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公子又开腔了。这次,他的语气里多了几分不屑:“只是没想到,宋某堂堂男儿、学富五车,竟然要被一位女子考校,真是岂有此理!”
听到这话,董小雅黯然垂下了头。
秦子芊倒是笑吟吟地拿出了翩翩公子的派头。“一位女子”?那就是还没识破我的装扮喽!
虽然她对宋公子的直白也很是恼火,但她知道萧靖肯定会出言驳斥,所以不想跟着凑热闹。
以秦子芊的性子来说,如果把“一位女子”换成“女流之辈”,估计她立时就要暴走,那就没有萧社长什么事了。
萧靖平静地道:“足下来之前,应该听说过镜报有女员工的事。招聘启事上也写了,本次招收的对象男女不限。既如此,为何还对此耿耿于怀?”
宋公子叹道:“此事宋某自然知晓。只是男女有别,此乃天道;自古以来,虽有些颇具才情的女子亦能舞文弄墨,但论起锦绣文章、学识见地,还是逊色于男子。在下不介意与女人共事,但若由女子当面试官,说出去实在有辱斯文、贻笑大方。这次面试,也只好作罢。”
萧靖摇头道:“宋兄此言差矣。男女的情况天差地别,实在不好相提并论。寻常的男子只要有心向学,除非生在庸碌之家,否则家里即便砸锅卖铁也要供其读书考功名。读书,不止是为了知风雅明事理,它更是一群人的进身之阶。
而女子呢?穷人家的女孩子幼年就要帮家里干活,稍大些便要嫁人,哪里有识字的机会?官宦富人家的女孩子好一些,可无非就是随着一个中规中矩的先生识字再学些所谓“女德”,便算大功告成;若是多学点女红、才艺,也不过是把这些技艺当做迎合未来夫家、到人家当大妇的一块敲门砖,哪里是为了自己?
这一来二去的,即便很多女子天赋出众,也只能埋没掉才华,踏踏实实地嫁人生子,做一辈子家庭妇女。在这样的环境下,滔滔的历史长河中还能出现一些饱读诗书、才华横溢的奇女子,已然非常不易。宋兄以此事来证明女子不如男儿,是否有失偏颇?”
说完,萧靖没忍住看了眼秦子芊。秦姑娘也满眼赞赏地看着他,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宋公子比刚才平静了些,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了许多。不过,他还是坚定地道:“男女之分本该如此。女人就应安守妇道、相夫教子,又怪得谁来?公子不必再言,宋某与贵报终是有缘无份,也不耽误报社面试了。告辞!”
他又向前两步,眼看着就走到了院门口。忽然,他又驻足问道:“有篇叫做《揭戏曲圈乱象:当红戏班每天只练半个时辰》的文章,是哪位的手笔?”
萧靖古怪地笑了笑,道:“足下缘何问起这个?”
宋公子道:“宋某平日也是个票友。好多令在下恚怒不已的事都被这篇文章酣畅淋漓地道出了,实在解气得很。若写这篇报道的人在,宋某倒很想与他结识。”
说着,他负手背诵起了文中的内容:“……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某知名戏班的演员一上台便赢得满堂彩,可他脚步虚浮、唱腔跑音,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代名角。台上演的明明是《劈山救母》,可若是给他换上一身行头,外行人定会以为演的是《贵妃醉酒》。
有人走到台前闻到了一阵酒气,方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各大戏班好酒的艺人不少,可上台前还敢喝酒的,除了个别的国宝级大师,还真没什么人敢如此肆意妄为。
另一个知名戏班倒没有人在台上醉酒。只是,班子里的人一上台就跟没睡醒似的,无论动作还是唱腔,都缺了股精气神。有票友私下说,这班子前两年还一板一眼的,近来也不知怎么了。估摸着,是人有些懒惰了。
记者经过调查暗访,事实确实如此,这位票友不幸言中。该戏班的人每天练功的时间最多也就半个时辰,练功的主要还都是些学徒,而成名在外的名角不过是下场做做样子而已。演出之外的时间,他们是各大酒楼的常客,经常纵情饮酒至一更三点酒家关门,才恋恋不舍地离开。甚至,一些青楼楚馆也出现过戏班中人的身影。
练功讲究刻苦。不下苦工还日日沉湎于珍馐美酒、纸醉金迷,光是身材的发福走样就足以让人的舞台动作变差,更别提维持良好的表演状态。众多票友慕名而来,却败兴而归。看了一场乏善可陈的演出,下次谁还会再来?观众都是用脚投票的,还请艺人们珍惜名誉,莫要自误……”
宋公子背完了这么一大通,又满面红光地道:“这篇报道不仅揭出了内幕,行文和示例也够生动,确是大快人心,足见记者下了一番工夫。宋某还记得,文后的署名为‘子晗’,不知是谁的表字?”
萧靖微微一笑。趁着宋公子的目光四处巡睃的机会,他对着秦子芊努了努嘴,又做了个甩头发的动作。
秦子芊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萧靖也只好一脸委屈地转回了头。
“让宋兄见笑了,那篇新闻述评是秦某所写。”秦子芊轻咳一声,道:“负责编校的,是秦某的表妹。至于子晗这俩字,不过是个化名而已,兄台不必放在心上。”
宋公子顿时呆住了。我没听错吧?
说话的人明明是位俊朗不凡的公子,为什么我听到的是个清澈悦耳的女声?
他呆若木鸡的模样实在太搞笑,萧靖险些笑出声来。
秦子芊不装腔作势扮男人的时候,说话的声音本就很好听,“夏家双璧”可不是浪得虚名!
至于她讲的“化名”什么的,就纯粹是胡扯了,萧靖此前看到她起的这个所谓化名就偷偷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稿子是小姐妹俩采写和编审的,那么这名字自然是两人各取一字!
秦子芊曾失言称表妹为“雪儿”。这样一来,夏小姐的闺名不就呼之欲出了么?
在报纸上署了个名,最后还不是便宜了总编辑!
萧靖正在暗自得意,秦子芊又不紧不慢地道:“世人皆道女子难为文,在下倒觉得此说甚是荒唐。报纸上这些文字,秦某写得不比别人差;若是以圣贤之言、诸般经典命题著文,秦某也未必输给宋公子。今后,在下所写的文章也会登载在报纸上,还请足下多多指教。”
宋公子仍旧是一脸的难以置信。他向萧靖投去了相询的目光,萧靖笑道:“宋兄勿疑,秦记者所说的句句属实,萧某愿以人格担保。”
萧靖的眼神很真诚,容不得他不信。无地自容的宋公子低下头踌躇了片刻,草草一礼道:“哎……这……宋某还是先回去了。”
“公子慢走。”萧靖真诚地还礼道:“镜报尚在初创期,今后若有什么不足,还请来此向萧某明言!”
宋公子的背影从门前消失了有半分钟,萧靖才坐回了座位上。
“这人的眼力也太差了!”邵宁哈哈大笑道:“居然还有人分不清子芊是男是女?呵呵,本公子当初可一眼就看出来了!”
萧靖笑着接话道:“这也说明人家是个正经人,不是什么花丛高手。”
“以为别人都跟你们似的?”秦子芊冷淡地道:“还记得我抓小潘那次么?你们俩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
邵宁一阵剧烈的咳嗽。能不能不要这样?苏玉弦还在后面屋里办公呢!
萧靖望着妙目含嗔的秦子芊,心中忽然涌起了几分期待。
男性对美女本就有着天然的好奇心,更何况对方是偶尔才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几许醉人味道的男装丽人?
刚才本想让她散开头发,谁知被人家鄙视了。哎,认识这么久了还没见过女装版的秦姑娘!她穿女装的模样,想来应该非常惊艳吧?
萧靖定了定神,道:“小潘,叫下一位吧。”
还没等潘飞宇应声,一个又高又壮、形同黑铁塔的强壮少年大踏步地进了院子,高声道:“人家都说,加入报社能挣大钱!哈哈,俺来啦!”
第九十九章 凑数的应聘者()
萧靖忽然觉得自己不是面试官,而是才艺选秀节目的评委。
自打招聘开始,这是第四个应聘者。前面三个一个比一个无厘头,俗话说事不过三,他原本指望着这人能好些,谁知道来的仍然是个奇怪的家伙。
四人面面相觑。这小子怎么看都是个自幼习武的猛男,要不也练不出这副身板。可是,这里是报社招聘,又不是军队招兵,这个浑身上下看不出半点书卷气的孩子真的没问题么?
人不可貌相,还是看看再说吧!
萧靖定了定神,道:“这位小哥,还没请教尊姓大名?”
年轻人咧嘴一笑,道:“不敢,俺叫曹驰。你就是萧靖吧?”
萧靖客客气气地道:“正是在下。”
曹驰仔细端详着他。那一对小眼睛上上下下地不停巡睃,直看到萧靖浑身发毛,他才道:“别人都说萧社长不仅才华横溢,而且俊朗不凡;可是,俺没觉得有何特别的哇?不就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一张嘴,跟寻常人一样么?”
萧靖当场石化。秦子芊鼓起腮帮又涨红了脸,过了一会,实在忍不住的她干脆把头背到了一边,一双削肩不停耸动着。
她最喜欢看萧靖吃瘪了!
萧靖深吸了口气,才面带微笑地道:“曹小哥说笑了。敢问,你是怎么知道镜报的?平时读的报纸多吗?”
曹驰嘿嘿两声道:“平时俺就特别喜欢镜报。什么娱乐版啊、社会与法版啊,上面有好多好玩的事,每次爹看报纸的时候,俺都会让他多念上几遍……”
什么?
萧靖连忙打断了滔滔不绝的曹驰:“小兄弟,你不是看报纸,是听人读报纸?”
曹驰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是啊!”
萧靖试探地道:“那,你不识字喽?”
曹驰哈哈大笑道:“萧社长也太看不起人了。不识字,谁敢来报社找活计啊?”
旁边的一张书案上有准备好的纸笔,他大踏步地走了过去,提起笔来非常利索地在纸上写下了两个大字。
满心好奇的萧靖离开座位过去一看,差点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萧靖小时候跟爷爷练过毛笔字,所以他的书法即便放到这个时代也算是可以接受的水平。而眼前的“曹驰”二字呢?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这样的字拿给随便哪个教书先生看看,人家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保证不打死你”吧!
一脸瀑布汗的萧靖晃晃悠悠地回到了座位。另外三位面试官也按捺不住凑过去看了看,结果无不目瞪口呆。连喜欢取笑萧靖的秦子芊,都在满脸同情地望着他。
萧靖无力地问道:“曹小哥还会写别的字么?”
曹驰不好意思地道:“不会了。”
这孩子倒诚实!
萧靖捂着脸运了半天气,方才道:“小哥,报社招收的是编辑和记者。要做这两项工作,最重要的就是识字,我们的招聘启事上也写了。你只识得自己的名字,这可不行的。”
曹驰非但没有失望,反而有些窃喜。他搔了搔头,又道:“那,也可以学呀?师傅和娘都说,俺学东西可快啦!只要萧社长肯收下俺,不出三个月,报社就又多了一员干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找的是稍加培训就能上岗的人才,要从识字开始教你的话,我还不如从浦化镇找几个上过“林间大学堂”的年轻人当实习生呢!
“报社急用人,恐怕等不了那么久。”萧靖耐着性子道:“小哥还是另寻高就吧,舞文弄墨的真不适合你。”
说罢,他又微笑道:“刚才听你说起‘师傅’,可是练过武艺么?”
“你这人还真是机灵,这都被你看出来了!”一听到“武艺”二字,曹驰顿时两眼放光:“俺生下来便落了病根,爹娘为了让俺打磨身子,四岁就给俺请了十里八乡最有名的武师。到今天,俺都练了十多年啦!”
刚才还吃吃地请萧靖收下自己的曹驰一说起习武,就把报社招聘这事丢到九霄云外去了。他眉飞色舞地讲了好久,虽然颠三倒四的没什么逻辑,萧靖还是听出了一些端倪:原来,他爹娘怕他侍勇无礼、不服管束,将来会惹是生非闯下祸事,又从某些渠道听说镜报挣了好几笔大钱,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出路,就逼着他来参加面试了。
说到高兴处,曹驰大步走向院子的角落,抱起了一个破磨盘。
这磨盘的历史谁都说不清。萧靖搬进院子时,一部分埋入土中的它就已经在那里沉睡了不知多久。萧靖数次想把它请出去,可这玩意得他和邵宁两个人才能搬得动,光是想想就觉得好辛苦。工作本就很累的他干脆偷了个懒:反正也不碍事,就在那里放着吧!
待看到曹驰轻轻松松地抱起磨盘,他的下巴差点砸到地上。
就算这个磨盘不大,目测着也得有近二百斤。
饮水机的大桶一个有三十七、八斤,没做过力量训练的成年男子抱起来都要用些力气,这磨盘可足足有五个水桶那么重啊!
萧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一大串名字:关羽、李元霸、罗士信、裴元庆……以前他还以为所有的“天生神力”都是小说家的演绎,这会他才明白:在人杰地灵的中华大地上,不管朝代叫什么,这样的奇人是永远少不了的!
当然,就算各朝代的“一斤”所代表的实际重量不同,那些动辄“举起几千斤”的案例,也应该是纯粹的艺术夸张。
回过神来的萧靖不禁赞叹道:“小哥神力,萧某佩服。”
得到萧靖的认可,曹驰很是兴奋。他轻轻地把磨盘放在了地上,没发出半点声音;又随口说了几件得意的往事,他的脸忽然被一层愁云笼住了,整个人也蔫了下来。
善于察言观色的萧靖瞥了他一眼,道:“小哥在烦恼什么?可是因为家里不让你练武么?”
曹驰奇道:“萧社长,你怎么连俺在想什么都知道?”
废话,刚才你都说个八九不离十了好吧?
萧靖清了清嗓子道:“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路,让你从文也确实是强人所难。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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