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陆姑娘又跟猜透了他的心思似的,续道:“若是有事,只要社长吩咐一声就好。给新闻配图什么的,除了雕版费些时日,其它的不过是举手之劳。”
萧靖用力一拍桌子:“就这么说定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主菜()
陆姑娘的加入补上了报社的短板。
要在报纸上插图,技术角度讲并没有什么难度,只要把活字的模具调整一下,再把木雕版固定在某个合适的位置就好。至于套色版画什么的,一时半会就不用考虑了,难得有陆姑娘这样的人才加入,报社可不能把人家累死。
剩下的问题,就是男女比例了。
邵宁和小潘不在的时候,萧靖整天都被一群莺莺燕燕环绕着。认真工作的他绝不会心猿意马,但这情形确实有点尴尬;况且,外面已经有传言了,大概意思是说萧大社长借工作之便给自己谋福利,金屋藏娇似的聘用了一大堆美貌女子……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听董小雅说,面试时出现的那位凌公子在两人出差时来过,也不知到底有什么事。若他再来,萧靖可要好好跟他谈谈了。
几天后,有新闻配图的镜报问世。
瑞都的大街上已经很久没有出现排队买报纸的盛况了。这主要得益于镜报的印刷产能不断扩大,已基本能够满足人们的购买需求;另外,大家对报纸经历了从陌生到熟悉的过程,自然也不会像一开始那样挤破头地抢购。
在街角吃过早餐,李狗儿就踱着步走向了两条街外的那个书铺。他读过几年私塾,识得的字不少。自打有了镜报,他闲得蛋疼的人生就多了一项乐趣:给周围的人读报纸!
邻居们对他这样吊儿郎当的闲汉本是十分厌恶的。读过书的年轻人要么就去考功名,要么就找份活计做,整天闲晃像什么样子?
这些人的冷眼和闲言碎语曾让李狗儿十分郁闷。可是,自从某次他因为偶然的机缘给几个大妈读过报纸后,这情况就被扭转了:人家虽然还是看不上他这种啃老族,言谈中对他的态度却客气了不少。久而久之,大家的业务生活丰富起来,也多少从报纸上得了些好处,他的风评自然也是水涨船高,再没有人在背后说他的闲话了。
“不愧是读过书的后生”、“狗儿多教教我家小宝”、“啥时候再来给读读报纸”……一句句热切的话语给了他极大的满足感,早就被冷言冷语打击得想放弃人生混吃等死的他也第一次感受到了人生在世的价值。
现在,他就是要去买报纸,好回去读给别人听。
有个人急匆匆的从他的身后超到了他的前面。李狗儿连忙叫住了他,道:“赵三哥,你干什么去,可是有什么急事么?”
赵三哥急道:“今天的镜报又抢疯了,连平时不买报纸的人都去抢了,再不快点,就真没有了!”
李狗儿一愣,道:“可是登了什么新鲜事儿么,怎么突然就……”
脚下一点都没减速的赵三哥气喘吁吁地道:“听说,这次的报纸配上插画了,跟话本似的!咳,你缠着我问来问去干什么,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他居然还跑起来了,李狗儿还没来得及说话,他便一溜烟地跑了个无影无踪。
李狗儿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他快步跑向了书铺,结果让他震惊:一炷香以前,报纸就卖光了!
没办法,他只好多跑了几个地方,才算搞到了一份报纸。
临州……怎么又是临州?前几天的报纸不就说了临州的事么?
李狗儿当然不知道,上一期报纸关于临州的内容是萧靖托人提前送回浦化镇的,那点东西不过是预热而已。今天,才是萧靖和秦子芊端上主菜的日子。
他发现报纸比往日厚实了许多。原来,今天的镜报比原先多了三版,而这三版说的都是临州的事。
李狗儿在路边找了个茶摊随意坐下,端着报纸读了起来:
“……在那个无比黑暗的日子里,临州城只剩下了血与火。逃跑是一种奢望,想要幸存下来,唯一的方法就是躲藏。
城破的时候,于婆婆正在家里淘米。
祖祖辈辈居住在这里的她并不是第一次经历战火。数十年前,北胡人的前锋也曾深入临州境内。
那时,她还是个小姑娘。她记得,城里的男人都被组织起来了,他的爹甚至爷爷都上了城墙。
很幸运,北胡人见捞不到好处,很快就退去了。自那以后,她爹常常自豪的和她说:临州城高池深,无论谁来了,都攻不破!
所以,年迈的她并未因为北胡人兵临城下而慌张。生活还要继续,临州能打退北胡人一次,就一定能打退第二次。
可是,她错了。很快,城内的街道就响起了纷乱的马蹄声;而那一声声惨嚎,证明侵略者的钢刀已经砍在了同胞身上。
她把小孙子藏进米缸,又让才十二岁的外孙女躲进了衣柜。很快,北胡人来了;他们一脚踹开了大门,狞笑着举刀劈向了她的头顶。
老伴挥舞着扁担格开了刀,高声道:‘快走!’
于婆婆当然不会走。她和老伴恩爱甚笃,过了近四十年茶米油盐的日子,一直相敬如宾。如果没有意外,两人应该一起走到人生的尽头,再住进同一个墓穴里。
然而,北胡人毁了这一切。下一个瞬间,她就亲眼看到了飞溅的血柱,听到了在倒下时仍然死死缠住北胡士兵的老伴所发出的声嘶力竭的怒吼。
于婆婆也不想活了。她抓起一个花盆扑向了北胡人,可还没来得及丢出花盆,她就被胡人一脚踹飞了出去。
她的头撞在了墙上,人事不省。也因为如此,她躲过了被屠戮的命运,也没有看到亲人丧生的悲惨画面。
当她醒来时,一切都结束了。
小孙子被人从米缸里揪了出来。他的双眼呆滞地望着蔚蓝的天空,肠子已经流到了体外。
流了一滩血的老伴没了声息。年幼的外孙女趴在井边,她的衣衫被扯破了,脸上满是泪痕。或许,绝望的她曾试图挣扎着跳下去,却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如愿。
这,只是当日临州城千万件惨剧中的一件……”
李狗儿捏紧了手中的报纸,他身边的茶客们纷纷投来了惊诧的目光。
第一百四十二章 英雄()
李狗儿又翻开了另一版。
“……临州城的辉煌,是临州人智慧与勤劳的结晶。同样,那些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也对这座城市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图热哈是北胡人。因为经常来临州做生意,他便在这里买了坐宅院,还娶了一房妾室。和他打过交道的人都说他是个厚道的草原商人,跟他关系熟的,干脆叫他老图。
城破当天,瓷器店的唐掌柜躲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抖如筛糠的他认为老图会明哲保身,毕竟他是北胡人,只要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那些北胡士兵就不会与他为难。
甚至,唐掌柜还在想:北胡人凶残,图热哈会不会只是掩饰了自己的凶性?北胡军队一来,他也会浑水摸鱼,甚至做些伤天害理的事?
事实证明,唐掌柜错了。
他亲眼看到,老图捧出了身边所有的金银,从几个正在追逐小孩子的士兵手里救下了孩子们的性命;他还看到,有个北胡军士推倒了一位颇有姿色的妇女,是老图上去厉声质问,又动手打跑了那欲行不轨的家伙。
前前后后,图热哈救了近二十个人,这些人都被他藏在了自家的宅院里。他认识北胡的一些贵人,家里又有来自北胡的护院,被他救下的人就算是逃出生天了。
屠杀仍在继续着,城里仍是人间地狱。图热哈本可以躲在家里,他却对那些获救者说:‘我多出去一趟,就能多救回一个人。北胡人不是只会杀人的畜生,我怎么能看着那群饿狼为所欲为?这样的话,我还有什么面目在这临州住下去?’
后来,他找到了一队被绑成一串、准备押走砍头的临州人。据附近趁乱跑掉的幸存者说,老图和押送那队平民的军官吵了起来,最后,那军官盛怒之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将利刃插进了老图的胸膛……”
李狗儿的身边已经围了几个人。这些人大都是没买到报纸,过来跟着一起看的。
“……鲁桂不过是临州军中一个小小的什长。前些年,他的儿子在异乡机缘巧合地发了财,他的家也一跃成了街坊四邻人人称羡的富户。
儿子劝他搬到更大的宅子里去,他不肯,说老房子住惯了。四年前,他的夫人去世,有好心人劝他续弦,他也只是一笑置之。
不管身边发生什么变化,他一直是那个皮肤黝黑、无论对着熟人还是路人都是一脸憨笑的中年汉子,从未变过。
城破的那天,他在东门值守。
奸细与北胡人里应外合地攻破了西门。彼时,东门外的敌人并不多,不过是一些为了防止民众逃窜而驻扎在这里的散兵游勇。城东不到一里处便是群山和密林,只要能逃进山,就很有希望保住性命。
破城的消息传来,东门的官兵慌了神。有人跪地祷告,有人找地方躲藏,更有人第一时间打开了城门,像没头苍蝇一样窜了出去。
西、北、东三面都有七百北胡人。眼看突围无望,城内的部分百姓逃向了东门。一时间,东门外人潮涌动,人们争先恐后地冲向了山野,拼了命想跑出一条活路。
北胡人也动了。的确,他们只有百余人,他们更不擅长攻城。可是,这种像是在草原上驱赶牛羊的打法,恰恰是他们最擅长也最喜欢的。
他们冲进了人群,肆意收割着生命。慌乱中,有的人把身边的同伴推向了北胡人,自己趁机逃脱;也有人在弯刀加颈时跪倒在地,希望能博取对方的怜悯,来换得一线生机。
可惜,求饶是没有用的。人潮刚刚涌出东门,那一片空地便被鲜血染红了。也有人试图抵抗,可手无寸铁的百姓又怎是北胡士卒的对手?
北胡人追到哪里,哪里的百姓便四散奔逃。杀人者一边杀戮一边放声狂笑着,仿佛是在享受一场围猎。
就在这时,有一小队士兵逆势冲向了北胡人。他们的数量,只有敌人的一成。
领头的正是鲁桂。别的军官逃了,他却带着自己的弟兄毅然决然的以血肉之躯挡在了北胡人的面前。
战后,因重伤昏迷而幸存下来的士兵复述了鲁桂的话:
‘这里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我爱这座城市,甚于爱自己的生命。临州是我们的,不是那些北胡人的!别人可以跑,我们要跑到哪儿去?
敌人砍杀的,是我们的乡亲,我们的邻居,我们的家人!只要我们上去拖住北胡人,就能为大家争取逃走的时间,就会有无数人活下来。今日之事,有死而已!兄弟们,跟我上!临州城会记得我们!’
鲁桂等人挡住了北胡人的队伍。如狼入羊群的敌人并没想到还有人敢抵抗,他们急于消灭这一小队士兵,来恢复他们“赶羊”的游戏,也让逃跑的人们彻底绝望。
可是,北胡人遇到的是最顽强的对手。身后,是他们的家乡;身边,是他们拼死也要守护的乡亲父老。一时间,落马的北胡人竟然比
鲁桂的队伍里倒下的人还要多!
敌人愤怒了,他们团团围住了这一小队孤军。
即便浑身受创,即便身边的兄弟一个个倒下,目眦欲裂的鲁桂还在战斗着。
终于,腿上受伤的他不支倒地了。几个北胡士兵冲上来想将他斫为肉酱,却被他的一声怒吼吓退。
身上四处流血的他强自用刀撑着地站了起来。虽然身体摇摇晃晃,可他仍旧威风凛凛,宛如战神。
即便这样,凶悍的北胡人都不敢靠近鲁桂。最后,号称天下无敌的他们变成了懦夫,躲在远远的地方用箭射死了鲁桂……”
李狗儿翻开了最后一版。
“在乐州的日子,记者看到、听到了无数的事例,其中的一些很难用文字来描述。惨案背后,有很多可歌可泣的故事,即便是镜报,也不可能把它们全部记录下来。
但,我们还是写下了鲁桂的名字,写下了图热哈的名字。镜报并不打算使用化名,因为,他们是英雄!他们的名字也将铭刻在慰灵碑上,被临州和天下的百姓缅怀,直到永远!”
第一百四十三章 时候未到()
李狗儿的目光又向下移了一些。
在这张报纸上,评论也占了半个版面。他刚才读的不过是一个开头,下面还有一大段话:
“北胡就像是个恶邻。虽然双方也有和睦相处的时候,但他们总是时不时的就跑到你的家里来放把火,杀个人。如果真的是邻居,那么大不了搬走,惹不起躲得起;可是,国土不能搬来搬去,我们必须直面北胡,别无选择。
临州的惨案为所有人敲响了警钟。一直以来,受到北胡人袭扰的只有北方的边民。他们世居在边境线上,一旦胡人南下,他们就要过上水深火热的日子,甚至有可能搭上性命。
临州也只是在几十年前遭受过北胡人的袭扰。经历了长时间的歌舞升平,谁都想不到有朝一日狼真的会来。
这次遭难的是临州,那么下次呢?
惨案发生后,举国震惊。有些人把气撒到了大瑞境内的北胡人的身上,短短的几天,各地就传出了数起殴打北胡商人的事。
且不拿图热哈举例,光是眼下的临州,就有许多北胡商人的身影。他们出资、出人参与了临州的重建,有的人还收养了失去父母的孤儿。
并不是每个北胡人都是坏人。只要他们不违背大瑞朝的律法,不给北胡当细作,就应当平等友善地对待他们。
仇,是一定要报的,遇难的临州军民都在天上看着我们;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打仗需要钱粮和人力。朝廷体恤百姓,不愿妄动兵戈。
去年遭逢河东大旱,北胡人正是瞅准了机会才袭扰边境,其乘人之危的用心不可谓不险恶,不能再给他们趁虚而入的机会,让更多的黎民百姓遭难。
当今陛下乃是英明雄主,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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