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镜中人虽然仍旧是当年的好女儿颜色,但脸上的憔悴却无论如何都藏不住。
至于何宛儿……昔日还像个孩子的她已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
她在草原上过得极是快乐。比起憋闷且规矩繁多的教坊,在这里她可以无拘无束地唱歌、跳舞、欢笑,尽情享受着人们的宠爱和广阔天地的滋养。
现在的宛儿不仅长高了些,还娇艳得能滴出水来,连牧人的歌谣都在称颂她的美丽。
另一方面,虽然她比以前懂事了,但仍然是那副娇憨的性子,爱笑爱闹、活泼开朗,给别人的生活也带来了很多欢乐。
很多时候,陆珊珊甚至有点羡慕她:
若父汗还在,我也能这样简简单单地活着吧?
想着想着,陆珊珊轻轻摇头挥散了这不切实际的念头。
几乎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后,她拉着何宛儿走出了大帐。
陆珊珊用力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微笑道:“对了,过些日子妹妹回南朝看看吧?两年没回去了,你应该很想念那些老朋友吧?”
何宛儿的眼睛陡然一亮。不过,她只高兴了几个呼吸的工夫就拉下脸有些丧气地道:“人家倒是想,可大瑞都发了海捕文书啦,宛儿回去只怕不出三天就被抓住砍了脑袋,这可一点都不好玩。”
陆珊珊温言道:“妹妹且放心,我会派人护送你,到了那边也会有人接应,你尽可来去自如,不会有半点问题。”
何宛儿眉毛一挑,喜道:“真的?”
陆珊珊点了点头。
何宛儿喜不自禁地拍手笑道:“太好了,人家要回去啦!”
一时间,招牌式的明媚笑容又绽放在了她的脸上;只可惜,这笑容又是没持续多久就渐渐消散了。
“那,姗姗姐姐会一起去么?”
带着几分狐疑的何宛儿小心翼翼地问道。
陆珊珊失笑道:“妹妹回去就是了,我的事情太多,哪里走得开?”
听到这回答,何宛儿顿时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毅然道:“姐姐不去,人家就在这里陪你,哪里都不去。”
她固然纯真得有些不谙世事,但她并不傻。近些天草原上莫名地出现了紧张的气氛,陆珊珊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提出送她回大瑞一定是有缘由的。
两人相依为命地生活了许久后已然情同姐妹,何宛儿就算再想回中原,也不会独自离开。
陆珊珊抚额苦笑,竟不知该说什么了。
虽然心中很是感动,但这样是不行的,只能将来再找个由头把这妮子送走了。
一切都是因为刚刚藏好的那张羊皮纸。
汗帐的诏令上写着:三个月后,起兵南下!
陆珊珊知道,自己收到的绝不是唯一一份。
这两年来,陆冲施展手腕整合了草原上的很多势力,一些不愿服从车舍里统治的部族不是被逐渐蚕食就是被武力消灭,只有旧王庭在她的带领下还保持着一定的独立性。
萧靖曾在信中提及王庭很可能在两到三年内南侵的事,没想到车舍里的准备工作做得比他料想的还要快!
从这一点来讲,陆冲的确有一代雄主的潜质,只是他念兹在兹的一直是挥师南下入主中原,让北胡的铁蹄踏遍南朝的每一寸锦绣河山。
而陆珊珊实在无法接受这份雄心壮志。
如果整个北胡倾巢出动,那战争就成了灭国之战,南朝也不得不进行总动员。一旦战事打响,则北方乃至整个大瑞都会有无数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很多草原儿女也会葬身在远离家乡的地方。
双方已有数十年不曾展开全面战争了,太久没见过刀兵的人们早就忘记了那一场场人间惨剧。
兵凶战危。大瑞从不缺乏富于冒险精神的将领,战争开始后,旧王庭的草场也可能会成为战场,陆珊珊又怎能把何宛儿留下?
两人又聊了一阵,有些疲乏的宛儿才去休息。
陆珊珊回到了帐内,直到日薄西山才走出来。把几封刚刚写就的书信交给心腹之人后,她便开始在整个营地里漫步,似乎是想走遍每一个角落。
这样做最少要花上两个时辰,但她一点都不畏惧这份疲惫。
无论是牙牙学语的幼儿还是白发苍苍的老者,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陆珊珊的族人。她很想带领大家平和安宁的生活下去,不要当什么王庭,更不要因为个别人的野心而卷入无谓的战争中。
可惜,她是草原名义上的女主人,很多事都身不由己。
诏令上写得很清楚:旧王庭所部领兵的人必须是她,陆珊珊!
第四百二十五章 逆行()
是年仲夏,北胡大举南侵。
大瑞的群臣中是有不少怯战者和主和派,但无论立场如何,能站在庙堂之上的人都不是傻子,朝廷也有着自己的情报系统,是以众人一早就知道战争已悄然临近。
再说,胡人南下一般都会选择水草丰美,战马膘肥体壮的季节。有了这些经验,谁还不知道要打仗了?
几个月来,大瑞在暗地里做了一定的筹划。北方的守备得到了加强,边军亦枕戈待旦地准备迎接战争的到来。
然而在开战后,所有的高官显贵都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他们还是低估了战争的强度。
北胡这次是倾巢而出,南下的骑兵近五十万之众!
大瑞的边军固然悍勇,但二十多万人分散在漫长的边境线上,也只能保证重要的关隘与州府不失;其它那些只有小据点驻守或者因为鲜为人知干脆没人防守的偏僻小路,就成了北胡人绝佳的突破口。
一时间,整个北境处处漏风,成千上万的胡人越过防御突入了大瑞的纵深地带。不少地方在敌人的突袭下失陷,其中甚至包括人口众多的大城大邑。
北胡人以轻骑兵为主,欠缺攻城能力。因此,他们并不会在坚城之下恋战。
如果突袭未果,北胡骑兵会立即游荡到别处,寻找下一个目标。大瑞的援军只能疲于奔命,等赶到求救的地方,往往连个胡人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又或者,北胡人会采取围而不攻之策,派大股骑兵向各处穿插,主动搜寻并消灭还在路上的援军。
战争爆发后的半个月,整个北方就已一片糜烂,告急文书如雪片般飞向了京城。
夏府。
一个精美的茶杯被人狠狠摔到地上,落得了一个粉身碎骨的结局。
直到夏晗雪使了个眼色,一旁战战兢兢的下人才过来扫走了满地的瓷片。
“这些人都是猪吗?”气愤难平的萧靖几乎是咆哮着道:“我一早就请岳丈帮忙上报了我掌握的情况,还冒着风险在报上刊出了北方的种种异动,就是想给朝中的大人们提个醒,结果他们居然认为这次的战争还是往年那种不疼不痒的热身!”
也难怪他生气。
陆珊珊在几个月前就送来了关于王庭动向的消息,希望他能找机会警醒大瑞人早做准备,效仿当年“弦高犒师”故事,让陆冲知难而退,不要轻启战端。
结果,事情搞砸了。
萧靖觉得非常奇怪:为什么他们认识到了问题,却无缘无故地看低了局面的严重性?莫非,这中间有什么隐情?
咳,眼下也顾不上这些了。
心中不安的萧靖在厅堂里走了十几个来回。一炷香后的某个瞬间,他才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一样牢牢地站住了。
我能做的事,只剩下一件了!
转回头望着满怀关切的妻子,愧疚与温柔同时涌上了他的脸颊。
成婚三年,两人勉强能算“老夫老妻”了。熟知丈夫脾性的夏晗雪马上就读出了他眼中的迟疑,道:“夫君有话,但讲无妨。你我夫妻一体,不论何事,妾身都应为您分担些。”
萧靖闻言轻轻坐在她的身边握住了她纤长的素手,踟蹰半晌才道:“不瞒夫人,为夫想去北方一行。”
夏晗雪似水的双眸中立刻闪过了慌乱,一双被夫君握住的手也猛地抽出来反握住了对方。
草原上的噩梦仿佛就在昨日。兵凶战危,如今的北境危机重重,环境甚至比当年两人亡命奔逃时更加险恶,就连尚且远离战线的京城都开始出现了北方来的难民,她又怎能放心让萧靖逆势北上?
“夫君可以不去吗?”
艰难地讲出这句话的时候,夏晗雪的声音和双手都在颤抖。
萧靖怜惜地望着爱妻,柔声道:“为夫可以不去,但我想为那些可怜的百姓,还有在前线搏命厮杀的士兵做点什么。有些事,只有为夫和镜报才能做到”
这话不算夸张,绝不是他自卖自夸。
在国家遭受入侵时,媒体可以发挥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作用。
它可以报道前线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振奋民心和士气;它可以发布与战况有关的信息,避免民间因有心人恶意编造的谣言而动荡不安;它还可以记述战火中百姓的惨状,让全国上下同仇敌忾。
大瑞的报纸虽多,能做到这些的却只有镜报!
看到他坚定的眼神,已有些哽咽的夏晗雪停止了抽泣,又抬起头让快要蓄满的泪水慢慢从眼眶中消散。
良久,她侧身在萧靖的脸上深深印了一吻,道:“夫君要去,便去吧!您是天下第一等的好男儿,好男儿就该有这样的志气,如此才不枉来人世间走上一遭!
国难之际,连寻常百姓家的女子都会送良人上战场,妾身又怎能贪恋私情、不顾大义?您去后,妾身一定照料好家中,和延儿一起等您平安归来!”
萧靖心口一热。还没等雪儿行送别夫君的大礼,他就一把将玉人拉到了怀里,轻声宽慰道:“傻丫头,我不会有事的,你就等着夫君载誉归来吧!”
稍稍顿了顿,他又意味深长地道:“和陆冲的新账旧账实在太多,是该好好算一算总账了!”
翌日,萧靖带着二十多个随从踏上了旅途。
这个随行团队放在平日里算是超豪华了,可一旦进了战区,遇到小股的北胡人还好,若是不幸遭遇大部队,那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想要全身而退,不仅需要过人的胆色,更需要一点点运气。
依着雪儿的意思,是要把夏家所有精锐全派去护卫夫君的。萧靖却觉得这样会过分暴露行迹,好说歹说才劝住了夫人。
临行前,他拒绝了邵宁的跟随,还让家人死死盯住了秦子芊。北方的很多领土虽然还在大瑞手中,但通信已渐渐断绝,待局势进一步恶化后情况随时可能失控,他不愿别人和自己一起深入险境。
挥鞭,纵马前行。
陆冲,我来了!
第四百二十六章 是她?()
北上七日后,萧靖一行人目睹的惨状越来越多。
一路上,看到的尽是被夷为平地的镇子、惨遭屠戮以至十室九空的村庄,以及矗立着无数新坟的乱葬岗。
失去父母的幼儿满面尘灰地躺在路边苟延残喘,失去儿女的老人几近疯癫地呼唤着亲人的名字,还有人在亲手埋葬了惨遭杀害的家人后一头碰死在了坟旁……
要知道,这里距离战争最焦灼的地方还有几天的路程,能跑来的不过是北胡游骑罢了。
此处尚且如此,那么再往北的地方糜烂成了什么样子?
萧靖已经不敢想象了。
进入战区的恐惧由此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极大的工作热情。他忙得连时间都快要忘记了,又怎会去害怕?
一篇篇或激昂或沉痛的报道很快发回了京城,并在那里引起了极大的反响。
至于危险,确实也遇到过。他们曾与北胡的百人队擦肩而过,还曾为了躲避“瑞奸”的耳目而露宿荒野,与豺狼虎豹生死搏杀。
幸好队伍里有许多经验丰富的能人。有人能伏在地上听马蹄声辨认骑兵的人数和所在的方向,有人擅长化妆易容,还有人精通草原语言又长了一张胡人的脸,可以在必要的时候扮作北胡的骑士。
如此一来,萧靖才能囫囵地抵达这里。
就算这样,护卫们也不打算让他继续北进了。
“姑爷,北境凶险至极,您万不可再以身犯险。”随从中的领头人拜伏在地,恳切地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眼见着胡人越来越多,我等纵然再谨慎周到也难保万无一失。小人和兄弟们要么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厮杀汉,要么是刀口舔血的江湖人,没一个怕死的。但若您有个好歹,老爷和小姐定然雷霆震怒,到时我等就万死莫赎了。”
萧靖面色凝重的未置一词。如果可能,他真的不想连累这些人,可不继续北上的话系列报道就要半途而废,根本没进入战区、没实地考察过,又怎么写出振奋人心、感人肺腑的报道?难道跟新报一样胡编滥造么?
没亲身经历战火,仅靠脑补是写不出好稿子的!
战地记者是全世界最危险的工作之一,这一职业的死亡率居高不下便是因为上述的原因。
如果他提出让护卫们留下、自己独自离开,人家也不会同意,肯定还是会执行家主的命令跟在他的身边。
如果萧靖偷偷跑掉,这些人一定会急疯,在四处寻找他的时候也会付出巨大的代价。
到底该如何是好?
正在他左右为难的时候,有人把一封信送到了他的手中。
信是从瑞都送来的。
萧靖展开信,越读眉头就锁得越紧。脸色数变后,他猛地一拍大腿,将信交给了面前那人,沉声道“足下且看看吧,看来这一遭我们是走也要走,不走也要走了。”
随从接过信一看,脸上也是勃然变色。待看完后,他又大笑出声道“姑爷说得是,即便前面是刀山火海,咱也得闯上一遭。小人还是尽量护得姑爷周全,万一差事没办好,我等也死在北方便是,那就算对老爷有个交待了。”
说罢,他大踏步走了出去,似是要去向所有同伴分说此事。
萧靖拿起桌上的信,将它的一角放在了烛火上,又看着它在地上缓缓烧成了灰烬。
信中的话让人坐立难安在京城,主和派占了上风!
一些被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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