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的考古学家。
邵宁犹豫了一下,也蹲到了他的身旁。
近两个时辰过去了。一直蹲着工作把他俩累了个半死,可比起收获,这点疲劳根本就不值一提。
在挖出尸体的那个坑的周围又多了很多新坑。细细数来,大大小小的坑有二十多个;坑里面,都是些让人心酸或心碎的东西。
有的尸体已经高度腐烂,还有些连半点模样都看不出来。挖着挖着,偶尔还会传来清脆的碰触声;有了经验就会知道,这一定是挖到遗骨了。
如果一开始挖的时候他们的心中还有恐惧,那么后来,两人都已麻木了。从挖出来的尸骨看,死者有大有小,最小的只不过是襁褓中的婴儿。
慢慢的,天边浮上了一抹鱼肚白,精疲力竭的两个男人终于停下了动作。他们坐在地上绝望地对视着,彼此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无奈与悲伤。
“不行,我还是得去一趟,至少要把我抱过去的孩子领出来!”邵宁摇摇晃晃地起身道:“你也看到了,这里死的婴儿有四、五个,说不定哪天他就遭殃了。到时候,就晚了!”
这次,萧靖没拦着邵宁。他深吸了口气,一边把从土坑里挖出来的土往回填,一边道:“我劝你不用着急。你仔细看,每具尸体腐烂的程度都不一样,死的时间应该有一定间隔,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你想想,如果慈幼局经常出现无法解释的人口失踪,那姓严的又如何掩饰?那孩子至少短时间里是安全的,你可以放心。”
邵宁这才“嗯”了一声。
萧靖又道:“你歇够了没?快来搭把手。咱们得赶紧把这块地弄回原样,要不万一有什么人误打误撞地跑过来,这事就说不清楚了。记住,一定要把痕迹都抹掉,翻过土的地方尽量掩饰一下。如果严管事再过来的时候看出什么蹊跷,那才会害了慈幼局的孩子们!”
邵宁应了。在两个人的共同努力下,那些被翻动过的所在都恢复了原样。虽然还是有个别难以掩饰的地方,但严管事应该只有夜里会来,黑灯瞎火的想必看不出什么问题。春季多雨,这些天里若是再下上一场雨,那就万无一失了。
是要离开的时候了。
萧靖走出了十几步后,转回身望向了身后的空地。
低下头默哀了一会,他又神色肃然地鞠了个九十度的大躬。
邵宁也鞠躬致哀。又站了一小会,萧靖才道:“走吧。”
回去的路上,他们特意绕了点远。之所以大费周章,就是怕在慈幼局周围与人遭遇,引起别人的怀疑。
在外面随便吃了点早餐,两人便回到了县城的客栈里。说巧不巧,刚准备躺下补个觉,就有人敲门;开门一看,原来是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的店小二,他的手里还捧着封信:“公子,有人让小的把这封信给你。”
萧靖点头接了过来。他本以为又是神秘人,可打开一看,却是孙少爷留下的。
看着看着,他紧锁的眉头慢慢舒展开了,疲惫不堪又紧绷着的脸上也有了些笑意。打发走了小二,他把信纸递给邵宁,便自顾自的躺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睁开眼时,已是午时。拍醒了邵宁,两人准备出门了。
既然已经发现了问题,就不能再耽误时间,必须在更多的孩子遇害前搜集证据,找到对策。那家慈幼局涉嫌贩卖人口、杀害儿童,犯下的罪行应该远不止眼下暴露的这些;换言之,民间应该有不少苦主。如果可以寻访到他们,不仅能极大地丰富报道,还能为案件提供证人、证据,无论如何都应该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努力一把。
所以,在回来的路上萧靖就和邵宁商量好,要通过分头行动来收集各类信息。之后,他们会坐在一起把信息汇总起来,看看是否有什么有用的。
正准备出门,邵宁忽然张大嘴巴指着桌子,脸上写满了古怪。
“怎么了?”
一脑袋问号的萧靖看了眼桌子。很快,他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身上冒出了涔涔的冷汗。
桌子上怎么会有两封信?
其中一封是孙少爷的。他还记得,收到这封信后自己和邵宁就栓上门开始睡觉了,中间应该没有任何人进过外间才对。
到底是谁?他又是怎么把信送进来的?莫非,这人有飞天遁地之能?
细思极恐啊!
萧靖慢悠悠地走过去拿起了信。拆信的时候他的动作很慢,唯恐信里有诈;待看到了信纸上的内容,他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甚至,他还显得很是开心。
又是那个神秘人!
字迹还和上次一样,中规中矩毫无特色。信里有两张信纸,里面密密麻麻写了一大片,可写的东西却出奇的简单:全是定和县内的各种地址!
萧靖笑出了声。
他到底是谁,一点都不重要。只要他是友非敌,就够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打探()
有了这些地址,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
萧靖也不知道神秘人是怎么搞到这些的,反正他唯一关心的就是手头的信息好不好使。事实证明,人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除了极个别的地方,信上写的地址住的几乎都是与慈幼局这三个字有关的家庭。
有的人家曾因贫穷把娃娃在那里寄养了几年,孩子回来后性情大变;
有的人家曾有人在慈幼局工作,后来却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到现在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有的人家曾经遗弃孩子,后来有了悔意想领回,却被告知孩子病死了;
还有的人家干脆和孙少爷有一样的遭遇,跑去找自家孩子却遇到了西贝货,最后只能愤然离开。
萧靖和邵宁探访了几天,收获颇丰。眼见着剩下的地址没几个了,萧靖决定尽快抓紧时间跑完,以免耽误时间。
眼下,他就站在一座宅子的门前。
这是第二张信纸上写着的最后一个地方。和前面有所不同的是,这一行字特别的大,写信的人还特意在上面画了个圈,似乎在凸显它的重要性。
萧靖摸了摸头。信上虽然是这么写的,但怎么感觉这座宅子半点人气都没有?
绕着走了一圈,他终于找到了一扇门缝比较宽的侧门。偷眼向里一看,里面只坐着一个懒洋洋的中年人,别的什么都没有。
这儿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么,为啥要来这里啊?
萧靖到处找了一个遍都没找到梯子之类的东西,也就没法窥探人家院子里的情况了。迫不得已,他来到刚才那扇侧门前,伸手敲了敲门。
不一会,大门打开了。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面沉似水的中年人。他仔细打量着萧靖,冷冷地道:“你是谁,来找谁的?”
萧靖早就想好了说辞。面带微笑的他不徐不疾地道:“请问,刘老三家是住在这里么?”
中年人冷哼一声道:“你走错了,刘老三家是西边那家。”
说罢,没等萧靖言语,他就重重地砸上了门。这声音实在太响,连早有心理准备的萧大社长都吓了一跳。
单看他这态度,也像是心里有鬼的。
转身走向一旁的萧靖微不可察地笑了笑。虽然大门只开了不到十秒,但也够了。
中年人的身形不足以挡住整个门口。从他身体与门框的缝隙中,萧靖看到后面的房子里冒出了三个小脑袋,分别是一个男孩两个女孩;不过,他们只露了几秒的头就从视野里消失了,想来是受了呵斥,所以不得不离开了那里。
这么大的孩子充满好奇心一点都不奇怪。问题是,三个人的神情完全看不出无忧无虑的样子!
恐惧是他们脸上唯一的主题。那并不是一般小孩子面对来访陌生人的那种新奇又畏缩的恐惧,而是一种彻头彻尾、让人看了便会心生寒意的胆怯。
他们的表情,与电视台法制节目深入黑砖窑时拍下的惶恐不安的童工们十分相似。若不是长期受到殴打谩骂,天真无邪的孩子又怎会变成这样?
某个瞬间,萧靖还看到小男孩圆圆的脸蛋上有一道疑似伤疤的东西。虽然那一眼看得说不上多真切,可他至少有七成把握。
萧靖径直走向了刘老三家,一直没有回头。敲响了门,他和一脸蒙圈的刘家人聊了几句就成了人家的座上宾,被一家子人热络地迎了进去。
在他身后紧张注视着他的那双眼睛也放松了下来。
良久,萧靖走出了刘家的大门。
套话的方法很多,只要找到大嘴巴的街头大妈,各种东家长、西家短就没有问不出来的。
他一早就跟人打听清楚了,刘家的大儿子是个行商;眼下是春季,他刚出发半个月,最快也要半年后才能回来。
于是,萧靖拿了银子上门,号称是他家大儿子的朋友,受他之托来送钱的。有人给钱,就算没有家书家里人也很乐意接待:若不是受人之托,谁没事白给你钱啊?一定错不了!
刘家就是平民老百姓,没什么人给下绊子使阴招,这些钱他们收得心安理得。
在刘家盘桓了一会,萧靖便告辞出来了,免得待上太久让旁边那家人起疑。出了镇子,他在外面绕了一圈;确定没有人跟踪后,他又踱了回来,在街角找了个大妈聚集的地方歇脚,顺便跟着人家热络地聊了起来。
聊着聊着,他不经意地说出了自己走错地方的事。有个很是好事的大妈听到这个,便放低了声音凑到了他的旁边,神神秘秘地道:“哎呀,你可少去那种地方。那家人可凶了,以前有小孩子把毽子踢进了他们家院子里,好声好气去拿还挨了顿揍呢。”
旁边一个大妈附和道:“谁说不是呢。他们家的孩子那么多,却一点都不会带孩子,每次看到那几个破衣烂衫的娃我就一阵心疼。哎,也不知道是不是亲生的。对了,这家人的亲戚也挺多,还经常走动!老有人带着生面孔去他家,顺便还捎来咱不认识的孩子,也不知道是来寄住的还是来干啥的。”
第一个开口的大妈想了想,又道:“以前,有个妇人抱来了一个没断奶的孩子。那次以后,我就没见过这家里有女人进出。说起来,孩子们也挺可怜的,家里连个女的都没有,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又有人插话道:“嗐,你们管人家怎么过呢?俺说个事可都别往外说啊,听说这屋子闹鬼,他家里住的人每日亥时三刻就要一起搬到镇外的小屋子去,有人亲眼见过的!所以,人家男人多是正常的,阳气盛些才好镇宅嘛!去年小月她娘夜里去给犯急病的婆婆抓药,路过这宅子的时候还听见哭声了,哭得那叫一个凄惨啊,吓得她屁滚尿流地就跑了,连药都扔在地上不管了……”
众人你一眼、我一语地说着,萧靖一边附和,一边把话都记在了心里。
这哪里是什么鬼宅,分明就是转卖人口的窝点,肮脏交易的中转站!
该收集的材料,也收集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该好好算算这笔账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收网()
这些天,严管事一直有些心慌。
他的身体没什么不舒服。除了前天下了一场透雨,天气一直很好,慈幼局的工作也很顺利,按说没啥会让他不安的事情。
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坐立难安。久而久之,这人干脆趴窝了。要干的活,他都交给了其他的人,自己则猫在一个不太引人关注的角落里,悠哉悠哉地躲起了清闲。
如果说如今的慈幼局和之前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人气了。
一直以来,慈幼局都是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地方。官府没工夫管,平民百姓除非有事否则很少来,是以有的时候他一天都看不见一个外面的人。
这些天却大有不同。不知是不是因为气温渐渐变暖所以人们也愿意活动了,总有些或生或熟的面孔来这里参观,而且一待就是多半天。
对此,严管事是有些警觉的。不过,外面总是一片风平浪静,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传来;时间长了,他紧绷了的心就放松了下来。毕竟,往年也有这样的情况,有些道门会组织信众分期分批来慈幼局之类的地方做善事,所以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更何况,有些勤快又同情心泛滥的人还会帮着干点活。严管事手下本就没几个劳力,那几位还整天叫苦不迭的说活太重,如今有人主动帮忙,他当然求之不得。
一阵小风刮过,感觉十分舒适的他打了个哈欠。“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日子不会太多,他决定好好享受这段时光,先睡上一觉再说。
就在他马上要进入梦乡的时候,一阵敲门声搅了他的睡意。
他的身后有一扇角门。平时,这扇门很少打开;而且,慈幼局的人都知道:一旦有人从这里敲门,那肯定是找严管事的,所以他们都不会去管。
严管事竖起了耳朵。敲门声停歇了一阵便又一次响了起来:先是急促的三声,然后是平缓的两声;最后,又是急促的三声。
不会错了!
他火急火燎地跑到了门前。匆匆打开门,眼前已空无一人;倒是地上有块石头,石头下面还压着一封信。
环视了一周,四下无人;严管事匆匆揣好信纸,闪身躲进了堂屋。
展开信的瞬间,严管事的脸上还有些期待和愉悦。可是,随着目光从右向左慢慢扫过,他的笑容僵住了。最后,他整个人都被汗水浸湿了,手也剧烈地颤抖着,手中的信纸也像一根鹅毛似的轻轻飘落到了地上。
忽然,他的情绪失控了。
半个院子的人都听到了堂屋里传来的狂笑声。有人错愕地愣住了,有人被吓得躲开到了一边,还有人快步跑过去推开了屋门。
门一开,严管事便厉声喝到:“别过来!”
来的人是一直在忙碌的那位小厮。被人这么一吼,他立刻停下了脚步;不过,他虽然没有继续前行,却也没离开。
门外的光线照了进来,严管事的神志也恢复了几分清明。他深吸了口气,道:“是你啊,进来吧。”
小厮快步走到了他的身边。严管事附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不少话,似乎在交待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