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脸想讨好主人的应声虫,如果主人不说话,他连口大气都不敢出。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敬畏吧。
大车驶走了。老人在阑干上轻轻敲了两下,问道:“秦丫头怎么样了?”
夏管家低着头道:“回太老爷的话,高郎中看过了,说她病得确实很重。不过,那病里有两成是心病……咳,他对小姐也模棱两可地说了这个意思,所以小姐才把姓萧的请来了。”
管家身边的这位,便是夏鸿瀚的父亲,夏家的上一代掌舵人。
夏家就是在他的手里遭逢大变,继而走向没落的。传说中,他应该是在远离瑞都的地方颐养天年,今天也不知为什么跑了回来。
“鸿瀚那小子还是不长进啊。”夏老太爷哂笑道:“都说人经历些事才能磨砺意志,他倒好,被事吓得都快活成一个谨小慎微的富家翁了,哪里还有我夏家儿女的气概。”
这话是评论夏鸿瀚的,也只有太老爷说得,夏管家可不敢接话。
夏老太爷想了想,又道:“秦丫头的病什么时候能治好,高郎中说过么?”
夏管家回道:“至少要半个月。若是再算上调养的时间,想要恢复如初怎么也得一个半月。”
夏老太爷点了点头,悠悠地道:“你们好生伺候着,万万不能怠慢了。说起来,这丫头的胆子确实大了些,居然敢和一个男人跑到千里之外的临州去,也难怪鸿瀚生气。”
夏管家这才大着胆子道:“太老爷,老爷他也难啊。表小姐不喜管束,总是往外面跑,若是不给些教训,万一哪天闯下滔天大祸来……”
他说了一大通,夏老太爷只是笑而不语。待他说完了,老人家方才微微一笑道:“理是这个理,可话说回来,老夫还是很喜欢秦丫头的。老夏啊,你不觉得所有这些晚辈里,只有她才比较像我们夏家的人么?只可惜,她是女儿身……”
夏管家顿时变了脸色。他的膝盖一软就要跪倒,多亏夏老太爷扶了一把,他才勉强立住了身子。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跟鸿瀚混得太久了,也沾染了他的臭毛病,这可要不得。”老人家又一次望向了窗外,似乎是在极目远眺:“夏家要是真的失去了往日的锐气,那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啊。”
夏管家扑通一声跪下了,泣声道:“太老爷,是小人糊涂了。小人追随夏家多年,却越活越回去了,实在有负您的重托,小人该死啊……”
“家里上上下下都是如此,这事又岂能怪到你一个管家的身上?起来吧。”夏老太爷温言道:“韬光养晦是对的,可要是一味的唯唯诺诺,只知道看别人的脸色行事,那不过是案板上的菜,人家想什么时候剁了你,就什么时候剁了你。偶尔,也要露点锋芒才好。”
他沉吟着踱了几步,道:“你去告诉鸿瀚,等秦丫头养好病就不要再管她了。她爱干什么就干什么,爱去哪里就去哪里。就他还担心别人呢?真是笑话!秦丫头的年纪虽然小,却比他有分寸多了……”
这回,夏管家是死也不敢接话了。
跟老太爷聊天的其中一个主题就是听他数落儿子,夏管家再不愿意听也得捱着。
把夏家带到今天这个地步,夏鸿瀚也确实不太成器。不过,这事说来还要怪老爷子:谁让他只生了这么一个儿子呢?
“至于雪儿……”夏老太爷叹了口气道:“一切照旧吧。哎,她的容貌像极了颖儿,性格却……”
说到“颖儿”这个名字,他的眼里闪起了泪花。
十多年前的一幕幕冲进了脑海,愤恨与痛苦的情绪又一次塞满了他的心房。是,这么长的时间足够让人淡忘很多事,可亲生女儿的死与家族的没落又岂能轻易释怀?
“明天就是正日子了,爹一定去看你……”
夏老太爷攥紧了拳头,口中不断喃喃自语着。
两人又在阁楼上站了一会,就一前一后地走上了楼梯。看着夏管家那张欲言又止的脸,夏老太爷忽然笑了:“怎么,你觉得老夫不应该去看颖儿么?”
没等夏管家开口,他便冷笑道:“这天底下哪有爹不能看女儿的道理?明日,老夫会轻车简从地去,这可给足了某些人面子,他们千万不要不识抬举。”
那笑容极其冷峻,隐约还带着几分杀气,让人不寒而栗。
夏管家待他脸上的寒意消散,才战战兢兢地道:“太老爷,那临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就当报纸从来没提过这事。”夏老太爷随便一摆手:“年轻人爱折腾,我们可不能跟着乱了方寸。叫鸿瀚去处理吧,他要是连这件小事都做不好,那夏家也没什么盼头了。”
一主一仆顺着楼梯往下走,空荡荡的阁楼里回荡着老人响亮的声音:“老夏啊,人老了难免有点唠叨,你可别怪老夫话多……”
从夏家别院到浦化镇的路不算远,可萧靖还是在车上做了个白日梦。
梦里,有个长得像圣诞老人的白胡子老爷爷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直看得他的心里有些发毛。他向对方提了无数问题,可人家什么都不说,也不知道对他到底是善意还是恶意。
车身一震,他醒过来了。
告别了送到门口的莲儿,萧靖举步走进了院子。院里一片冷清,而堂屋里多了两张生面孔。
“有客人么?小雅,这两位是?”刚睡醒的萧靖强打精神迈进屋里,还说等董小雅介绍呢,他就认出了其中一个人,随即惊奇又惊喜地“咦”了一声。
凌公子?
第一百五十一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
看到凌公子来了,萧靖很是高兴。两人见了礼,他又把目光投向了另一个陌生人。
这人黑瘦黑瘦的,相貌也是平平,还有些塌鼻梁;看到萧靖,他竟然激动得无以复加,眼中还有些朝圣般的狂热。
我不认识这个人啊!
萧靖刚要开口询问,那人猛地站了起来,兴奋之下竟然差点摔倒。
他踉跄着在屋里找了一块相对空旷的地方。萧靖的心中忽然有了些不详的预感……
“不必多礼!”陌生人刚弯下身子,萧靖就扑上去扶住了:“千万别叫恩公!”
黑瘦的男子一愣,随即瞪大了眼睛,颤声道:“恩公真是聪慧过人,连在下是从哪里来的都看出来了?”
看出来个毛线。萧靖都混出经验来了,凡是有他这样言行举止的人,八成是来报恩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对你有什么恩情?”萧靖尽量平和地道:“你来找我,不会就是为了表达谢意吧?”
那人颤抖着嘴唇,道:“在下叫唐正鸣,乃河东长淄县人士……”
他说起话来夹七夹八的,听着有点费劲,不过萧靖耐心听了一会,还是听出了个大概。
河东大旱那年唐正鸣成了灾民,被迫远走他乡。后来,流落到乐州附近的他因为萧靖的那篇报道获得了好心人资助,一家人才有了食宿的费用和投亲的盘缠。
他充满感激地望着萧靖,喃喃地道;“若不是萧社长,我们一家人都要饿死在路上了!”
而唐正鸣投亲的目的地,正是临州。
好不容易到了临州,他在城外的村子里安了家。本以为能过上消停日子了,谁知才过了多半年,北胡人就来了。幸好他家比较偏僻,引不起北胡人的兴趣,才侥幸逃过了一场大劫。
惨案后的某天,他进城去找活计,忽然发现人们都有了干劲。四处打听了一番,他从别人手里看到了萧靖和秦子芊留在临州的那张特刊。
唐正鸣追忆道:“在下有个秀才的功名,也读过不少文章,可这样的写法,我只在乐州见过一次……”
心中激动的他又向人询问了好久,才听说写特刊的人已经回浦化镇了。跟家人商量了下,他毅然决然的一路追了下来。
南下的路上他见过了镜报,又听说了萧靖的不少事迹,自然认定了在乐州写报道救人的就是萧靖。所以,一赶到浦化镇他就马不停蹄地跑来见“恩人”,没想到还真被他找到了正主。
听他讲完,萧靖搔了搔头道:“那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实在不值一提。”
唐正鸣正色道:“恩公此言差矣。小小的一篇报道便活人无数,这可是莫大的功德,怎么能说不值一提呢?据在下所知,河东一带有不少民众都说乐州那篇文章是现世的菩萨所做,他们烧香的时候还会称颂呢。”
萧靖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自己不过是做了点应做之事,不至于获得这样的待遇吧?
“所以,你大老远跑过来就是为了来谢我的?”既感动又有点无奈的萧靖看了眼地上那个装着土特产的包裹,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要当面对您说声谢谢。不过,还有更重要的事。”他咽了下口水,鼓足勇气低声道:“在下想加入镜报!”
萧靖错愕地望着唐正鸣,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余光一瞥,他发现凌公子也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踏破铁鞋无觅处,莫非今日要双喜临门了?
萧靖扬起了嘴角,微笑道:“请问唐公子为什么要加入镜报?”
唐正鸣把头扬起了四十五度角,一脸憧憬地道:“因为在下亲眼见证过了。镜报能帮助天下百姓,也能做些实事!读书是为了什么?不就是安世济民么!若是能做下萧公子这样的善举,便不枉了这些年的苦读。”
萧靖试探着道:“那,你不考功名了?毕竟,读书做官才是正途。你还年轻,前途无量,何必早早的灰心丧气?”
唐正鸣黯然道:“功名……咳,不瞒萧社长,唐某已然心灰意冷了。”
既然人家不愿说,萧靖也不好多问。想了想,他又道:“那,你的家人呢?莫非,你孤身一人来浦化镇,把他们都丢在临州?”
唐正鸣精神一振,道:“公子不必担心,前日,唐某已捎书命家人收拾行装,内子和孩子过些日子就要到这浦化镇了。”
萧靖:“……”
这人也太积极了吧?招聘是要面试考核的,八字还没一撇,他居然就让家人搬来了!
有一腔热血是好的,可太冲动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很是尴尬的萧靖转头望向凌公子,道:“这么说,足下也要加入报社么?”
凌公子点头道:“正是。上次走得匆忙,未及说与萧社长知道,在下名叫凌天华,以后还望社长多多照拂。”
萧靖笑道:“好说,好说。通过上次的招聘会,萧某对公子已是略知一二,面试什么的就省去吧。”
两人都很有默契地略过了之前的事。招聘会上他俩的沟通说不上多么愉快,不过是一番唇枪舌剑而已。幸好萧靖当时就看出凌公子不是来砸场子的,还给他读了一封不知写着什么的信,这才有了今天的再会。
在里屋埋头写稿的邵宁晃荡到了堂屋里。刚想跟萧靖说句话,他就金刚怒目似的瞪圆了眼睛看着凌公子,估计下一秒就要吼出声了。
凌公子上次来的时候说了些“鸡鸣狗盗之徒”、“腌臜之所”之类的话。邵宁这人记仇,所以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
眼见着情况不对,萧靖飞快地站了起来把邵宁推回了屋子里。
既然应聘者来了,剩下的就是谈条件。
听了凌公子的要求,萧靖有点失望。他有自己的主业,每月最多也就来坐班两、三天;不过,有人总比没人强,男性在编辑部里稀缺物种,多一个是一个。
至于唐正鸣……
他倒是能全职,而且经过测试,他的文字水平也完全符合要求。只是有一点:这人很是一根筋,用顺手了则罢,万一出点什么事情,怕是谁也管不住他。
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萧靖总觉得他有什么很沉重的心事……
第一百五十二章 你们准备好了吗?()
不知不觉间,一个半月过去了。
春风吹遍了大地,很久以来只是一片白茫茫的原野也终于有了些生机盎然的绿色。天气好了,温度暖了,报社也迎来了好消息。
今天一早,大病初愈的秦子芊准时来报社报道了。萧靖特意组织报社的人员在院子里来了个列队欢迎,还让董怀远代表大家给她献上了一束刚在外面采摘的野花,把她弄得很是不好意思。
秦姑娘依旧穿着男装。她微笑着和每一位同事打着招呼,到了萧靖跟前,她停留的时间反而比在别人面前要短些。
今天的秦子芊有些不同,她没有刻意用男人的腔调讲话;那一颦一笑,也都散发着迷人的女人味儿。平时,邵宁在“秦子芊纯爷们”这事上和萧靖特别有共同语言,可今天的他只知道时不时偷瞟人家两眼,要不是苏玉弦还在场,只怕他都挪不开眼睛了。
报社的人还算比较齐,除了夏晗雪和凌天华,大多数的员工都到了,连说不准什么时候会出现的何宛儿和陆姑娘也在。
萧靖决定开个会。人太多坐在堂屋里会有点挤,众人一合计,干脆把桌椅都搬了出来。反正外面很暖和,就当是晒晒太阳吧。
随便闲扯了几句,萧靖把话题引回了工作上:“临州的报道结束了。谁知道我们下一步要做什么?”
编辑记者们七嘴八舌地说了一大通。有的说报纸的地方性太强,应该扩大覆盖面和报道范围;有的说还有很多行业可以做文章,报社应该下力气调研,争取开拓新版面;邵宁当然也说话了,不过他就拍着桌子说了一句毫无建设性的意见:“要做,就做票大的!”
萧靖笑骂道:“你当咱们这儿是山寨啊,还做票大的!要做你做,反正老子不陪着你一起掉脑袋。”
说罢,他走回房里抱来了两个小木箱。所有认识这木箱的人都悄悄攥紧了拳头,只有何宛儿这样不常驻编辑部的编外人员忽闪着大眼睛,有些不明所以。
“这里面的东西,很多人都知道是什么。”萧靖环视了一周,朗声道:“它们是记者们搜集来的各种信息,有大事,也有小事。可是,不管其中的哪一件,都是和老百姓息息相关的事。”
顿了顿,他又道:“总说铁肩担道义,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