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慎叹息一声道:“并非只造声势即可。若真要比造声势,张兄比得过那些本地豪商吗?”
谢慎说的是实情。各青楼头牌背后大多有豪商巨贾支持,他们一掷千金就是为了能够捧红这些歌妓。
其背后的利益关系更是复杂。
张不归虽然比起谢慎这样的寒门子十分阔气,但跟这些本地豪商比起来就显得相形见绌了。
“对了,既然如此沈娘子你也应该有富商捧才对啊!”
王守文一拍脑袋,随口说道。
沈雁面色一红道:“原先是有的。冯员外和杜老爷本想出手相助,但自打镇守太监刘文要给奴家赎身的消息传出后他们便都闭口不提了。”
这并不难理解。豪商巨贾捧红歌妓就是为了利益,他们想把这些歌妓当成摇钱树。但再贪图利益的商贾也不会傻到和当地镇守太监作对。
抢太监的女人?这不是找死吗?
话又说回来了,这些商贾说不准还有可能和镇守太监合作呢。若是揽下了丝绸织造的生意不比靠一个歌妓花魁卖笑来钱快的多。
归根到底,还是利益使然。
当然,沈娘子并非没有机会。
毕竟造势不仅仅靠钱,还可以靠才名。
“沈娘子精于音律,一定要在这上面多做文章。谢某冒昧的问一句,沈娘子可擅长诗词否?”
沈雁不知谢慎为何会这么问,抿着嘴轻点了点头:“略懂一二,登不得大雅之堂。”
谢慎摇了摇头道:“不,沈娘子你一定要自信,你要把自己想象成杭州城最出色的才女,你要出口成章,不着一丝俗气。”
谢慎越说沈雁越是糊涂,她皱眉道:“谢公子所说奴家自然可以照做。可是奴家还是第一次听说文才也是能够装出来的。。。。。。”
谢慎淡淡一笑道:“这点沈娘子不必担心,只需要照谢某说的做即可。”
不知为何,沈雁只觉得眼前这个少年所说十分有理,便点头道:“奴家都听公子的。只是不知道公子为何要这么帮奴家?”
沈雁虽然也有不少倾慕者,但那些不过都是贪恋她的美色罢了,像谢慎这般的倒真是少见。
谢慎朗声道:“不为什么,便为一个理字!”
若是平日里说出这番话,估计谢慎自己都得腹诽几句。可是当下他却是说的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原因无二,就是因为右布政使薛举的缘故。
大明官官相护是个潜规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更是见多不怪。
不过在谢慎看来凡事都有个度。像薛举这样的人渣连人都不配做,还谈什么做官。
谢慎不是圣母白莲花,可是任何一个正常心智的人见到这么一个人渣都会恨得牙根痒痒。
也许官场之中多的是薛举这样的人,但这并不是说这就是对的。
倚仗权势欺凌歌妓,这种人谢慎绝对是不齿的。
也许现在谢慎还没有力量与之抗衡,但绝不准许其继续为恶。
窈娘的经历对谢慎的触动实在太大了。他不希望更多的弱女子屈服于薛举的人渣。
谢慎是一个利己主义者,但这件事他却可以拍着胸脯说,绝对无所图。
沈娘子和他相差三四岁,便是沈娘子感怀之下想以身相许,谢慎也等不起!
谢慎又和沈娘子嘱咐了几句,便和几位好友一起离开了芍药居。
窗外明月高悬,伊人寂寞守空闺,眼神中却生出一股希望。
。。。。。。
。。。。。。
转眼间就到了花魁会的日子。
日头刚刚落下西子湖畔便挂起了灯笼,映照的湖面婀娜美艳。
谢慎自然和余姚士子早早来到西湖畔等候,因为有心事故而并不算轻松。
这次花魁会并没有选择画舫游湖的形式。一来历次都是如此,再来就显得俗了。
二来镇守太监刘文将亲临花魁会。刘太监点名要在湖畔举办花魁会,谁人敢不从?
那可是堂堂杭州镇守太监,得罪老子娘也不能得罪他!
闲话暂且不提,却说这边湖畔凉亭中沈雁在婢女的侍奉下一面补妆一面默诵着谢慎写给她的诗词。
谢公子的诗才真的很好,以沈雁的粗浅理解都能感觉到诗词中的韵味。
如真能适时的吟诵出一两首来,那绝对是一鸣惊人,技惊四座的。
不过沈雁还是有一些顾忌。这诗词实际是谢慎所作,她不过是默诵出来,万一有人刻意攻讦她恐怕难以说出所以然来。
不过谢慎安慰她说不必担心,只管大胆发挥便是。
罢了,罢了。比起嫁给刘太监,再被其转赠给薛布政使,沈雁甘愿一搏。
“小姐,你还是用这支簪好看!”
婢女团儿从锦盒中取出一只彩簪,笑吟吟的说道。
“这支颜色太艳了,还是用这支银簪吧。”
团儿闻言一努嘴道:“这可是花魁会啊。小姐你不是要争花魁的吗,选用这么素的簪子风头可就要被人抢了去了。”
沈雁这才想起来这次花魁会对她来说是背水一战。若是败了可就要万劫不复了。
叹息一声,沈雁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你便把那只彩簪替我换上吧!”
婢女团儿笑声道:“奴婢这便给您换上,再配上这副妆容,小姐真是跟仙子一般呐!”
。。。。。。
。。。。。。
第一百六十七章 花魁会(二)()
“你个小妮子,恁得油嘴滑舌!”
沈雁嘴角微微扬起,笑声道。
“奴婢说的是实情啊,小姐可要拿出夺魁的势头来!”
团儿侍奉了沈雁多年,自然一心为沈雁着想。最让她感动的是,沈雁并非把她当作奴婢,而是姐妹相待。
假使沈雁真的被镇守太监刘文赎身,团儿肯定会被老鸨转派到其他歌妓那里继续做婢女。
可像沈雁这般好脾气的歌妓整个杭州城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便是为了私心,团儿也不希望沈雁被老太监赎了身去。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沈雁对团儿也是依舍不得,这次花魁会她定然要全力以赴,奋力一搏了。
以往花魁会都是在画舫上举行,现下突然换在岸边,颇叫人不适应。
不过这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更多的读书人可以近距离目睹花魁会盛况。不然若是像以往那样在画舫上举办,能上画舫与美同游的都是身世显赫的富家公子,哪里有寒门子弟,普通读书人的份。
湖畔的长廊已经拥满了士子,谢慎和一众余姚士子也在其中。
望着不远处亭子中莺莺燕燕的诸多丽人,谢慎直是摇头。
这便属于典型的外行指点内行,刘太监想来花魁会过眼瘾那便过吧,偏偏还要指点江山,把花魁会的形式改了。
在岸上举办花魁会确实能够吸引更多的关注,但也更容易出乱子啊。
人多眼杂,万一真出了什么意外,一晚上的好心情不就都被搅和了吗?
相较而言,谢慎还是更喜欢画舫游湖的形式,只不过这样普通士子参与的可能性就小了。
长廊距离众歌妓拥坐的亭子不远,谢慎能清晰的看到沈娘子在对着铜镜梳妆。希望她能好好记住自己写下的诗词,真正能决定花魁归属的便在这一首诗词上了。
便在谢慎怅惘之际,忽然听到一阵叫嚷声,不少士子被兵勇一边训斥一边往长廊这边赶。谢慎寻着声音望过去,只见一众人等浩浩汤汤朝亭子而去。
正中便有一顶轿子,看装饰极为豪奢,谢慎猜来轿子中的人便是镇守太监刘文了。
对刘文的做法谢慎颇是有些不理解。
难道说刘太监真的是来过眼瘾的?
轿子在亭子旁落下,身着便袍的刘文在仆从搀扶下缓缓走出,环视一周哼道:“人都到齐了吗?”
“回刘公的话,都到齐了!”
“那便开始吧!”
刘太监显然已经有些不耐,大手一挥说道。
刘太监发话,那便是天条律令,花魁会的督头和声道:“遵刘公之命!”
一时间丝竹管弦四起,连烟花也放了起来。
西子湖畔被烟花点染的如同白昼,士子们纷纷叫好。
读书人就是这样,前一刻还在跳脚骂娘,只要你稍稍给他们几分好处,他们就会立刻改换嘴脸,念起你的好来。
便在一片叫好声中花魁会正式开始。
此次参加花魁会的都是杭州府知名的歌妓,自是各怀绝技。有的长袖善舞,有的巧言善辞,有的容貌姣好,有的精通音律。
不过花魁会是一项综合的比拼,不能以一技之长裁度之。
故而众歌妓便依着规制一一展现才艺。
谢慎他们因为来的早,抢占了有利地形,现在可以清晰的看到亭中佳人的一举一动。
这些歌妓当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虽不一定达到顶级,但秒杀九成的女子还是很轻松的。
前几轮无非是抚琴,起舞,唱曲。佳人们吃的就是这碗饭自然是信手拈来。
但众人皆强势就很难分出高下来。
几轮过后,便是芍药居的沈娘子,红袖添的苏娘子,若水居的刘娘子最为出挑脱俗。
接下来的一轮便是重头戏了,那便是作诗。
内容是早就定好的,所作诗词须得表达闺怨。这倒也符合歌妓的身份,还算得体。
歌妓大多文采不俗,因为他们接触的都是士子公子这样的高端客人,若是诗词都不懂,谈什么共同语言。
当然,就诗词而言佳人们的水平差距就体现出来了。有的歌妓只是略通诗词,作出的诗比打油诗强不了多少。
但有的佳人所作诗词便是本省大才子毕名辉都会称赞几句。
故而花魁会最容易拉开差距的一轮便是作诗了。
若水居的刘娘子先出场,一首《雨霖铃》可谓开了个好头。
不少士子都赞叹刘娘子文采卓越。
之后出场的红袖添头牌苏小娘子也是丝毫不示弱,以一首《苏幕遮》还以颜色。
至于其他歌妓所作的诗词与这二人比还有明显的差距。众人也看出来了,如果芍药居的沈娘子不能后发制人,花魁最后估计就出自这两位中。
沈雁最后一个出场,压力自然不言而喻。
她施施然走到亭子正中,先冲上首的刘太监行了一礼,继而吟诵道:“春浅,红怨,掩双环。微雨花间,昼闲。无言暗将红泪弹。阑珊,香销轻梦还。
斜倚画屏思往事,皆不是,空作相思字。记当时垂柳丝,花枝,满庭蝴蝶儿。”
吟诵完这首词沈雁并没有直接回到坐席,而是向刘太监礼道:“不知刘公以为此词如何?”
刘太监眉头微皱,陷入沉思。
作为常在陛下身边执差的太监,他不仅识字,文学功底还不差。这基本的诗词鉴赏力还是有的。
沈娘子的这首词细节之处见功力,那一句‘记当时,垂柳丝,花枝,满庭蝴蝶儿’,更是神来之笔。
从此词中,刘文听出了沈娘子的弦外之音。这小娘难道已经心中有人了吗?可他受人所托岂能因为沈娘子一番诉苦就改变了心思。
至于这首词本身确实是极好的。刘文正准备说出一番赞美之词,将沈雁推为花魁。可转念一想,这样他再去为沈雁赎身是不是就太高调了?
正当刘太监犹豫不决时,一翩翩少年郎不知何时来到亭中,冲他拱手见礼。
刘太监定睛一看,这少年不正是那日在巡抚衙门宴会上随提学官陈方垠向他见礼的谢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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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花魁会(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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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公,方才沈娘子所作曲词甚是惊艳,小生正有雅意,想要附作一首助助兴。”
刘太监和谢慎不过一面之缘,对谢慎并没有太多的印象。只是以为这少年想借着花魁会出一番风头。
念着提学官陈方垠的面子,他便轻点了点头道:“甚好。”
谢慎酝酿了一番,便一甩袍袖朗声吟诵来。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静默,死一般的静默!
如果说之前沈娘子吟诵词作只是惊艳,谢慎作的这首便是震撼了!
而且在场皆是肚子里有些墨水的,如何听不出这两首诗词间的内在关联?佳人在前,才子在后一唱一和间颇有琴瑟和弦的意味。
“好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才子佳人,才子佳人呐!”
“沈娘子那句斜倚画屏思往事,皆不是,空作相思字与谢公子这句人生若只如初见真是绝配啊!”
“啧啧,怪不得谢公子要在花魁会上出手,依某看谢公子这是要和沈娘子诗词传情呐!”
“你难道听不出吗,沈娘子和谢公子是故人,说不准早就结识,二人说不准是青梅竹马呢。”
“青梅竹马?这不可能吧?沈娘子看样子是二九年华,谢小郎君应该最多不会超过二七年岁吧,哪有年岁相差这么多的青梅竹马?”
“你懂什么,在真情面前年岁根本不是问题。你没听谢公子在诗中说吗,比翼连枝当日愿!”
“你这是曲解,谢公子的本意肯定不是这样的。”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又不是谢公子,你怎么知道谢公子不是这么想的?”
“。。。。。。”
短短片刻,亭子外的长廊间便人声鼎沸了起来。
不少士子都开始忖度二人先后作诗词的用意,更有好事者呼和着要求谢公子给沈娘子赎身!
嘶,谢慎也没有想到一首词的轰动效应这么强,只能说这首词赶上了花魁会这一特殊时期能量得到了最大程度的释放。
原本他还有些肉疼,就这么把一首好词送给了沈娘子。但现在看来,这首诗作沾了曲词的光,影响力要比单独拿出来吟诵大了不少。
换句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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