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如今都是粮长,至于口碑么……”彭道长嘿嘿一笑,没说下去。
“他们鱼肉乡邻?”沈平金感觉到彭道长话中有话,脑中浮现出肥头大耳的地主老财形象。
彭道长摇了摇头:“以前苏州有大半的土地都是你们沈家和江南富户的,可十几年前出了一场事之后,许多田地如今都变成了官田,可你知为什么?”
沈平金傻眼了,这他哪知道啊,且不说他根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就算是也已经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他如何能得知?
“当年你爷爷得罪了朱皇帝,事后虽没有抄家灭族,可也因此赔去大笔财物,最重要的是他还连累了江南十四万富民离乡背井迁到凤阳!”
“芳草曾经跟我说,她见过凤阳来的乞丐……”沈平金想起之前和芳草的一次谈话中偶然提到过那些唱着凤阳花鼓的乞丐。
“那些乞丐哪是什么真乞丐啊……”彭道长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不是乞丐那是什么?”
“大多是十几年前被迫离乡背井的那些人,祖坟还在,老宅还在,亲人还在,他们只能偷偷的沿路乞讨,赶在春节祭祖时回家团聚一下……”
“啊?为何他们都要扮成乞丐,不好好租个马车回老家!”沈平金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曾经在人山人海的火车站挤春运时的情景。
这些人既然都是富民,买辆马车慢慢赶路回家总可以吧!
“朝廷不准啊!胆敢私自回原籍者,不但全家遭殃,知情不报的里长粮长都一并连坐……”
原来如此!沈平金觉得自己像是上了一次历史课,只是这次生动得多!
理智上他明白朱元璋做法是正确的,可情感上却又很同情那些被迫离乡的人。
“可这些人是被朱皇帝命令迁徙的,为什么会怪到沈家人身上?”沈平金毕竟受过高等教育,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其中道理。
朱元璋之所以迁徙大量的人离开江南,一是因为中原地区确实人烟凋敝需要人口补充,二来因为江南富民曾经支持过张士诚,朱元璋恐怕有些秋后算账的意思!
“因为十几年前的那场灾祸,确实是从你沈家开始,而且传言整个周庄都差点因此被皇帝屠戮一空……”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沈平金下了定语。
“可老百姓都是这样,生活不如意了,总会找个原因,只是那原因不会是自己,更不会是自己不能得罪的人……”彭道长指了指天。
“所以沈家就成了那只替罪羊?”沈平金奇怪,如果真如彭道长所说,那为何至今都没有人敢明目张胆的上门来找沈家的麻烦,沈家还能在周庄富甲一方。
“沈家是不是替罪羊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表面上周庄的人敬着怕着沈家,可实际上要是有一个落井下石的机会,往前冲的人绝不会少……”
沈平金沉默了,他一直觉得沈家是大富之家,却没想到原来背后早已隐藏危机。
过了好一会他才忽然醒过神来:“我们不是在商量到底是谁要对我动手吗?怎么突然扯这么远……”
“沈家就这么几个人,不是这个就是那个,有什么好想的!”清风完全是抱着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想法。
这想法看似荒谬,不过还挺符合沈平金心意的。
“我曾经想试探沈家,看看到底是谁忍不住会跳出来……”沈平金看了看芳草,示意她说话。
“那天小少爷发烧中毒,我回了趟沈家……”芳草一清喉咙,又开始状态满满的说了起来。
“后来呢?”彭道长没想到沈平金早就开始了动作。
“那是之前小少爷和我商量好的,装病去试试沈家众人的态度,谁知小少爷真的中了毒……”想起那天的慌乱,芳草不由得有些后怕。
“说重点!”沈平金提醒她。
“到了沈家我暗自观察了一番,我觉得表面上沈家好像对小少爷漠不关心,可其实却有人时刻都盯着……”想到不过是进了个门马上就有三奶奶身边的得力嬷嬷过来刁难,芳草就有些难受。
“那你还看出些什么来?”彭道长好奇这些不大的孩子到底能给人什么惊喜。
“我还觉得管家应该是对小少爷很好的,他不但给了一百两银子,还把对牌给了吴婶,让她天天来照顾小少爷。”
“今天吴婶为什么没有来?”彭道长突然问。
“最近吴婶天天都过来,太辛苦了,小少爷说让她休息一天!”
“是我看她心事重重的,一问才知她家里来信说她的瞎眼婆婆病重,我就让芳草给拿了十两银子,让她回去看看!”
“吴婶家就在苏州东山太湖边上的一个小渔村……”
彭道长点了点头,没在意吴婶的去向。
“管家对金哥儿好,那你觉得谁对他不好?”彭道长毕竟阅历丰富,句句问的都是重点,不像芳草说事总是说着说着就跑偏。
“我觉得……三奶奶好像对小少爷有些敌意……”芳草不敢肯定,可江嬷嬷是三奶奶身边的得力嬷嬷,要是没有三奶奶的授意,那天她怎么会出来刁难自己?
“你是怎么看出她对金哥儿有敌意的?”彭道长并不了解那天去请大夫的惊险情况。
“她身边的江嬷嬷出来刁难,不让我们请府里的大夫……”芳草连忙把那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对彭道长说了一遍。
沈平金也听得很仔细,自从中毒以来,大概的情形他虽然知道,可具体那些人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他还没细问。
他一直以为请戴御医是因为吴婶知道医术高超的戴御医正好在周庄,特意去寻的,却没想到其中竟然还有如此周折。
过了好一会芳草才说完,口干舌燥的喝了一口水。
“沈平金你怎么看?”彭道长完全没有当他是个孩子。
“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能找到那个想害我的人,可从试探中还是能肯定沈家还是有人对我没有敌意!”
彭道长点了点头。
“管家沈安是我爷爷的人,他应该不会对我下手,如果是他的话,他根本不会指点吴婶和芳草去请戴御医!”沈平金首先把沈安的嫌疑排除掉。
“至于那江嬷嬷,不怀好心是肯定了的,只不过她是受谁指使的还不好说!”虽然江嬷嬷是三奶奶身边的人,可就此肯定就是三奶奶心存歹意也证据不够充分。
“而且我怀疑想要我性命的人很可能不止一个人……”沈平金细细琢磨着,终于把这些天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
“这怎么说?”彭道长终于变了脸色,之前他一直很淡然是因为他心中大概有了个目标,可听沈平金这么一说,他开始有些没底了。
“表面上看起来下毒,遭遇杀手都是想要我的命,可仔细想想如果是一人所为,何必做这么多功夫?”
“金哥儿说得不错……”清风一拍脑袋,下毒的人买通了胡三,通过他每日喝的羊奶慢慢置他于死地,可那杀手却是精心设计了陷阱,想要直接杀死他。
如果是一人所为,那下毒的人就没必要去找杀手,很明显找杀手的人并不知道金哥儿已经中了慢性的忘天涯……
想到这清风后背一阵冷汗,若不是两件事碰巧遇到了一起,那金哥儿很可能不是已经被毒死就是已经成为水底冤魂了……
“那你怀疑谁?”彭道长也后怕起来,之前他是觉得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所以没有过多动作,可没曾想到在他眼皮底下金哥儿却差点出事。
“我谁都怀疑……”让芳草回沈府探听的举动让他彻底确定了就是沈府的人在背后做小动作。
他可不是后世的法官事事都讲证据,遵循疑罪从无的原则,他宁可先把所有的人都放到嫌疑人的位置上,再来一个个的排除。
“你呢?彭道长,你觉得谁最有可能对我动手?”沈平金觉得彭道长心中肯定有想法,不过不知为何迟迟不肯说出来。
看着沈平金望着自己仿佛洞知一切的目光,彭道长终于说话了:“如果我没猜错,动手的应该是你那两位堂哥中的一位……”
事情发展到现在,他也希望沈平金能对嫌疑人多一份提防,索性把心中的猜想说了出来……
(本章完)
第30章 确定黑手()
“为什么会是他们中的一个?”沈平金想知道彭道长为什么那么笃定。
“因为他们如今最缺钱……”
沈家会缺钱?沈平金第一次听到了这样的说法,心中错愕。
“不要惊讶,你想想粮长是干什么的?”彭道长看到了沈平金眼中诧异的神情。
粮长?沈平金对这个词很陌生,可他知道里长、保长,以此类推,粮长应该就是管纳粮的吧!
“难道管纳粮还缺钱?”不管哪个朝代,只要能混入公务员系统,职称上带个长字,哪个不是吃香喝辣的?
“别的粮长我不知道,可你们沈家的这两位要是不赶快筹到钱,那恐怕就难过了!”
“到底怎么回事?”沈平金连忙追问。
彭道长轻轻一笑:“你可是如今朝廷是怎么征收粮税的?”
沈平金摇了摇头,自己在的那个年代早就已经没有了这种古老的赋税,明朝如何缴纳真是一点都不清楚。
“如今田赋分为夏秋两税,夏税以麦为主,秋税以米为主。洪武九年之前全由各地粮长征收足额之后亲自押送京师交付,你的二伯父沈茂就是因为在洪武三年带领咱们苏州的五百富户运粮至京师,所以才被皇帝破例封为户部提举的……”
“那我的这两位堂兄应该更不缺银钱了,为什么你还会说他们是因为缺钱才对我下毒手呢?”
“因为几样朝廷的政策……”
“什么政策?”
“洪武九年后,皇帝就下令天下税粮以银、钞、钱、绢代输,小麦减直十之二,各种棉麻丝绢也都折为不同的米粮……”
“这不是好事吗?”将应该缴纳的税粮全部折合成银钱布匹,省去了储粮运粮的麻烦,更符合沈平金后世的生活体验。
金融货币的强大他见过,以物易物的古代生活就难免会有些不太习惯了。
“初衷是好的,可你想过没有,这一来一去中间就有了许多可操纵的空间啊……”
沈平金默然,如果他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那他肯定不清楚彭道长说的是什么,可权利寻租的事情在后世被媒体报道得太多了,他怎么会不明白这样的政策很容易让人钻空子。
别看粮长只是个不入流的小角色,可只要操作的好,完全是个肥缺。
“那这就更说不通了,既然如此我那两位粮长堂兄就更不可能缺钱了!”
“你知道你沈家靠什么发家的吗?”彭道长狡黠的望了沈平金一眼。
沈平金张大了嘴想回答,却忽然发现无从答起。
都说沈万三富可敌国,可他的财富也不可能是天上掉下来的吧,可要问他是怎么积攒的这些财富,沈平金还真不知道。
“如今沈家的买卖,一部分是各地的田庄商铺,一部分是银钱放贷,还有一部分是行走各地的商队和船队……”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沈平金好奇了,在他眼中彭衍生只是一个爱喝酒爱睡觉的邋遢道人,可今天英明神武得完全颠覆了在自己心中的形象。
彭道长干咳了两声,掩饰了一下脸上的尴尬:“我自有我知道的途径,以后你会明白的!”
沈平金脸黑了,自己好像一直生活在一个大谜团中,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和自己有关系,可自己却是那个最无知的人。
“这沈家的根在周庄是众所周知的,可外人不知道的是,如今周庄的沈家也只剩下些田地宅子了……”彭道长没理沈平金,自顾自的说着。
“什么意思,你是说沈家不如面上这么风光?”沈平金忽然听到这样的消息,立马忘了心中的些许不爽。
彭道长点了点头:“你的爷爷是个奇才,世人都以为他蠢笨才得罪了皇帝,谁知其实他就是个滑不溜秋抓也抓不住的老滑头……”
沈平金满头黑线:当着别人的孙子这么说别人,真的好么?虽然自己其实并不在意……
“可是听说你和我爷爷是老相识……”沈平金想搞清楚他和沈万三到底是什么关系,试探了一下。
“哼!老相识不假,可我们之间的关系可并不好!”彭道长毫不掩饰的吹胡子瞪眼。
沈平金吐了吐舌头,不知怎么接话了。
“你爷爷那个老滑头,早就把自己真正的财富分了个干干净净!”彭道长不屑的笑了笑。
“所以你的意思是表面上周庄沈家还是沈家的根,其实早就不是了?”沈平金不傻,历史上狡兔三窟的故事更是知道的不少,沈万三这么有钱的人早早的为自己打算不足为奇。
彭道长赞赏的点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对着沈平金笑。
“所以我的到来侵犯了沈旺的利益?”后世从商的经历让沈平金很容易从利益得失上去考虑问题。
“据我所知,周庄的沈家老宅和附近的田地商铺,你爷爷都交给了老三!”
“那你说是我堂哥下的手,是不是他们怕我回来分他们的财产?”
彭道长摇了摇头:“沈家虽说没有以前那么富可敌国了,可就这些家财养你一个小孩还是绰绰有余的,不至于为了这个就要置你于死地……”
“那你刚才说和他们当粮长缺钱是因为……?”
“你两个堂兄和你三伯不太一样!”彭道长眼神微微一暗,看不出什么情绪。
“怎么不一样了?”
“你三伯乐善好施,对于钱财不太重视,可你那两个堂兄……”彭道长欲言又止。
沈平金明白了,那两个当了粮长的堂兄,恐怕对钱财有着自己想象不到的欲望。
“可这和害我又什么关系?”沈平金企图把这些破碎的信息串联起来,找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本来没什么关系,可据我所知,这些年他俩乘着你二伯父在户部任职的便利,欺上瞒下弄了不少不义之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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