他说说,防人之心就是连亲人友人也要防啊!这么信我,以后我的麻烦可多着呢!”
谢安低声吐槽,桓温听到些许,不由笑道:“你越是无所谓,主公就看你越重。”
谢安反问:“这是好事么?”
桓温耸肩,“眼下看来也算是好事,毕竟他都未曾亲政,亲政之后,有些界限可得划清,你比我看得明白,帝王与臣子,从来都不可走得太近。”
“我何时说要做官?”谢安微微一笑,“不过看来有人可要做阿衍的姐夫了。”
“……”桓温难得脸红语塞,终于憋出一句,“要不是长公主太凶悍,我也不会说那些话戏弄她,你别乱说,坏了她的名声,而且现在这情况,何来谈什么儿女私情?!”
谢安轻轻拍着小龙女的头道:“谁说的,我现在就去找阿菟,心中有结,得找我家小军师解开。”
这小子脸皮越发厚了,桓温十分佩服地看了他一眼。
两人终于踏上返城之路,卞壸与钟雅战败自然要回台城向主公领罪,谢安回去找王熙之,桓温也不知哪根筋搭错,在秦淮河畔枯柳堤岸绕了一圈,最终往长公主府的方向而去。
……
而此刻,乌衣巷中。
“今日是什么风?”
王熙之今日心绪不宁,外面的战事她虽充耳不闻,但见谢安没回来,就知道很不妙,她站在廊下,望着阴霾的冬日,这几日雪都在半夜落,白天出太阳,所以地面墙头始终是薄薄一层的雪,地面湿润,寒风冻骨,连带心情也抑郁不已。
阿乙答道:“自然是北风。”
王熙之在大白鹅身上抓下一片绒羽,将它抛向半空,绒羽被无形的气劲托着飞上乌衣巷的上空,气劲消失,它幽幽往下坠了片刻,就被一股强烈的北风给卷走了。
“北风偏东。”
王熙之望着绒羽离去的方向道。
“今夜将起大风。”
她又没头没脑来了一句。
阿乙不知道她为何会在意风,就见王熙之穿着单衣站在风中许久,手和脸冻得通红,她伸出右手,张开五指,朝着东北方望去。
风自她的指缝间流过,风在某些人眼中是有痕迹可循的,风就是气,气就是玄,玄就是自然。
她低低道:“东北方,煞气颇重。”
阿乙接道:“那是自然,西陵一代在酣战,死伤无数,但听说吃了败仗再往回撤,不出三日,苏峻就能攻入台城将咱们小主公踢下王座,而庾亮也该完蛋了,不过咱们会没事,无论是苏峻祖约还是司马宗,想要做皇帝,起码得有人替他加冕方得正名……”
“这有什么可得意的。”王熙之冷哼一声,“是的,他们需要琅琊王氏的名声给他们好面子,龙伯也会这么做,这样可保我琅琊王氏无事。虽是他庾氏种下的果,但害得无辜士兵为此流血牺牲,所以这些人都是坏蛋。”
阿乙见不得她蹙眉,忙哄道:“是是是,他们都是坏蛋。”
“阿乙是不是因为没有女儿,所以总把我当小孩哄。”王熙之跺了跺脚,然后钻回屋里换了身衣裳,玄袍风帽,将小脸遮得严严实实的,然后道:“我要出门。”
理应说十五岁的世家女郎该有婢女随行,可王熙之嫌家中婢女啰嗦笨拙,生活起居继续由阿甲和阿乙照顾,不过这也让她犯难,有时候想偷偷溜出去,可两位家仆武功高强,根本欺负不了。
阿乙操着老妈子的心问道:“去哪儿?外面乱糟糟的,也就是乌衣巷和台城安静些。”
王熙之严肃道:“找阿狸,告诉他,今夜将起大风。”
阿乙不依不饶:“大风又如何?”
王熙之不耐烦道:“大风就是大风,诸葛亮借东风的那种大风,不懂就闭嘴,你不让我走,是想让我出手?”
……
这丫头没头没脑发脾气让阿乙看不懂了,可出手……阿乙哆嗦了一下,阿甲正端着温热的果茶而来,见王熙之抽出裁纸小剑,原本怒气腾腾的眼中一下子变得空洞起来……
小剑如笔挥动,王熙之并没有拔剑出击,而是用小剑写了一个字。
半空无形地有一道墨色的气劲撞向呆立原地的阿乙,阿乙眼见那团墨色气劲飘至眼前,一个“永”字。
永字八法的永字。
永字有八划,所以王熙之写出的这个“永”字凝聚而又迅速分散,八道气劲分别向着阿乙周身八个方位而去。
“小主人饶命啊……”
阿乙哪敢接手,当然是逃,他最擅轻功,这一次却逃得十分难看,逗得王熙之笑了起来。
八道淡墨色气劲在小院被阿乙溜了一圈,只见梅花花瓣被带着一路乱舞纷扬,原本平日静谧书香的小院一时间鹅飞人跳,好不热闹。
气劲最终散去,王熙之运用玄气也很耗费心神,接过果茶猛灌一口。
阿甲淡淡道:“你是看着她这十几年来夜夜入玄境修行,十年永字,若真的全力而出,恐怕你已经死了。”
阿乙哭丧着脸道:“小主人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不知现在要是评玄武榜,您能排到第几品?”
王熙之摇摇头,道:“五年前我遇到过司马宗,当时,我的修为不如他。”
阿甲和阿乙同时怔住了,遇到司马宗?五年前?哈?他们怎么不知道?不仅是他们,恐怕连谢安不知道吧?
阿甲问道:“他当时向您出手了?”
王熙之继续摇头道:“我不会打架,自然打不过他,你可知道他为何发须皆白?也不知是走了什么邪道,才得如此修为,只是如今年纪大了,只怕是要反噬了。天才和凡人的差距就在于此。”
若是旁人自喻天才,说他人是凡人恐怕狂妄可笑,但王熙之平淡道出,一点都没有夸自己和贬低别人的意思,她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别再计较这事,眼下我要去找阿狸,你们谁也不别拦着我,事关重大,我一早醒来就隐隐不安,天运变幻,自然无常,耽误不得。”
王熙之虽脾气古怪,但认定的事不会改变,而且天赋异禀,阿甲阿乙不再耽搁,找来马车立刻送王熙之去找谢安。
早上出门前,谢安说要与桓温去接卞壸与钟雅,大概也就在建春门一带,从台城内去建春门是最安全的,而且他们回来也要第一时间去台城。
这是王熙之第二次进宫,此刻台城虽戒备森严,但琅琊王氏的小娘子要在宫中行走自然是要放行的。
一路前往建春门,正巧遇到了往回走想要回乌衣巷找她的谢安。
裹得像一只小黑熊的王熙之十分引人注目,与谢安的白衣形成鲜明对比,两人皆下了马,走到城墙一隅。
谢安心中不禁赞叹,什么叫心有灵犀,这就是啊。
谢安直入主题道:“我先说,还是你先说?”
王熙之毫不犹豫道:“今夜将有大风。”
谢安莫名不安起来,“你说言天气从未错过,所以说是……什么方向?”
“东北。”王熙之打了个哈欠道,“很早我就醒来了,你来告诉阿甲要出门时,我其实是醒着的,只是人醒着,但身体起不来,像是在做噩梦。梦里的建康在燃着大火,雪都化了,我们站在屋檐下看着檐顶的雪和血化成水落下,天上不但飘着雪还飘着很多灰色的东西,我在想那是不是房子烧着后的灰烬……”
“后来我起来了,走到院子里,看到建康东北方有很重的煞气,都说建康紫气东来,龙盘虎踞……我这紫气压不住这煞气……”
王熙之边说边越过高墙望着东北面的钟山,以及萦绕在建康上空的那股紫气云团,可似乎只有她和郭璞能够看到。
谢安沉吟许久才道:“我方才在想苏峻用兵诡诈,恐会在西陵之战胜后,下一步施行计谋,减少兵耗,看来攻城之法,下毒是不成了,但是可以借风纵火,只要他们到了青溪一带,往台城方向纵火,衙府官门都在这一路……”
王熙之呆呆地听着他的分析,然后见谢安忽然停了说话,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还好没事,明明都没睡好,还出门找我,再多等一会,我就回家了。”
“我想帮你呀。”王熙之莞尔。
谢安拍了拍小黑熊的头,牵过她的手道:“既然来了就跟我去见主公吧,苏峻用火攻只是我们的猜测,无论如何,就算没人信,我们也要做些准备。”
王熙之眨了眨眼问道:“风助火攻,如何解?”
谢安长叹一声,作揖问道:“不知小军师可否能唤来天雨?”
王熙之歪着头道:“不如去让卧龙先生的后人来借一场豪雨?”
“是个好办法。”谢安见她笑容,心中不安终是有所消散,两人一黑一白走在台城里,北风徐徐,天寒冻骨,但相握的手却始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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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乌衣彤弓()
第二十二章:乌衣彤弓
卞壸与钟雅出征前曾受赐节钺,如今已是败阵,节钺自当交还,以此谢罪。
节钺乃符节与斧钺,符节是调兵凭证,一分为二,合之验证真假;而斧钺是九锡礼器之一,皇帝赐予诸侯大臣的最高礼遇,斧钺,能诛有罪者赐之。
谢安和王熙之等到两人从殿中出来,让卞老师的两位郎君速速送他去修养,治疗背疮,可卞壸不愿,只说小伤只要去太医院配些药帖敷上即可,眼下战事才是正事,怕今夜苏峻就会攻入青溪,青溪无能将镇守布防不堪一击,他宁死也不愿干坐家中。
这时谢尚与王彪之奉召入朝,看来这两位王导派系的人闲了许久,庾亮手中再无调度之人,终是要启用这两人了。
这些年谢尚之所以未曾升官,最大问题是庾亮在防着王导一派,但人才终究是人才,踩在给事黄门侍郎跳板上的谢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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