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芊平静地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当记者?这次出差,你也可以派别人来的。”
萧靖大笑道:“再危险的活,也要有人做。佛家有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近的地方也就算了,难不成这种路途遥远又危机四伏的所在还让你们这群新手去?我要是踏踏实实的在家里坐着烤火,那还是人么?”
可能是觉得这话题太沉重了,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他便摸出了一本书,煞有介事地读了起来。
谁知刚读了几页,萧靖就张大了嘴巴。他没见过书中的黄金屋,但书中的金叶子,他是见着了。
秦子芊见他表情怪异,也凑过去看了一眼。
“难怪这小子特意跟我说什么‘多读点书’,原来是这么回事。”萧靖苦笑着从书里抽出了几片金叶子,又把书倒过来抖了几下:“我当时还跟他说不学无术的明明是你,原来是我不识趣了。”
秦子芊呵呵一笑:“一直觉得邵宁这人太粗犷,现在看来,倒也有点心思。对了,有件事秦某很好奇,你为什么不问我是怎么让潘飞宇放弃出差的?”
萧靖白了她一眼,不屑地道:“这种事有什么可问的,和同事勾结欺瞒上司还光荣啦?”
说罢他放下了书,目光有些闪烁:“要是让我说,小潘本就不想来,对不对?”
秦子芊没吭声。从她的眼神来看,萧靖觉得自己没说错。
又各自想了一会心事,萧靖忽然正色道:“有件事要跟你说,差点忘了。这一趟出来,咱俩会写不少东西。不过,稿子写成了也不代表能用在报纸上……小心起见,同一个选题我们要出两篇不同角度稿子。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秦子芊脸色一暗。萧靖没有理会她,只是自言自语道:“对临州这事,当今皇上与朝野诸公的态度还不明朗。我已经交待小雅,一旦有什么重要的消息,要立刻想办法通知我,到时,咱们见机行事吧。”
萧靖的意思很明白了。
让北胡人深入五百余里、不费吹灰之力地攻入一座州城,又让他们在屠杀了万余平民后满载而归,这种事无论放在哪个朝代,都是朝廷不能忍受的奇耻大辱。但凡有点血性的百姓,早已义愤填膺。就算是为了给民间一个说法,朝廷也一定会有所动作。
可是,大瑞朝也有自己的难处。
去年春天的一场兵戈已经掏空了国库,连救灾这等大事都差点被耽搁,最后还是靠着地方士绅才勉强捱过了难关。如今若要兴兵,钱从哪里来,粮又在何处?
漫说在这满天飞雪、行路极难的冬天,就算过了年再动兵,只怕也会把户部给逼死。
除了一腔热血,战争也需要精细的筹划、耐心的调度、全局的眼光。贸然行事的话,一旦战事不利,就会有更多的老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甚至步了临州军民的后尘。
萧靖又不是那些大人们肚子里的蛔虫,才不会知道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万一报纸的报道角度和朝堂公议的决策背道而驰,那可就不太妙了。
等待报社的,要么是被人盯上,要么干脆被人一棍子打死。作为决策者,萧靖又怎能不慎重?
让他欣慰的是,秦子芊居然什么都没说。
她这人一直很冲动,又是个无可救药的完美主义者,什么事都想尽善尽美、无愧于心。听到这话她居然什么反应都没有,也很是难得了。毕竟,她热切期盼着去临州的采访并且十分想要做出点成绩,而萧靖居然在操作方式上自缚手脚,这绝对会让人感到不爽。
可,秦子芊毕竟是官宦之家的女儿,对于朝堂上的那些纷争,她耳闻目睹的远比从后世穿越来的萧靖要多。也正因为如此,深知其中利害的她没有提出反对。
又说了点有的没的,她忽然问道:“其实,秦某还有个疑问。你常说新闻在于‘新’字,可消息来去总有个时间。临州的事传到京城用了二十天,咱们再过去又要二十天。这四十天里,事情早已冷了下来,就算到了那边,又能写些什么?临州城就算没恢复往日的模样,也不可能像出事的时候一样了。等你我二人回到浦化镇再把稿子刊出来,事情都过去两个月了,还会有人关注么?若是登出来又没人看,咱们岂不是白跑了一趟?”
萧靖心里一酸。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说的是我那个时代的情况。你以为我愿意跟车上来来回回地折腾这么久么?在这个没有电话和汽车的年代,当然要另当别论了!
萧靖吁了口气,道:“对新闻来说,时效性很重要。可是,有些情况下我们不能第一时间到达现场。那么,就没必要纠结时效性的问题了。别人都知道的事,我们不说。别人不知道的,就是我们的着眼点。选好角度、做出深度,让整个新闻事件立体化,体现出层次感,再通过合理的选编加强文章的叙述能力,这才是体现功力的地方……”
他越说约起劲,直到最后忍无可忍的秦子芊截住话头。
光说不练是没法进步的。是骡子是马,还是到了临州再说吧。
这一天里,大车一直在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的状态。其中,人与牲口休息的时间只占了少数。多数情况下,要么是车陷进了烂泥中,要么是地上太滑只能小心前行,总之,就没什么能痛痛快快地跑起来的时候。
之前,萧靖也知道路况差,但他没往北边走过,那都是听人说的。亲身体验了一番,他才明白情况比他出发前想象得还要差些,一千多里走二十来天绝对不夸张,要是运气差点,二十多天都不一定能到。要知道,这还是在瑞都周边呢。
难怪冬天没什么人出门了。就这么个情况,确实不如跟家待着。
不过,开工没有回头箭。萧靖一直保持着好心情,就算路上各种耽搁,他也是不急不躁的,恍如闲庭信步。实在无奈的时候,他还会说几句笑话解嘲,抑或是自黑一番。由此,他还得到了秦子芊的称赞。
车外的声音越来越嘈杂,想是进了镇子。终于,大车停下了,下了车的萧靖与秦子芊径直走进了面前的如归客栈。
“掌柜的,要两间房,位置随便安排就好。”
说完这话,萧靖想起了以前经常看到的桥段:一男一女同行,客栈偏巧只剩下了一间客房,俩人不得已,只好挤进一间房,凑合着过了一宿,发生了许多故事……
正感慨着,掌柜满怀歉意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这位客官,实在对不住,小店一间房都没有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八字不合()
萧靖吓了一跳。外面这么个鬼天气,怎么还有如此之多的旅人?居然连镇上最大的客栈都住满了!
他满脸堆笑地道:“掌柜的,您这里是否还有预留的客房?不知道能否通融下,我和秦兄只住一晚,明早便走。”
萧靖说了一堆好话,掌柜的也只能苦着脸道:“这位公子,非是我不肯行方便,只是眼下客人实在太多,小店真是什么地方都没有了。要不,您到别的客栈看看……”
他态度很诚恳地说了一大通,但说来说去,房间肯定是没了。
还真是出师不利!
这要是大夏天,万一找不到住处还能跟外面凑合一宿。可是,现在是天寒地冻的冬天,跟外面露营是会出人命的。
萧靖有点恼火,可出门在外不比家里,他也只能耐着性子道:“如此多谢掌柜的,我们再到别处看看。还有件事要麻烦您:要是有人来问镜报的萧靖是不是在这里住过,麻烦您告诉他,我是今天过来的。”
说着,他双手递过去一张名片。待对方接过后,他又拿出一块碎银子放在了桌上。
这名片比后世的要大得多。前些日子,萧靖拜托张老汉雕了一块版,又找些硬纸印了几十张名片。虽然粗糙得要死,但总比没有强。
听到“镜报”两个字,掌柜的马上眼前一亮。仔细看了看名片,他的语气比刚才多了几分恭敬:“客官真的是镜报的萧社长?”
萧靖苦笑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正是萧靖。一个报社的社长,也没什么好冒充的吧?”
说着,萧靖把身后两个背囊里比较大的那个放到柜台上打开给他看了一眼。
里面装的全是报纸,约莫有二三十份。这些都是他随身带着准备到处分发的,在马车上还有堆积如山的两大摞呢。
报社早晚要向更远的地方伸出触角,与其到时候再临阵磨枪,还不如提前动手。趁着出远门的机会多给报纸增添点人气,让更多的人知道有报纸这种东西存在,也是磨刀不误砍柴工。
除了报社的人和卖报纸的,应该不会有人带这么多份新报纸出门了。掌柜的仔细端详了一番,面前的年轻人面如冠玉、仪表堂堂,确实如传闻所说的那般气度不凡,心里便信了八分。
“原来是萧公子。慢待了,慢待了啊!”掌柜的走到萧靖面前躬身赔罪道:“小人曾听城西的叶东家提起过公子的大名。今日得见,实在是三生有幸。您看,这……哎,本来应该好生给您安排住处,可是……”
原以为人家能给个特殊照顾,结果还是没地方。萧靖强笑道:“不妨的。叶东家和萧某交情甚笃,可正因为如此,萧某更不应给他添麻烦。客满就是客满,难道因为萧某来了,还要您把客人赶出去么?我们再到别处看看就是了。”
说罢,他拱了拱手转身就走。还没走出两步,掌柜的忽然叫住了他,道:“公子有所不知,自此往北的道路本就难行,前些日子又闹了盗匪,现在官府正在全力缉拿。咱这镇子不大,巴巴地等着清剿盗匪后再北上的人又多,现下各处客栈旅舍差不多都是人满为患,公子就算去找,也未必能找到住处。”
稍微顿了顿,他又略显为难地道:“叶东家有处别院在镇子里,现下就归小人打理。平日,南来北往的熟客也可去那里暂住。若公子不嫌弃,小人可以安排,只是……别院那里空房也不多了,小人怕会委屈了公子……”
萧靖心中一喜,忙道:“有地方住就已经感激不尽了,萧某又怎能挑三拣四的?还请掌柜的多多帮忙!”
半个时辰后,萧靖和秦子芊被人领到了落脚的地方。
与其说是富人的别院,还不如说这是个高级招待所。至少据萧靖所见,整座前院住的都是客人,甚至于内院除了正房以外的部分房间里,住的也是五花八门的人物。想来主人家极少来这边住,所以干脆废物利用,做个顺水人情。
看客人们的穿着,就知道都是些小有来头的人物。这院子建得颇为精制,或许还是名家的手笔;若是夏天入住,在荷塘边上品着茶水观鱼赏月,还真是件很风雅的事。
一路走来,萧靖甚至看到了几处有违制之嫌的地方。不过,任何封建王朝都是立国的时候规矩最大,到了中后期便政松纪弛,大瑞朝也不例外。别说客人不会管闲事,就算官府来人了,恐怕也会装作没看见,你好我好大家好就是了。
从掌柜的接待来看,萧靖还是相当尊贵的客人。他分到的,是内院仅剩的一间房。
幸好这房子是里外间的,萧靖非常客气把内间让给了秦子芊,避免了两人同处一室的尴尬。
刚安顿好,天色就已擦黑了。萧靖和秦子芊信步走到了院子里,仿佛故意和两人不过去似的,本已见小的雪又下大了。纷纷扬扬的雪花漫天飞舞,让人有点睁不开眼睛。
“你说,咱俩是不是八字犯冲啊?”萧靖慨叹道:“就不说路上各种磕磕绊绊了,前面闹盗匪又是什么鬼?真是老天都不开眼。要是带着小潘,兴许就不会有这事了。”
秦子芊轻轻踢起了地上的雪沫,一脸鄙夷地道:“你说怎样便是怎样了,反正跟你出来的不是小潘,你也不能把秦某赶回去。至于八字什么的,你我的八字又不会拿来合婚,就算八字不合,又有什么要紧?”
这姑娘倒是够爽快。萧靖呵呵干笑了两声,又道:“说起来,你表妹也不小了。夏府里可有人给她张罗婚事么?”
虽然不知道夏小姐的年纪,但萧靖估摸着她应当是十七岁的妙龄。据他的观察,大瑞朝在婚姻方面还算宽松,虽然法定的婚龄是男十六、女十四,但男子二十岁成婚,女人十八、九岁嫁人也算稀松平常,不至于遭人白眼。不过,要是年纪再大些,那便另当别论了。
就算眼下夏晗雪还没许给什么人家,她也进入了随时可能被人娶走的危险期。在危机感的驱使下,萧靖也只好从秦子芊这条渠道打听一下相关的消息。
不问近在眼前的秦姑娘,难道要和莲儿打听么?
两人共事了近一年,也算是有些交情和默契。不过,他问的毕竟是人家的家事,难免有交浅言深的嫌疑。
话说回来,秦姑娘对他追求夏晗雪的行动似乎又有一些不太坚定的支持。这也是萧靖敢于鼓起勇气装傻,并利用心照不宣的默契来提出问题的重要因素。
秦子芊白了萧靖一眼:这家伙不会是故意把话题引过来的吧?
她嘴角露出几分笑意,淡淡地道:“萧社长如此关心表妹,还真是真是让人感激。若是到了她大喜的日子,秦某一定要请社长来喝杯水酒。”
话音刚落,萧靖的脚下就打了个趔趄。他以前一直以为尚且没人找到夏家给夏晗雪说和亲事,从种种迹象来看,这个判断是很准确的。可是,秦子芊为什么这样说?难道……情况有变?
亲眼目睹了萧靖失神的瞬间,秦子芊的眼神又有些软化了。她把目光投向了旁边的树木,看似心不在焉地道:“不过,据秦某所知,还没有人说起过表妹的亲事。”
萧靖差点吐出一口老血。你说话能别大喘气么?我都快被你吓死了知道么?
他那劫后余生、一脸庆幸的模样实在太搞笑,刚才还绷着劲的秦子芊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笑什么?故意让老子难堪,你还敢笑?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萧靖稍稍放慢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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