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陆珊珊只是接过来匆匆看了几眼就把字纸还给了他。
萧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妮子有点反常啊!
就在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陆珊珊忽道:“如今大瑞和北胡已是敌国,你在敌营之中久耽,有心人难免会说三道四,对谁都不好。我累了,萧大社长若没什么要事就请回吧。”
她的口气有点冷,态度亦拒人于千里之外。
萧靖这才收起了笑意。他凝视着陆珊珊那张倔强又坚强的脸,似是想从中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心念电闪间,他忽然懊恼地晃了几下脑袋。
我真是个钢铁直男啊!
就算两人没什么特别的关系,几分暧昧总还是有的。都两年多没见了,你一个大男人上来连一句倾诉别离之情的话都没有就不由分说的和姑娘聊工作,谁会乐意?
更何况,肩负着巨大压力的陆珊珊正在最需要安慰的时候。
人家没把你踹出去算客气了!
萧靖低头轻咳一声掩去了脸上的尴尬,轻声道:“说起要事,确实有那么一桩。”
说着,他挪了挪身子坐得离陆珊珊更近了些,神秘一笑道:“这个问题可只有你才能回答我呢。”
第四百二十九章 战地记者()
满脸倦容的陆珊珊终于坐直了身子。
虽然对方说话的语气依旧有些轻松随意,但她知道这次要说的一定是正事。
果然,萧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临州惨案发生时,你在哪里?”他将柔和的目光投向了陆珊珊,缓缓地道“若我所料不错,你应该就在现场吧?”
陆珊珊一呆。
我从不曾对任何人提起这事,萧靖又是如何得知的?
难道他打听到了事情的始末?
萧靖轻叹一声,又道“陆冲下的是屠城的命令。我和子芊在当地采访时就感觉有些奇怪北胡人都是骑兵,又将临州团团围住……在这样恶劣的情况下,怎么可能还有那么多百姓逃出生天?
就算临州的英雄们拼死抵抗为乡亲赢得了时间,就算大多数胡人不熟悉城里的地形,陆冲的军队也不可能让这么多人从眼皮子底下溜走或躲过一劫。看看这次被王庭的军队屠戮的地方就知道了,哪个不是十室九空,几乎绝了人烟?
思来想去,也只有当时你就在临州这一种解释了。天下间能劝得他收手的,除了珊珊也没有别人。定然是你说服了陆冲,及时制止了胡人的暴行,才让很多无辜百姓活了下来,对不对?
另外,我采访时也听幸存者说过,躲在草丛里的他曾看到一位北胡装束的年轻女贵人。北胡能随随便便跑来中原的贵女,怕是只有你这位映月公主了吧?”
陆珊珊抿了抿唇,道“这些都做不得数。北胡的公主不止我一个,再说陆冲在车舍里还有两个妹妹,你看到的应该是别人。”
萧靖点头道“这的确说明不了什么,事实上这也不是我认定那个人就是你的依据。”
下一刻,他拿出了几张报纸摊在了身前“还记得这上面的画吗?”
陆珊珊低头看了一眼。刹那的错愕后,她便红着眼圈别过了头。
“这三张图的雕版是你做的,没错吧?”萧靖收起了报纸,平静地道“自打看到它们,我就明白了。”
陆珊珊没有言语。萧靖摇了摇头,自顾自地道“在我的家乡,有些记者是专门采访战争的。哪里有战火,哪里就有他们的身影。这些人会记录战场上的种种故事,比如惨烈的战斗,战争中百姓的惨状,还有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嗯,就像我现在做的一样。
他们会用文字或图……图画来报道看到的一切。刀剑无眼,这个职业的伤亡一直很大,可他们把脑袋别在腰带上发来的报道会激励后方的士气,会让人反思战争的残酷,还会为在战争中落难的人们发出声音。
大家叫他们‘战地记者’。
这行里,有个前辈是著名的摄……绘画师。他曾说过,他憎恨战争,所以要揭露战争。我想,他揭露战争的方式,就是他的文字和他的绘画吧。
他还说过一句广为传颂的话如果你画得不够好,那是因为你离得不够近!
这位前辈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最后,他就死在了战场上。”
说到这里,萧靖顿了顿。
陆珊珊的肩膀轻轻耸动着。尽管她极力压抑,还是有极轻的抽泣声飘散到了空中。
萧靖喟然道“我不会画画也不会雕版,但一点点眼力还是有的。如果一个人不曾亲眼看到临州的惨事,那么她就不会有什么深刻的感触,也绝无可能制出那般传神的雕版画来。由此我才断定,事发时你一定就在临州!”
世上从不缺乏才华横溢的人。或许有人能够坐在斗室中通过脑补创作出让人耳目一新、如同身临其境的作品,但那终究不是新闻,它只是件艺术品——即便它可能拥有极高的价值。
没有调查、没有探访、没有经历……从新闻的角度说,连作者都不明所以的文字或图画可以唬住一部分读者,却无法让所有人信服。
从这个意义上说,只有光怪陆离又无比真实的现实才能浇灌出新闻的果实!
垂着头的陆珊珊终于放弃了沉默。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轻轻“嗯”了一声,算是作出了回应。
不知怎的,萧靖心中也愈发沉痛。他闭上双眼思虑良久,方才柔声道“是你阻止了陆冲,保全了无数的临州百姓;是你牵制着新王庭,维系着草原和大瑞的和平;是你不忍生灵涂炭,抢在陆冲前面占领了很多大城大邑,让那些喜欢烧杀抢掠的人无从下手。
你是个英雄。可惜,你虽然做了很多,却无人知晓你做过什么;你用温柔的善意对待千千万万素不相识的人,却承担着世人最恶意的误解,承受着无数恶毒言辞的攻讦。
世间闭目塞听的人很多,让他们耳目清明本是我和镜报的责任。然而,我失职了,甚至没有为被误解的你说半句话……对不起,这是我的罪责,我绝不会推脱。”
说罢,他起身朝向了陆珊珊的方向,郑重其事的一揖到地。
礼毕,萧靖满怀歉疚地望着陆珊珊,赧然道“只是,苦了你了……”
在听到最后四个字的一瞬间,陆珊珊本已蓄满的泪水猛地溢出了眼眶。
她是旧王庭的领袖,她是手握近二十万雄兵的北胡公主,但她也是一个正当妙龄的女孩子。
比她小些的待字闺中的女子可能还在父母面前撒娇,而与她年纪相仿的则大都已嫁做人妇。不论如何,她们都有自己的家,过着这个年龄的人应该过着的生活。
这个家再不济,至少也给了她们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哪怕被家事牵绊的生活并不幸福,她们至少不必担心在一夜之间成为千夫所指的对象,再背负上本不该背负的沉重骂名。
一切的一切都压在了陆珊珊的身上。早就失去了父汗的她不得不独自承受,而她的一举一动都将牵动整个天下。
午夜梦回时,她也有满腔的苦楚,却又能和谁言说?
热泪滚过脸颊时,陆珊珊终于忍不住扑到了萧靖的怀中,像个孩子似的放声大哭……
。
第四百三十章 进城()
沉睡中的萧靖猛地睁开了眼睛。
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坐起身子后,他四下张望了一番……嗯,陆珊珊果然不在。
萧靖只记得之前人家趴在他怀里哭,哭着哭着抽泣声就变成了均匀的呼吸声——那妮子实在是累坏了,好不容易发泄了积郁已久的情绪、真正放松下来后很快就睡着了。
为了让陆珊珊睡得舒服些,他僵直地保持着那个有点别扭的姿势,在小半个时辰里一动都没动。
作为一个男人,萧靖觉得自己有这个责任。
后来,有人在帐篷外面咳嗽了一声。原本睡得香甜的陆珊珊几乎在一瞬间就醒来了,她起来稍稍理了下头发又拭去了泪痕,换上一副清冷的模样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目瞪口呆的萧靖不由得感叹女人真是天生的演员啊!
说来也怪,就算习武之人的六识比寻常人要强上不少,她也不能听到声音就秒醒,还在醒来后马上就变得无比清明吧?
萧靖想到了一种可能。
他听说过草原部族间乃至部族内部相互倾轧的故事。据说很多身居高位的贵人连睡觉都要睁着半只眼睛,以防备他人的谋害;即便连最亲近的武士也未必可信,莫劼汗就是最好的例子。
可怜的姑娘,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啊。
就在萧靖大发感慨时,一个胡人走进帐篷对他抚胸施礼,用流利的汉话道“公子,我家主人让小人带您回去,请随我来。”
似乎是怕他不信,那人还摊开手掌,给他看了掌中陆珊珊的印记。
萧靖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却是一愣。
真正该聊的事还一句都没说啊,怎么这就要走了?
看了眼外面已渐渐有些亮色的夜幕,他的心中忽然有些遗憾。
罢了。陆珊珊这样做一定有她的用意,既然身在别人的地头上,就听从安排吧。
于是,萧靖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和来人一起走出了营帐。
纵马小跑了约莫一顿饭的时间,眼看就要到萧靖一行的藏身地了,护送他的数十个北胡武士才打马离开。
回头望了一眼来时的方向,他无奈驻足了片刻,随即牵着马快步走进了林子。
眼前的景象让萧靖的肌肉瞬间紧绷起来。
不对劲!
不仅一个人都看不到,整个宿营地还一片凌乱;许多东西就像是在匆忙间被丢弃了,连一些必备的武具都还留在地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靖伏低了身子过去查看,翻找了半天却没发现太多有价值的线索。现场并没有血迹,也没有任何搏斗过的痕迹,只有依旧可见的马蹄印显示队伍里的人应该是在仓促间向南奔去了。
一筹莫展时,他听到不远处有个声音轻轻唤道“姑爷,姑爷!”
萧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瘦削的男子从长草中探出了头,正在对他招手。
“虎哥儿,你怎么在这儿,其他人呢?”他凑到了对方身边,低声问道“可是遇到了敌袭?大家都还好吗?”
虎哥儿嘿嘿笑道“回姑爷的话,大概两个时辰前远处来了一队几百人的北胡骑兵,他们一边走一边搜索,似是在搜寻什么。幸亏放哨的兄弟发现得早,大家赶紧带着宛儿姑娘往南撤,堪堪躲了过去。
小人奉命躲在此处接应您,眼见着那些人分成几路追过去了。不过姑爷不用担心,南边有的是藏身的所在,胡人想找到我们也没那么容易……”
话音未落,虎哥儿忽然皱起了眉头,紧接着又骤然变了脸色。
“姑爷,快走!”他快步牵过萧靖的马帮他上马,又唿哨一声唤来了在附近的自己的马,边催马边道“有大队胡人在附近,听声音是朝咱们这边来的!”
萧靖心一沉。虎哥儿的听力过人,可以听到很远的距离传来的马蹄声、呼喝声,在夏府中素有“顺风耳”之称,他的话是不会错的。
先是有人来搜寻藏匿在林中的营地,现在又是很可能来者不善大队人马……莫非是行踪暴露,被人盯上了?
萧靖咬紧了牙关,和虎哥儿一起沿着预定的撤离路线向南逃去。
两人的坐骑虽然神骏,但追来的胡人乃是一人双马,论长力比他们胜出了许多。狂奔一段时间后,北胡的斥候已在远处隐隐可见;他们兴奋地呼喊着,似是在为找到了目标而欢欣鼓舞。
虎哥儿回头看了眼身后的烟尘,惨笑道“姑爷,这样下去咱们都会被追上,小人还是把马让给您吧。前面有个林木茂密的地方,到时小人下马钻进林子里,他们想抓到我也没那么容易。”
萧靖犹豫了一下,又冲他用力摇了摇头。
北胡人的目标应该是他,按理说两人分开的话虎哥儿是有机会逃出生天的。不过,陆冲的手下办事从来不留活口,虎哥儿就算逃进树林也会被很多北胡人穷追猛打,能逃掉的机会微乎其微。
出使北胡归来后,萧靖就下了决心无论如何,都不再让任何人为自己牺牲!
见姑爷不愿,虎哥儿又是着急又是感动;看似不经意间,他稍稍放慢了马速跟在了萧靖的身后,做好了随时返回去拖住追兵的准备。
就在这时,一座城池透过灰蒙蒙的天出现在了两人的眼前。
萧靖还记得这个地方是兴阳县的县城。兴阳县是个大县,县里的人口不少,可惜现在已经跑得不知道还剩多少人了。
离县城越近,身后的胡人也跟得越近。天边已有了亮色,萧靖甚至借着光亮看到了胡人追兵那一张张狰狞的面孔。
突然,虎哥儿面色苍白地道“姑爷,前面几个方向也有胡人!”
萧靖大惊。如果四面都有胡人,那么两人便走投无路了!
就在进退两难的当口,城墙之上忽然有人高声喊道“姑爷!”
这声惊呼才过去几个呼吸的工夫,就有数只羽箭从萧靖头顶飞过射向了胡人的斥候,减缓了他们的去势。
抬头看了眼在城墙上拼命挥着手的几个人,又估算了一下吊桥放下的速度,萧靖咬牙吐出两个字
“进城!”
。
第四百三十一章 孤城()
今天是萧靖被困孤城的第三天。
兴阳县城的规模不小,但它完全说不上城高池深。多年没有修葺的四面城墙和一条浅浅的护城河构成了它的防御体系,这样的防御对付大股的盗贼尚能勉力支撑,可若对上的是训练有素的军队,就难免凶多吉少了。
被困在一座孤城之中是极其凶险的,也难怪萧靖会站在城墙上长吁短叹。
幸好,在马背上长大的胡人只擅长野战和突袭,并不擅长进攻已经有所防备的城池。否则,外面这五千胡人就足够他喝一壶的。
而城里呢?
有钱有势的人家跑干净了,县令等一干人还有开战后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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