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在风向转向谢慎后,孙传便按捺不住了,竟然当先跳出来一通抱怨。结果自然可想而知,其被甄老大人劈头盖脸一通大骂灰头土脸的退了下去。
孙传在姚江诗会上非但没有捞到名声还成就了谢慎的名声,再想熬出头就很难了。虽然甄老大人已经致仕返乡多年,但其在余姚本地的影响力仍然不可小觑。
得罪了甄老大人,孙传怕就是夹起尾巴也难在县学出头了。
至于王章嘛本身才学有限,卢霖丝毫不担心。倒是这个谢慎自此诗会后彻底扬名了。
不过此子是寒门出身,上限很难突破,对于卢霖来说不算什么大的威胁。不过就这么让谢慎独自夺取了风头,卢霖还是略有不甘。他还想试探一番甄老大人的口风,看看事情有没有谋划的可能。
卢霖思忖了片刻,冲甄可望拱了拱手道:“甄老大人,这诗会继续进行否?”
甄可望稍稍平复了心情,经由卢霖提醒他才意识到刚刚只是海棠诗社和醉翁诗社比完,至于岳麓诗社甚至还没有出场。
“今日的好心情都被搅乱了,便到此为止吧。”
甄老大人觉得有些疲倦,便想着就此结束诗会。
卢霖淡淡笑道:“既然如此,当让谢案首作一首诗作结语。”
卢霖的言外之意很明显,你谢慎不是大才子吗?不是诗词信手拈来吗?不是作的出《临江仙》这样的绝世之作吗?那好你就再作一首给诸生看看。
若是你作的出来与《临江仙》一般的好诗词来那自然无话可说,证明那首《临江仙》就是你作的。若是你作不出,那对不起了,便是甄老大人再怎么袒护你也无济于事,在县学诸生眼中,你就是剿袭来的诗词!
卢霖的心思,谢慎如何不知?
这厮明显就是一个笑面虎,笑里藏刀的本事堪称一绝,比孙传的水准要高上不少。
但那又如何,想考校谢慎的诗词功底?好,那就奉陪到底!
谢慎深吸了一口气,冲甄老大人拱手道:“还请甄老大人赐题。”
甄可望有些沉默了。他活了这么一大把岁数,如何看不出卢霖是想要刁难谢慎。可是卢霖作的滴水不漏,他也不好直接否决提议,加之他也觉得谢慎想要彻底证明才学需要拿出些东西来,便轻咳一声摆手道:“便以此事为题吧。”
谢慎听到这里心中已是了悟。
甄老大人这是让他自辩。
可是有什么辩解的呢?
这件事归根到底就是利益二字所致。一堆得了红眼病的县学生员见不得别人有才名便不分青红皂白在诗会上连连发难,与泼妇骂街没有什么分别。
那卢霖还稍稍委婉一些,孙传的骂相就太难看了。
换句话说,原罪不是别的就是名望。
谢慎在姚江诗会上抢走了本属于几大世家子弟的名望,如何能够不遭人嫉恨。
既然如此,谢慎就只得祭出大杀器了。
少年目光冷冷的扫过诸生,破声高呼。
“桃花坞裏桃花庵,桃花庵裏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花枝当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须花下眠。
花前花后日复日,酒醉酒醒年复年。
不愿鞠躬车马前,但愿老死花酒间。
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贫**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世人笑我忒风颠,我咲世人看不穿。
记得五陵豪杰墓,无酒无花锄作田。”
慷慨激昂,无一字停顿,谢慎将整首诗作出长长呼出一口气。
卢霖是吧?你不是要看我出丑吗?
好久没有这么畅快的打脸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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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我笑他人看不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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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如银瓶乍破水浆迸,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好诗”,紧接着赞誉声便如潮水般涌来。
谢慎微微抬头,用睥睨的姿态扫了一眼眼前的卢霖,那种浸透全身筋骨的舒爽,真叫人享受不已。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谢慎本不想出尽风头,可这是孙传和卢霖逼的啊,那就怪不得他以碾压的姿态出现了。
现在他不是要赛诗,而是要享受诗,享受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的快感。
如果单看这首诗难免会觉得作诗之人狂傲,但要结合那首《临江仙》,结合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结合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来看便不会觉得有任何不妥。
诸生只要稍稍思索便能理解一诗一词间的联系。只有作的出《临江仙》的人,才能有《桃花庵》的感悟。
换句话说是先有《临江仙》,才能有《桃花庵》。《桃花庵》是《临江仙》的感悟升级体,逻辑上有着顺承关系。
明代士子一心醉于科举仕途,被名缰利锁羁绊禁锢,所图的无非是封妻荫子,光耀门楣。
这种想法不能说有问题,但为了得到这些名利权位就不择手段,甚至不惜设计构陷踩人就显得十分下作了。
谢慎年少成名,以区区十三岁的年纪就拿到秀才功名,免不了遭人嫉恨。因为他是寒门出身,自然会有人以为他是可以随便捏玩的软柿子。
但谢慎则是迅速回击,狠狠打脸,用一首桃花庵将这些世家子打成了猪头。
用石破天惊来形容本诗的立意都不为过,世家豪族子弟那种狭隘的是非观被谢慎驳斥的体无完肤,一无是处。
好在这些士子还有一丝羞耻之心,被谢慎借诗痛骂后幡然醒悟。
谢慎还是有些欣慰的。。。。。。
不过总归还是有冥顽不化之辈,孙传仍不服气,气的跳脚道:“什么《临江仙》,什么《桃花庵》,我看你分明就是剿袭来的诗文,图慕虚名罢了。还有,你口口声声什么是非成败转头空,什么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依孙某看不过是以邀闲士之名罢了。若你真的看空一切,又为何要考取功名呢?”
这一通发问在孙传看来已经是狠辣,但在谢慎看来实在是幼稚。
要知道谢慎自学过完整的逻辑学,心思缜密程度远不是这些涉世未深十几岁的娃娃可比的。
跟他玩文字游戏?那不是找死是什么?
“够了!”
原本甄老大人还对谢慎的才学心存一丝疑虑,但听到谢慎作出的这首《桃花庵》,这最后的一丝疑虑也消失了。
眼下甄老大人只剩下了感慨,且生出了收谢慎作关门弟子的念头。
便是在这种时候孙传不识趣的跳出来死缠烂打,如老鸹一般惹人嫌,甄老大人如何能不怒?
甄老大人再也保持不住儒雅风度,伸出食指点着孙传道:“这一诗一词契合的天衣无缝,若你说《临江仙》是谢贤生剿袭来的,那这首《桃花庵》算什么?这可是老夫临时起意命他作的。难不成你认为是老夫在和和谢贤生合伙做戏吗!”
这番话极为诛心,饶是跋扈的孙传也不敢再吱声。再吱声他就是不尊师,不重道,这顶帽子扣下来,他这辈子是别想参加乡试了。私底下孙传骂甄可望老混蛋,老匹夫,骂的多难听都行。但在这诗会上他却是不能顶撞甄可望一句的。
这便是礼教,一步逾越不得!
谢慎等事情发酵的差不多了,便施施然的冲甄老大人拱手一礼道:“甄老大人莫要动气,动气伤身。既然孙兄要学生解释一番,学生便跟他解释好了。”
甄老大人点了点头,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他现在是怎么看谢慎怎么觉得顺眼,这个孩子实在是太懂事了。他一定要收其为关门弟子,将毕生多学倾囊相授!
都说高山流水,知音难觅,甄可望深以为然。现在他就对谢慎有了一种知音的感觉。
一样的才华横溢,一样的寄情山水,一样的放荡不羁。。。。。。
只不过甄可望被时间磨平了身上的棱角,而谢慎仍是那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少年。
甄可望在谢慎身上看到了自己年少时的影子,也就自然而然的主观代入了情感。当然这些是心理学的范畴,甄可望肯定全然不知。
谢慎的表现有大儒之风度,又兼具狂士的风骨,这样的人全大明估计都找不出第二个来。
偏偏这样的人让甄可望遇到了,他如何能不喜。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若是能够把其收为关门弟子,那么将来甄可望或许会因此青史留名。
都说清高清高,可又有谁不想流芳百世呢。
甄可望也是人,自然也会落于俗套。
他满怀期待的望着谢慎,等待谢慎发声。
谢慎被甄老大人看的有些发毛,轻咳了一声道:“那么学生可就说了。”
谢慎转过身,冲孙传先是一礼,随即道:“方才孙兄说谢某诗词是剿袭来的,但众目睽睽,谢某确实是按照甄老大人之命作的《桃花庵》,以感悟品评此事和《临江仙》一词。诸位都在,也可以给谢某做个见证。”
稍顿了顿,谢慎继续说道:“这第二点就更可笑了。谢某狂傲,有隐世之念就一定不能考取功名了吗?还是孙兄觉得考取功名就是为了官居要职,整日山珍海味,妻妾成群?”
谢慎这么一问,可是把孙传将死了。
千里做官,只为吃穿。这是大明士子的共识。但共识归共识,这终归是不能拿到明面上说的,不然不是太俗气了吗?
“你休要血口喷人,孙某从没有这个意思。那你倒是说说,你是为了什么考取功名?”
孙传险些被谢慎带偏,恶狠狠的说道。
“孙兄问的好!”
谢慎大笑一声,手指苍天道:“张横渠说过,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也是谢某平生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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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孺子可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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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慎这句话说的豪情万丈,掷地有声。孙传被他的气势震慑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张横渠的这句话孙传自然听过,可是怎么从谢慎嘴里说出来就一副千钧重担我一人担着的感觉?
谢慎见孙传吃了瘪,心道玩文字游戏你能玩的过我?
完美,效果堪称完美,此处应有掌声!
读书人最终极的追求其实就是兼济天下,谢慎站在这个高度上慷慨而谈,占据了道义的制高点,自然是独孤求败。
而孙传则是把自己绕了进去,完全懵了。
其实做官者多有私心,但是那些不能放到明面上说,孙传犯了大忌。
而谢慎则是抓住了机会,趁势宣扬了一番自己的远大人生理想。
这样一来之前那首《桃花庵》便铺垫的更好了。
我本淡泊一狂士,是为了兼济天下,致君尧舜上才考的科举,比你们这些为了个人私利谋求功名的人高出好几个档次!
从《临江仙》到《桃花庵》再到刚刚谢慎的一番激扬宣讲,境界足足提升了三个层次,让甄老大人欣喜不已。
孙传则落入了谢慎设计好的逻辑陷阱,充当了炮灰的角色。
若不是孙传步步紧逼,很难达到这么好的节目效果。如此看来谢慎还得好生感谢一番孙传呢。当猪队友变成了猪对手,生活处处都是暖意!
相较而下,那个卢霖明显就有城府的多。他探听了一番甄老大人的口风,在发现情况不对后立刻放弃了和谢慎一争高下。
这个孙传被别人当枪使却浑然不觉,谢慎都替他可惜。
“我余姚得出谢贤生一人,数十年内无憾矣!”
甄老大人幽幽一叹,赞许的看着谢慎道:“今日诗会到此为止,谢贤生留下,随老夫到府中一趟。”
谢慎虽然不知甄老大人弄得是什么名堂,但也觉得不是坏事,便拱手道:“老大人之命,安敢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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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月升,余姚城甄府书房中,对坐着一老一少。
年长者须发尽白,峨冠博带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年少者着朱子深衣,英挺精神,朝气勃勃。
年长者便是前吏部侍郎,都御使甄可望甄老大人。年少者自然就是谢慎了。
二人自打回到甄府,便在书房里一直讨论经义,一晃眼的工夫竟然已经是月深人静的深夜了。
甄可望捻起一枚黑子沉然放下,似笑非笑道:“这盘棋老夫又赢了。”
谢慎苦笑道:“老大人棋艺精湛,当得上大国手,学生哪里是对手。”
他前世虽然会下围棋,但仅限于业余水准,而且古今围棋规则有很大区别,谢慎要是能够下的过活了一辈子的甄老大人那就见鬼了。
要知道君子善棋道可不是随便说说的,唐代有棋待诏一职,明代虽然没有这官职了,但朝廷大员还没有哪个棋艺差的。这就像一个上流圈子的必备技能,缺了这个你想和别人结交都困难。
如此看来谢慎倒是得在下棋上花些心思了。不然若是将来真的中了进士入到翰林院,跟同僚下棋取乐被发现是个臭棋篓子那可就丑大了。
“谢贤生,你这棋艺可跟你的文才不般配啊。”
甄可望冲棋盘点了点道:“别看一方棋盘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可你要做到纵横驰骋,大杀四方也要些时日磨砺。你现在年岁尚小,老夫说的一些话你可能尚不明白。等过上几年,你肯定会有所悟。”
谢慎心中暗自腹诽,他什么都听的懂,不就是大明官场处世为人的那一套东西吗?甄老大人也太小看他了。
“老大人的教诲学生一定谨记于心。”
“老夫这个年纪已是无欲无求,唯愿家乡多出几个人才,朝廷多出几位能臣。老夫见你天资聪颖,愿否拜老夫为师?”
甄老大人绕了一圈,终于来到正题。
谢慎闻言大喜,他起身冲甄老大人躬身行了大礼道:“恩师在上,请受学生一拜。”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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