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行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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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行天下- 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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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好久,秦子芊才擦着眼角走了出来。萧靖只好假装看不到她的异常,待她整理了一下情绪,两个人才匆匆茫茫地完成了分工,各自去采自己负责的内容了。

    采访总算开始了。

    萧靖折腾了好久又经历了无数了波折才抵达临州。因为过程太艰难,憋了一肚子火的他攒出了冲天的干劲。

    不过,事情没他想得那么简单。他就像一个愤怒的拳击手,明明在拳头上蓄满了力,挥出去却打在了一团棉花上,根本无处着力。

    可以采访的人实在太少了。

    这里是古代,没有照片或手机视频。要想还原当天的情景,只能向亲历者询问,再记录下他们亲眼目睹的那些惨事。

    但是,萧靖一直牢记着那条至高无上的原则: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揭开被采访对象的伤疤!除非,他自己愿意诉说,并且说出那些经历不会对他造成任何潜在的伤害!

    很多时候,不当的采访会给本已身心受创的人造成极大的二次伤害。任何伤口都会结痂,心灵上的也不例外;但,如果你在伤口还没长好的时候就执拗地撕开它,想观赏那让人心悸的淋漓鲜血,你就要做好这颗心因为失血过多而彻底死去的思想准备。

    有些或鲁莽或职业道德缺失的记者根本就不在意这些。他们在意的是自己的功名利禄,受访者会如何完全不重要。毕竟,等采访结束了就各过各的日子,谁还认得你是谁?

    所以,有的受访者因为反复受到刺激而寻死觅活,还有的人精神彻底崩溃;另一些则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终其一生都沉默寡言,关闭心门拒绝交流,抗拒心理辅导……

    这些事并不罕见。更有甚者,有的人还以消费受害者为荣,那就是更加可恶的行为了。大瑞朝当然没有能进行心理干预的心理学专家,任何被人为加重的心理创伤都要伴随受害者的一生。

    幸好刚才老婆婆不是因为受到采访而失态。否则,萧靖都无法原谅自己了。

    不过,如同一枚硬币,任何事都有它的两面性。

    在史官的笔下,临州的惨剧一定长这样:“某某年冬,北胡轻骑突袭临州,城陷,屠万余人,帝大怒……”

    完了,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

    哪怕泪水、血水汇成江河,史书上也不会为这万余冤魂多着一点笔墨。后世不会有人知道,这一个个活生生的生命是如何来到世上,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有什么喜怒哀乐,他们死前又经历了什么……

    就算有文人墨客为这些黎民百姓一掬同情之泪,再洋洋洒洒地写下什么旷世奇文,那八成也是遥相凭吊的抒情之作,既不足以作为见证,也无法还原事件的原貌。剩下的某些文章倒是可以记录事件的部分情况,可在历史的长河中,它们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作为新生事物的报纸有着极大的影响力和生命力,相对来说又更加通俗易懂。报纸上刊载的不仅仅是新闻报道,上面任何一句出自受害者的话,都可能在百年、千年后被当成证言,甚至成为史书的补充和旁证。

    如果没人站出来现身说法,北胡人罄竹难书的战争罪行就将被湮没。再过些年,临州惨案也会被忘却;到了最后,还剩下的恐怕就只有史书上的那一句话了。

    问得太多太深入,可能会伤害受访者;什么都不去记录,就等于纵容了侵略者,既不能为死难者讨回公道,也无法凝聚人心、让更多的人同仇敌忾。

    这样的矛盾,是任何一家新闻媒体都必须面对的课题。进退两难的萧靖权衡了许久,也只能决定多下些工夫,走一步看一步了。

    一个下午,萧靖跑遍了临州的各处。他探访了有幸保全一家人却失去大部分财产的的富户,钻进了古代版的“棚户区”,还和几位侥幸存活下来的士兵聊了很久。

    最直观的感受是,所有人都没有心气了。

    无论他多么聚精会神地搜寻,都没能从任何一个人的脸上看出哪怕一丝的振奋。目光所及处,全是颓丧!

    如果惨案刚刚过去,萧靖一点都不会感到奇怪。问题是,事情都过去两个月了!

    他经常听到这样的论调:

    “这临州城算是毁了。可是,俺一直住在这儿,就算想走,也没地方可去啊?哎,好死不如赖活着,凑合着过吧,反正也饿不死,不就是混日子么……”

    “再等几个月看看吧,要是情况还没改观,老夫就带着家人搬到临县去。哎,以前就有人说搬家的事,老夫不肯,觉得祖业难离。这下倒好,连祖业都没了,还有什么话说?”

    “在下十余年的苦心经营,都被胡人一把火烧掉了。兄台不必再劝,就让我当个酒乡醉仙吧!万一醉死街头倒也不错,一了百了!”

    人们固然为过去的一切感到悲伤。但,更重要的是,大家对未来也充满了绝望。没人相信临州会回复原来的模样,曾经的乐土,如今只是暂时栖身的避难所,抑或是用来葬身的坟冢。

    这可不行!

    晚上,萧靖和秦子芊碰了个头,一直商量到子时才各自回房。

    第二天上午,萧靖早早地来到了州衙前,笑容可掬地对值守的差人道:“麻烦通禀州同大人,就说……镜报总编辑萧靖,前来拜访!”

第一百三十四章 死里逃生() 
端坐在花厅里的张晔很是烦恼。

    前几年,张大人在随州知州的任上干得风生水起,眼看仕途一片大好,却被一场莫名其妙的民变殃及。当地大族怪罪他弹压不力,朝廷上还有人说三道四,不得已,他也只能老老实实地请罪卷铺盖回家了。

    在家的时候,他也没闲着。官场上混迹多年,谁没几个老上司、老朋友?该走动的走动,该攀交的攀交,日子久了,随州那一出事早被人忘得一干二净,在友人的运作下,他终于等到了重新出山的机会。虽然官职从知州变成了州同知,岗位从一把手变成了二把手,但他还是乐不可支地去上任了。

    为啥?

    比起这几年风不调雨不顺的随州,临州虽然小些,却是商贾云集之地,八方交汇之所。能到这种富得流油的地方任职,祖坟都要冒青烟,谁赶上这机会肯定都要喜出望外。

    再说,北方战事不断,朝廷和北胡互有胜负,看样子近些年里边界是很难消停了。临州不仅是交通枢纽,还是重要的军需物资集散地、转运站;只要小心谨慎别捅出篓子来,总能分润些功劳。虽然要担风险,也可能被人甩锅,但俗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又没让你亲冒矢石上战场,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谁知道,才干了不到半年,就变成今天的局面!

    他正心乱如麻的当口,有个小厮走进后堂施了一礼:“老爷,有个叫萧靖的人求见。”

    “不见!”张晔怒道:“不是和你说了么?有旨意以前,老爷谁都不见,外面来人就说本官身子不适,不便见客么?”

    小厮一脸委屈地道:“小人自然和他讲了。可是,他说今天不管怎样一定要见到老爷。要是见不到,他就不走了。对了,他还说是自己是什么镜报的社长……”

    张晔重重一拍桌子,龇牙咧嘴地道:“你还有完没完?不愿走,就让他住下好了!呵,也不行,那不是显得我州衙无人?这样,你去找两个有手有脚的来,先把他打出去再说!”

    小厮应声去了。还没出门,回过神来的张晔忽然叫住了他,问道:“你刚才说,他自称是镜报的社长?你可听得真切么?”

    “应该没错。”小厮答道:“小人怕听错了,还特意问了第二遍呢。”

    张晔脸上的表情怪怪的。他沉吟了片刻,道:“本官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把他带进来吧!”

    不一会,萧靖就站在了张晔的面前。

    他郑重其事地躬身行了个礼,道:“草民萧靖,见过州同张大人。”

    张晔懒洋洋地点了点头,道:“萧公子不必多礼。本官有恙在身,抱病料理公务已是疲惫不堪,实在不宜会客。若不是名满京华的镜报萧大社长到了,本官是决计不会见的。公子请坐,若有指教,还请长话短说吧。

    萧靖依言坐在了下首。趁张晔装咳嗽的瞬间,他稍稍抬起头飞快地扫了眼对方的容貌,心里也有了底。

    “身上有病”什么的,肯定是编的。可要是说他因为心中忐忑连着十天半个月寝食难安,萧靖绝对相信。很简单,看双眼就知道了:张大人眼睛旁边的黑眼圈都快赶上国宝大熊猫了!

    萧靖不动声色地道:“临州遭逢大变,多亏张大人坐镇才稳住局面。现如今,亲眼见到大人抱恙操持公务,萧某心中十分感佩。”

    张晔摆了下手,道:“过誉了!”

    见萧靖的目光有些游移,他似笑非笑地道:“说来惭愧,衙门的人手太紧张,每个人都忙得要死,连个端茶递水的人都没了。客人来了却不上茶,实非待客之道,可眼下确实没办法,还请公子多多包涵。”

    萧靖叹道:“无妨,萧某倒也不渴。张大人所言确是实情,在下适才在门口就看到一个差人,还跟没吃饱饭似的。想来北胡人进犯时,州衙里的人折损了十之七八,到了这会,自是很难做事。”

    听着好像话里有话啊!

    张晔眯着眼睛道:“萧公子此来,就是想在本官面前大发感慨么?”

    萧靖摇头道:“非也。无事不登三宝殿,萧某有私事,也有公事。私事嘛……听闻大人乃是浦化镇人士,不知对不对?”

    张晔缓缓点了点头,脸色也比刚才好了些。

    萧靖续道:“萧某闲云野鹤一只,到了浦化镇才算安顿下来。而且,镜报的报社也在浦化镇。如此一来,萧某算是半个浦化镇的人,对镇子也有了几分乡情。当初,在下便听过张大人的名头,可惜一直无缘得见;如今有幸来到临州,当然要来拜望同乡长辈。”

    张晔的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公子在镇里颇有一番作为,做了不少造福桑梓的好事,本官闲居时也有耳闻。”

    他一早从秦子芊那里打听到了张大人的籍贯,所以才敢自报家门说是报社的社长。镜报发售的前半年,张晔还在家赋闲,就算出门也不过是去京城跑官,他当然知道镜报是何物,有多大的能量。

    萧靖微笑道:“区区小事而已,大人谬赞。”

    又客套了几句,谈及的无非是浦化镇的山水人物,宾主间的气氛在不知不觉间融洽了许多。

    聊着聊着,萧靖见差不多是时候了,便话锋一转道:“临州的事一出,萧某亦是心急如焚。借着上门讨教的机会,也想为大人分忧,这便是适才所说的公事了。”

    “哦?”张晔浅笑道:“本官虽在病中,却也管着临州的事,总还知道些情况。州城是破落了,可眼下至少还算安宁平静,没闹出什么乱子;至于重建和恢复,也不是一日两日的工夫,想来朝廷能够体谅。不知在公子看来,本官何忧之有?”

    萧靖肃然道:“所谓忠言逆耳,萧某快人快语,今日便有话便直说了,大人万勿怪罪:若非知道大祸临头,您又何必这般形容憔悴、惶惶不可终日?”

    张晔动了动嘴角,皱眉道:“大祸?哪里来的大祸!北胡人已经走了,莫非他们还有胆量去而复返么?”

    真是没法愉快地聊天了。老子好心好意来帮你过关,你却拼命和我打马虎眼!要不是看在满城百姓的份上……

    萧靖平静地道:“祸事自然不是指北胡人。大人,胡人走了有两个月了,朝廷可曾有旨意下来?”

    张晔淡漠地道:“本官上报过,又有人来问过临州的情况,后来便没音讯了。外面冰天雪地的,就算有什么处置,也不可能很快下来。或许,开春会有说法吧?”

    萧靖苦笑道:“临州一役,知州、通判、守备全部以身殉职。大人倒是安然无恙,若别人提起这事,您要如何回答?”

    张晔傲然道:“又不是畏敌潜逃,有什么不能说的?事发当天,本官奉知州之命赴苍云县公干,是以逃过一劫。此事我也写在了条陈中,谁能据此与本官为难?”

    这便是张晔最庆幸的一件事了。那知州与他有些合不来,说是派去公干,其实不过是在冰天雪地的季节让他去做件无法推脱又没什么意义的苦差事。谁能想到,北胡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一天打进了临州城,知州的安排反而救了他的性命。真是上天保佑!

    另外,这次赴任前,他特意把家人留在了浦化镇,准备过段时间自己站稳脚跟再接过来。谁知,恰好躲过了临州的大难!相对他来说,知州等人就要惨多了:不仅自己在破城后殒命,还把全家人都搭了进去。

    萧靖耸耸肩:“既然如此,大人可有公文?”

    张晔一愣,道:“知州是口头吩咐的,倒不曾留下公文,只是一同办差的随员都知道此事……”

    萧靖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神中有几分无奈:“临州城破,万人被屠,血流成河,值钱的财货也被洗劫一空。事后,北胡人功成身退,只留下一片断壁残垣。此事早已轰动京城,无论士人学子还是贩夫走卒,皆引为国耻。大人是临州硕果仅存的牧守官员,难道还想全身而退?说起来,倒不如死了好。至少,他们算是殉职。”

    张晔沉默了。这些道理都很浅显,根本就不用萧靖来说,他自己比谁都清楚。只是,人都有侥幸心理,在事到临头又无计可施的时候往往会用一些可笑的理由来给自己营造一种虚假的安全感,有时还会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愿意见萧靖,说明张晔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并抱着一丝希望。可惜,聊着聊着,他就回到了自我壮胆的套路里,说出来的话也成了官场上的“弯弯绕”。

    其实,问题真的很严重。事发后,他曾试着给认识的人写信,可所有的信件都石沉大海,没收到任何回音。这就意味着,大家都知道他的处境很危险,也表现出了爱莫能助的态度。

    萧靖顿了顿,才道:“既然是国耻,总要有人负责。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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