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晗雪叫了声“爹”又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意。她轻轻举起了手中的书,怯生生地望向了颇具威严的父亲。
《礼记》?
夏鸿瀚皱起眉头道:“夏家又不用你去考状元,你读它作甚?也罢,《内则》、《昏义》倒是可以看看,其它的就算了。雪儿啊,你也不是小姑娘了,没事便多读《女四书》,旁的书随便看看就好了。
夏晗雪心不在焉地应了。夏鸿瀚又道:“话又说回来,你肯在家看书,无论怎么说也比你那喜欢到处疯跑的表姐强多了。哎,我真是管不了子芊,说教她不听,想动手偏偏又打不得,真是让人为难……”
这可是他的保留节目了。自打女儿越来越大,跟爹就越来越没有共同语言;他为了没话找话,每次都要拉上躺枪的秦子芊,而好动的秦姑娘恰恰是个能给他提供无数吐槽话题的女子。
其实,夏鸿瀚对秦子芊很好。毕竟子芊在夏府寄住多年,他看着小女孩一天天长大,心中对她的感情也跟亲闺女差不多。他之所以会严苛地管教,一方面是因为子芊做了太多与他的观念相左的事,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爱之深、责之切。
夏鸿瀚在一旁念叨,夏晗雪只能笑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话。以往为了哄爹开心,她会为表姐争辩几句,父女俩就此便能聊上一阵;今天,她只盼着爹赶紧走,越快也好!
要是被爹发现了萧靖的信,那就坏事了!
“前几天有家人跟我说,子芊又在外面惹是生非了。”夏鸿瀚叹了口气,从书堆上抓起一本书随意翻看起来:“她怎么说也算是我夏家的人,却当街和几个不三不四的二流子争吵,实在是丢了家里的脸面。雪儿,你有时间就和她说一说,让她不要做这种让人啼笑皆非的事了!我现在上朝都不头疼,一见到她我就头疼……”
这一次,夏晗雪连声都没应。
她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顾不得别的事了。
夏鸿瀚拿走的书,正是她用来压信纸的那摞书的最上面那本!
“雪儿?”
夏鸿瀚说了一大堆话都不见她应声,不由得略显不悦地望向了女儿。
夏晗雪这才抬起头来,巴巴地道:“爹,人家听着呢。”
夏鸿瀚斥道:“听爹说话都能走神,你这丫头,也越来越野了。”
说着,他放下了手里的书,又从那摞书上拿起了另一本书。
夏晗雪竭力控制着自己,想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可她的身子还是轻轻抖了一下。
这个瞬间被夏鸿瀚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蹙着眉关切地道:“怎么,雪儿身子不适么?可是受了风寒?”
说话的时候,他终于把手里的书放回了原处。
心中大定的夏晗雪眨了眨眼睛,摇头道:“也没有,只是……眼下季节交替,女儿夜里睡得不是很踏实,适才是犯困了,才浑身一机灵的。本来说读完书就在此处小憩片刻,结果……爹爹您来了。”
这间书房是专属于她的。像这个时代无数读书人家里的布置一样,书房里有张卧榻,供主人读书累了休息之用,当然你要是想躺着读书也由得你。
夏鸿瀚拍了拍额头,苦笑道:“倒是我没眼力了,跑来这里惹人生厌。你且歇着,我去其它地方转转……”
说罢,他便准备离开书房,夏晗雪也缓步送到了门口。
就在夏鸿瀚要拉门的时候,银牙紧咬的夏晗雪忽然鼓起勇气道:“爹,上次那个……王家的事,最后怎么样了?能不能告诉女儿?”
夏鸿瀚脸色一变。他十分惊讶地望着雪儿,那目光就像是看到了一个陌生人。
一个月前,京城名门王家来人,说是自家的二公子看上了夏家的小姐。若夏家同意,王家可找人上门提亲。
夏晗雪早早的便听说了这事。不过,彼时的她只想随波逐流,所以并未给予太多关注。可不知怎的,今天她倒是想问上一问,就算拼着被父亲责骂也一样。
话又说回来,她把话问出口是很不合适的。腼腆含蓄在这个时代被视为女子应有的美德,她一个姑娘家动不动就关心自己的亲事,往轻了说是没羞没臊,往重了说便是无知孟浪了。
这样的女子也不是没有,可一般只有那些极度恨嫁的大龄未婚女青年才会被逼到这个份上。以夏晗雪的程度,还远远不至于呢。
夏鸿瀚板起脸道:“雪儿,你太没分寸了!这事也是你该问的?”
夏晗雪轻声道:“爹,我知道不该打听。可这是女儿的终身幸福,我又怎能不闻不问?”
夏鸿瀚斥道:“胡闹。该让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让你知道,不要瞎打听!”
夏晗雪不说话了。
夏鸿瀚跺了跺脚准备出屋去。临出门前,他又看了眼女儿。
就在这一瞬间,那写满哀伤的俏脸忽然触动了他心里某处柔软的地方。
“既然你想知道,为父就说说吧!”
第二百二十二章 宿命()
难得父亲又改了主意,喜出望外的夏晗雪用力点了点头。
“王家的事早就黄了。”夏鸿瀚冷哼道:“他们来人的那天我当面就婉拒了,他们家的人是耷拉着脸回去的。”
夏晗雪十分紧张地握着拳头。听到王家已被拒绝,她长吁了口气又松开了手,脸上也有了些如释重负的笑意。
女儿开心的模样当然被夏鸿瀚看在了眼里。心里暖烘烘的他清了清嗓子,傲然道:“那王家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惦记夏家的女儿?靠着妇人的裙带才发迹的一家子人,嚣张跋扈得不得了,说话都恨不得鼻孔朝天!不过是暴发户而已,有什么可猖狂的!”
他顿了顿,又道:“目中无人又不自量力,简直比猪还蠢。王家在后宫的那位早就失了势,根本就没有半点翻身的可能,王家的衰败也就是这几年的事,居然还想让我把闺女嫁过去……呸!我女儿才不是落架的凤凰,夏家就算再不济,也不至于跟他们攀亲……”
夏鸿瀚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竟然还喷出了不少脏字。
作为父亲,他担心女儿的终身;作为家主,他气愤别人对夏家的轻视。
夏晗雪寻婆家的事,夏鸿瀚早就放出了风声。可是,这几个月来虽然有不少登门者,但几乎没有一家合格的:来的人要么家世不清白,要么条件让人大跌眼镜……简单地说,王家居然还是这群过江之鲫中家世最好的!
夏鸿瀚年轻的时候曾在心中责怪父亲,可轮到他自己当爹了,他才明白“夏家的女儿难嫁”的道理。
看到他愤怒之后那一筹莫展的样子,夏晗雪嫣然一笑,柔声道:“爹,不嫁便不嫁了,女儿一辈子都在家里服侍爹娘就是。您看谢家的姐姐已年近四寻,不是依旧小姑独处么?反正夏家也不指望我传宗接代,我嫁不嫁人又有什么要紧?倒是爹您……”
她伸手掩住皓齿朱唇很克制地笑了几声,才道:“为了夏家,您应该早点给女儿添个弟弟才好。”
夏鸿瀚一愣,随即怒道:“没大没小!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老子的事了,简直得寸进尺!”
夏晗雪稍稍低头吐了吐小香舌,不敢说话了。
“还有,你能不能别拿老谢家的闺女当例子?为父都觉得丢人。”夏鸿瀚一脸嫌弃地道:“谢家是名门高第不错,可老谢生闺女的本事比我差得远。不是我说他,就他闺女的模样,想嫁出去简直难如登天。哎,那孩子就算不是东施、无盐,只怕也没强到哪里去。别人还说她什么‘精研典籍,才华出众’,在我看来不过是没事可干,只能在书山里自娱而已。”
他转头望向自己的闺女,脸上全是得意之色:“她又怎能跟雪儿你相比?我女儿生得花容月貌,除了子芊那妮子,便是可着京城找只怕也找不出能和你相提并论的。再说,论才华你又输给谁了?她不过是读傻书读成了个女学究,哪比得了我女儿‘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才貌双全?还有,那姓谢的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估计就是一直没嫁人闹的。你呢?温柔可人、聪明懂事,谁家不想有这么个女儿?嘿,她连你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你居然还想跟她学……”
孩子肯定是自家的最好,不过夏鸿瀚的吹捧让夏晗雪本人都有点不好意思了。爹说到一半的时候,她本想说上一句“可谢家有三个儿子”,但这话到最后也还是咽了回去。
发过了感慨,夏鸿瀚又一次感到了惆怅。
这么好的闺女,怎么会嫁不出去呢?
光自己发愁还不够,他又宽慰起夏晗雪来:“哪个混小子能把我女儿娶走,那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嘿,谁家要是让你做了大妇,那一定兴旺发达、公侯万代。你放心吧,好婆家一定会有的,只是时候还没到,将来你一定嫁得比谁都好……”
夏晗雪当然知道夏鸿瀚心里的苦。于是,她很耐心地陪着爹聊了半天,直到有家人来把他叫走。
屋里终于只剩下一个人了。
一声呼唤后,莲儿姑娘火急火燎地跑去端来了火盆。飞散的纸灰在火焰的锋芒上跳着动人舞蹈,萧靖的一夜的心血就这样变成了灰烬。
他写的信永远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只是不知道,他的文字有没有留在谁的心里。
处理好了一切,确实有些累了的夏晗雪半躺在了榻上。美人侧卧,那般般入画的女性风韵极是迷人,若是萧靖在这里,眼里少不得要跳出两个大大的桃心来。
她知道,夏鸿瀚是发自内心地关心她。
在普通百姓家里,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只要不是那种特别不和睦的家庭,父母和子女间的亲情都是非常深厚的。
不过,在堪称“一入侯门深似海”的地方,事情就不一样了。
或许因为是家中独女,夏晗雪自小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自然不会有什么不知足的地方。
可是,她听说过无数的事例:生于富贵人家偏房甚至长房的孩子被自己的家人乃至父母兄弟冷眼相待,最后成了姥姥不疼舅舅不爱、被丢去自生自灭的路人甲。假如有一天他们被想起来,那肯定不是有些人良心发现,而是他们对这个大家族还有最后一丝丝未尽的利用价值。
所以,她十分感激这个家庭给予自己的一切,也非常享受在这里生活的每一天。
只是,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
夏晗雪刚才说的确实是真心话。如果可能,她宁愿谁都不嫁,因为她真的不想卷到那些无谓的是非中去。
但,她知道什么是现实。未来的某一天,她要付出自己的一切来回报养育了她十几年的夏家,其中就包括每个女孩子都曾梦寐以求地期盼过的,幸福。
如果运气好些,夏晗雪能有个幸福的家,有一个爱她的夫君;可惜,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被当做筹码的女孩子都过得很糟:有人以泪洗面,有人生不如死,还有人在忧愤交加之下早早的香消玉殒……
人的一生,真的只能这么走下去吗?
第二百二十三章 晴天霹雳()
夏晗雪也不知道,自己和夏家的大业在父亲的心中究竟孰轻孰重?
以前,她一直觉得女儿是为家族而生的。如果夏家有什么需要,她会义无反顾的献出全部,哪怕代价是粉身碎骨。
这也是她享受了十几年锦衣玉食的生活后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可是今天,夏晗雪第一次动摇了。
一个家族的兴衰,真的要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用她柔弱的肩头担下吗?
人不能选择出生的地方。如果所有生于豪门的女子都要以这种方式走过自己的人生路,那么她们和被人养在圈里精心伺候、等着长大些再宰杀的肥猪又有什么分别?
她不愿像别人一样成为被献祭的牺牲品!
触动她的并不是萧靖深情的告白。准确地说,萧靖只是给了她一个引子。
在与她身世相当的女性中,已有不少人义无反顾地走上了与命运抗争的道路。只不过,她们的下场都不怎么好:有人在失败后认了命,有人选择自残自伤以至于一辈子都没能嫁出去,还有人不惜以死明志。
那该是怎样的绝望?
当无数曾经幻想着爱情与幸福的女子变成了像她们妈妈一样的新一代母亲,她们自己便会成为新悲剧的制造者。
人们不就是这样周而复始地把这些事一代一代地传下去了么?
心中烦乱不已的夏晗雪缓缓闭上了双眼。
时光,便在人们不去在意它的时候悄然流逝了。
转眼间,已是深秋。
扫完了飘进院子里的树叶,萧靖一屁股坐在了藤椅上。
秋天的萧瑟与肃杀总会带给人一些特别的感觉。于他,便是挥之不去的愁绪。
上次写给夏晗雪的信如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秦子芊也是绝口不提,已经很麻烦人家的萧靖总不好再找她询问。
“也不知道夏小姐到底怎么样了……”
他痴痴地望着空空如也的藤架,神思早就飞到了京城的夏府。
秋风很有些凉意。萧靖躺了一会甚是困倦,便用手把身上的衣服裹得紧了些,准备去见见周公,问问人家有没有破局的良策。
就在他睡意上涌、眼看就要进入梦乡的当口,院外忽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来人甚至都没叫门。幸好门没上栓,他“哐当”一声就把门撞开了。
“谁!”
从半睡眠状态惊醒的萧靖吓了一大跳。他知道门口有护院把守,所以能这么冒冒失失地闯进来的一定是自己人;但是,睡眠进程被打断的人都会有种莫明的恐惧感,他也不例外。
刚睁开眼,就看到失去重心的邵宁踉跄着向自己扑来。萧靖大骇,他努力想躲开,可才一用力身下的椅子就翻倒了。
幸亏邵宁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藤架。要不然,萧靖在这一世的初吻兴许就没了。
“不好了,特大消息!”邵宁慌里慌张地道:“听说,大瑞朝要跟北胡和亲了!”
平躺在地上、脑后磕了个包的萧靖马上跳了起来。
这真的是条重要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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