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论王导这一番小动作是要分裂庾氏兄妹,还是要看他的小老虎和小猫儿出丑,反正想看的他都已看到,人心就是这么有趣。
不过王熙之说了谎,自然要去圆谎,说要出城避劫,自然是要出去的。
那日莫名哭了的王熙之十足十地把琅琊王氏上下都吓坏了,小辈自然不敢对王导说什么,曹氏和雷氏倒是抱怨了一番,还道从未见她这么哭过,心都碎了,如今还要出城几个月避开庾氏,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
王导笑道:“莫乱说话,这回阿菟去的可是衡山南岳夫人那儿修行。”
南岳夫人魏华存半仙之名九州皆知,她如今所居衡山,身旁有麻姑化了玄境结界,平常人不得进入,四年为救先帝,王导去信一封请她亲自建康,如今第二封信去就是因王熙之的事。
王熙之原本一想要离家如此远,一时还有些犹豫,王导知她还在生气,忙哄道:“魏夫人那儿还养了好鹅。”
一听到鹅,王熙之的眼睛亮起来,不过一想到要离开这么久,不由问道:“那我何时能回来啊?我还等着谢大哥的双生子出生呢,阿狸还说可能是一龙一凤呢!”
王导道:“就几个月,夏日炎热,正好在山中避暑。”
……
道家洞天福地里,有四处在衡山,是玄气鼎盛之地,如今又有魏华存在此修炼,名声大噪。
阿甲阿乙与王熙之同行,此地崇拜火神祝融,死后葬于山中,又有南岳圣帝之名。
去往魏华存修行之地的山路陡峭,王熙之一路行来不曾抱怨,让原本想考验她的魏华存心生怜爱,命弟子女夷去接她。
阿甲与阿乙被拦在山腰不再前行,这麻姑玄境只为有缘人而来,王熙之只身带着大白鹅住在魏华存的观中,隔几天才下山一趟,与他们见面,顺便送信回建康给谢安。
山中皆是清闲琐事,修的不是玄,而是心。
大白鹅来后常逮着观中的仙鹤欺负,谁也拿它没法。
这个夏天,王熙之给魏华存抄了满满四面墙的《黄庭经》,字字皆是入壁三分,她写得极慢,算好了要回去的日子。
抄了经,就能换一只跟大白武力值相当的鹅,这是之前她和魏华存约好的。
山间的日子比起在建康那个小院更加孤独,除了书写更无他事,观中的莲池被她洗笔的墨染黑时,魏华存于礼斗坛中面对四壁的《黄庭经》突破修行困境,一时整个山间像是感应到似的,王熙之站在崖边,眼见丛丛山中飞出无数的鸟,云雾萦绕更甚,天穹云层裂开无数道缝隙,令得阳光如剑牢牢插在山间。
王熙之只觉得像是在做梦,其间玄妙不能语人言语,她迎风临崖,在云泽圣光中隐隐见到仙鹤驾车至九霄而来,似有仙人降世迎魏华存归仙境。
大白在她怀里叫着,她摸着它的头笑道:“大白,你这么肥还能飞得起来吗?”
大白不语,她伸臂将它送出,大白鹅摇摇晃晃地扑棱几下,最后停在悬崖尽头,望着脚下云海,一头扎了进去,一时间只见得整个黄庭观被白色羽翼萦绕,宛如梦幻。
后世所知,咸和四年(334年),南岳夫人魏华存于礼斗坛白日飞升成仙,连杜甫都有一诗《望岳》描叙其间盛景。
这一日,魏华存以八十三岁高龄辞世,而王熙之悄然来过,悄然带着一群鹅、满车经书和丹药踏上了回建康的归程。
(。)
ps: ps:这里把书圣抄经换鹅和魏华存升仙的传说放在一起了。还有其实我不小心弄了个bug,南岳夫人的名号是她飞升去世后被封的。
第九章 皇后的人选()
第九章:皇后的人选
夏日过去,荷莲渐枯,谢安还未等到王熙之回来,却把自家外甥女褚蒜子等回来了。
这次不但是蒜子回来,连同褚裒一家四口都回到建康小住。褚裒名声在外,幼年曾在庾亮府中出入频繁,也是庾亮颇为欣赏的才俊,如今他在郗鉴手下做事,若不是郗鉴拽着紧,这人才早就被庾氏收了。
褚裒带着一家回建康,一是为了探亲访友,二是庾亮要托他说一门亲事。
且不先说庾亮想为谁张罗亲事,就说他看中的那户人家,是京兆杜氏家的小娘子,名叫杜阳陵,年十三岁。
谢安听到这人名时觉得很是熟悉,八卦小能手蒜子道:“三舅舅忘了么?其实五年前你就带着小主公去看过阳陵,可当时阳陵因自幼生不出牙齿,所以小主公都没怎么跟她说话,气得杜家跟庾氏翻了脸,如今要阿爹来当个中间人说和说和啊。”
“阿爹和阳陵的阿爹不但是好友还是齐名的才俊呢,是同年入中正榜的。”
谢安怔了怔,这才想起,原是五年前司马衍还是太子时,暗恋上宋袆那阵,庾亮让谢安带着司马衍去跟一些小娘子会过面,表面说是世家往来,其实是为司马衍物色太子妃。
想来庾亮一早就所虑深远,而先帝定然也是同意的,不管是谁家的小娘子,总之不要是琅琊王氏的便好,只为了防着王导势力重袭。
谢安听到这番话,不由轻轻吐出口气,这小小细节被蒜子捕捉到,小妮子偷笑道:“这下三舅舅可放心吧,除了太后一时糊涂。有谁敢跟你抢熙之姐姐呢?”
又乱了辈分!谢安掐了一把蒜子的脸颊,对谢真石道:“阿姐,这小丫头是不是太爱美了,怕吃多了长成小猪?只是这面无半两肉,定时平时不好好进食,待会让三舅舅亲自喂你吃饭。”
谢朗在旁帮腔笑道:“我听闻那杜小娘子很美的。蒜子你若再不好好进食,只怕要被人比过去咯。”
褚蒜子和杜阳陵皆是自小有绝色之称的小美人,因为谢家近年来名气比杜家大的的缘故,蒜子也沾光占了第一小美人的名头,杜阳陵却因没有牙齿都略输一筹。
蒜子将在一旁只笑不语的哥哥褚歆推了上来,气愤道:“阿兄,替我好好教训阿朗哥哥!平时在家中都是他欺负我的。”
褚歆初来乍到,加之性子本就随父亲温和无争,盯着谢朗半响才道:“胡儿你的佩剑真好看。”
谢朗握着表哥的手。将木剑塞到他手中,“歆哥,这剑是三叔送我的,如今你初来,若不嫌弃就收下这个礼物吧!”
蒜子气得跺脚,谢安在一旁捏着她的脸大笑,“歆儿最是稳重,也是姐夫教导有方啊。难怪庾大人这么看重姐夫。”
小孩子最是无忧,方才还闹得要命。过一会就见蒜子和谢朗凑在一起咬耳朵说着悄悄话,即将到临盆时日的大嫂在一旁看着家中小辈们亲密,不由愈发期盼自己这一胎的平安顺遂。
数月前王导小施手段,就让庾太后晕了头,想要与琅琊王氏联姻,私下与兄长闹了许久的矛盾。若不是庾翼从中周旋挨了不少骂,只怕此时颇难收场。
作为联姻的当事人,司马衍从来都把王熙之当作天之骄女和兄弟未来的妻子看待,至于那兄弟当然就是谢安了,少年一辈的人里谁不知道谢安与王熙之自幼青梅竹马。感情非同一般,且王熙之书法天赋高人一等,等闲辈都不敢攀,平日性情怪异,唯独与谢安在一起时,才能真正露出小女儿的娇态。
就算真的有喜欢王熙之的人,若把自己跟谢安一比,也得打消这个念头。
那次庾太后把王熙之请到宫中晚宴后,王熙之没过几日就离城避劫,谢安无名之火足足波及了整个司马氏,不但司马衍的传召不见,司马岳来太学学书法时,他也冷着张脸,司马昱拉下好几次脸面去找他游玩,都被拒绝。
最终还是司马兴男出手,但这姐姐是来他笑话他的,“得得得,我们三郎终于会生气了?要跟我们阿菟分开几个月,这日子可怎么过呢?”
谢安被她吵得无心修书,也知自己根本无从发火,明明就是王导在逗晚辈同时随便离间庾氏兄妹,实际试试他和王熙之的反应,这人越老越顽皮,可他偏偏不能去生老师的气,所以只能将这火撒在司马姐弟身上。
说白了,他也不是圣人,遇到这事,特别见到那日王熙之哭的样子,脑子里一片混沌。
长大最烦的一桩事自然是就婚姻,无论是世家子弟还是平民,有太多的阻碍让人求不得。
王熙之离开建康为避联姻之事,好在每隔数日谢安就能收到自衡山来的书信,山中小事点滴到来,是他在太学院里孤独读书的日子最好陪伴。
“女夷做的汤圆很好吃,可我更喜欢你做的。”
“今夜睡不着,把《上清真经》抄了一遍,抄完时,才发觉天已是正午,山中无烈阳,腹中空空也不觉得饿,觉得自己晒一晒太阳里就能生长。”
“其实也不能怪龙伯,是我沉不住气,那日哭了,真是有损我王氏的风范,龙伯说他早晚要死的,若那时候我还没出嫁,要是被人欺负到家门口,哭也没有用了。我会保护自己和家人的。”
“飞升就是人的肉身死去,魏夫人近日就在准备飞升之事,我帮她在礼斗坛四面壁上抄满《黄庭经》助她修行,若到那一天她死了,我也就该回来了。”
王熙之书信里的满是苍翠林竹之影,以及云海萦绕笔尖的飘渺,她来信里字里行间愈发沉浸,谢安虽与她相隔千里,但在寂静无声时,看着她的字迹。睡梦里也像是到了那片玄灵之地。
建康的事,比衡山要复杂得多,他虽隐居太学院,建康事无巨细他都能知道,这也是王导给予他的特权,作为同样低调的王导。他的情报网堪为江左第一,更延伸江北。
所以王导知道的,谢安只会稍晚一步知道。
譬如姐夫褚裒应庾亮之邀回到建康,为杜家的事做中间人,师生俩心有灵犀,谢安将手头资料分析一番,“首先,庾亮想让小主公与杜氏联姻,这一点是好的。杜氏祖上杜预名声不低。祖父杜尚书虽逝去,但杜乂以美貌出众,与我姐夫文才齐名,只是其人比较闲散吗,不如我姐夫勤勉,所以即使杜阳陵成了皇后,杜氏也不能威胁到司马氏和庾氏。”
王导笑道:“你这话不是在说杜家空有美貌么。”
谢安正色道:“你们不就看重相貌么?若我天生丑陋,你可愿收我做学生?”
“胡言。”王导觉得他愈发气人。大概是小孩脾气还没消。
谢安思忖道:“只是还有一点,若阿衍看不中杜阳陵怎么办?以往他就嫌人小娘子没牙齿。就算你们再觉得杜氏无威胁。也别逼着阿衍娶他不喜欢的人。”
王导轻描淡写道:“主公是帝王,喜欢是另一回事了,若是不喜欢,娶了又何妨,待以后寻到喜欢的再纳入后宫不就了事。这一点,我想他会比你更理智。”
谢安冷冷道:“我若喜欢人。就不会做让她不开心的事,她若不开心,我也会难受,人生短暂,我死过一回。如今不会让自己难受。”
王导怔了怔,面无表情,眼底却深处隐隐含着笑意,“你啊,做大事最忌有软肋,身为男子,若在小事上放不开,如何居人之上?”
“有那么多人排着队等着做那最上之人,你们还活着,跟我何事?”谢安白了他一眼,“反正这事,我会站在阿衍这边,但也会尽力促成此事,免得庾太后再打阿菟的主意。”
谢安对司马衍的影响比旁人要重要百倍,当初庾亮和何充就是怕司马衍被谢安影响,但少年们的友谊又岂是这些喜欢内斗的人所能轻易离散?
正在褚裒与杜阳陵之父杜乂相聚之时,谢安事隔数月进宫,正遇到司马衍在宫中被司马兴男训练骑术,司马兴男小鞭子甩得毫不含糊,真是指哪打哪,若司马衍在马上仪态稍有不悦目,她的鞭子就会轻轻落在这位小主公的背上。
司马岳在旁看得心惊肉跳,见到谢安忙道:“老师,以后这骑术我还是要跟你学。”
“我也很严格的。”谢安笑道,忙上前将司马衍从长姐的魔爪中解放,“长公主,让我带主公去北门那边转一圈罢?”
“你舍得从太学院出来了?那跟皇陵一样荒芜的地方,我多怕你待久了性情就变了。”司马兴男笑道,“这才好嘛,母后现在巴不得你多来找他玩,免得他读书读成呆子,连骑射都荒废了,他日如何与羯人作战啊!”
不愧是长公主,深得先帝风范。
谢安与司马衍并骑出了北门,绕了台城半圈后,司马衍喘着气道:“你总算不生气了?今日来找我,可不是为了和好那般简单吧?”
谢安似笑非笑道:“我觉得应该是主公有求于我吧?”
司马衍拿他没法,坦然道:“我就知道你要来救我的,你家熙之我可一点都没肖想过,所以你得帮我,那个杜小娘子……我可真不想娶。”
谢安道:“你是嫌弃那小丫头没牙齿,还是……”
司马衍摇头,“如今长大了,经历过前事,我绝非是看重色相之人,只是这事由舅舅安排,我没了兴致。”
谢安笑道:“不愧是主公啊,还论起兴致来了。你可知道当年你嫌人家小丫头没牙齿,弄得杜家跟你舅舅翻了脸,不用想都知道,你那时可是伤了那小女孩的心呢。”
……
司马衍一头雾水,“只是见了一面,又未曾当面说,何来伤心?”
谢安夸大其词道:“我家蒜子跟杜阳陵要好,她说杜阳陵原本有些自卑,那日之后你再未曾找她玩,她愈发孤僻,原本是绝色的小姑娘,偏生因牙齿被同龄人嫌弃,如今你舅舅大张旗鼓地交好杜氏,全江左都知道,这杜小娘子是皇后的人选,你若拒绝,她的面子往哪儿放?”
……
司马衍彻底懵了,他原以为这事就跟之前王熙之那般过些日子就会烟消云散,没想谢安说得如此严重,不由呆呆问道:“那如何是好?”
“首先,我想你该去向杜阳陵道歉。”谢安竖起一根手指,然后再竖起第二根道,“其次,想办法治好的无齿之症。”
“第一好办,但第二……”
谢安拍了拍他的肩,宽慰道:“有我和小仙师弟啊!可以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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