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王世子吉人自有天相,怎能把功劳安在我薛府头上。”
朱由榔耳尖,听闻几人提到桂王世子、百年老参,瞬间想到了薛家,那被称作薛兄的定是薛贵之子薛泽宇了。他停住脚步,指着薛泽宇所在的雅厅,对赵八金说道:“不要包厢了,我们就坐那里,”
天香楼的包厢花销不匪,有专门小二伺候,这些金主少不了打赏他们些银子。赵八金一听朱由榔不要包厢了,心中着急,劝道:“公子,如今正值隆冬时节,苍海湖的美景夏天才是最美的,现在实在没什么好看的。您还是在包厢里用餐吧?”
朱由榔不理会赵八金的话,径直找了张靠近薛泽宇的桌子,坐了下来。
赵八金眼见着到手的赏银飞走了,只能无奈跺跺脚,从后面跟了上去,心里在苦恼,脸上却依旧带着笑容招呼道:“不知公子要些什么吃食?”
朱由榔一直听着薛泽宇等人谈话,心思没在吃饭上面,随手从身上摸出一锭金子,扔给赵八金,道:“你看着上五道你们店拿手好菜,再来一壶好酒!剩下的都给你了!”
“啊?”
幸福来得有些突然,赵八金双手拿着沉甸甸的金子,忍不住颤抖,他上一刻还在懊恼,没成想下一刻惊喜就来了,心道这位公子真是太大方了,连连点头,热情道:“公子您放心,本店的招牌菜马上就给您端上来。”
四哥书生并未在意朱由榔的到来,依旧有说有笑,听到薛泽宇承认确实送给桂王百年老参,一人惋惜道:“你父亲还真是大方,百年老参说送就送,那可是关键时刻能救命的良药啊!”
薛泽宇“呵呵”一笑,道:“刘兄此言差矣,能治病救人之药都算良药,不然药再好,放着不用,在我看来不过是株野草罢了。”
另一人听得薛泽宇的话,道:“还是薛兄豁达!我等不及也!”
“要我说,这百年老参送的时机正好,薛家救了桂王世子性命,桂王必定心存感激,和桂王有了这层关系,薛兄再也不必担忧那钱大志来找麻烦了。”
薛泽宇没在和三人纠缠这个话题,桂王世子被他家进献的百年老参救活是他派人散播出去的。他清楚进献灵药不过是雪中送炭,赶巧了,就算没有老参和灵芝,桂王世子也不会死,他故意夸大了一些事实,就是为了震慑一下钱大志。
薛泽宇摆摆手,脸色严肃道:“今天咱们出来可不是谈论我薛家私事的,还是正事要紧。”
其余三人听罢也收起笑脸,正襟危坐。
薛泽宇道:“诸位应当都听说了那闯贼称伪帝,出兵攻打京城的消息,你们怎么看?”
除薛泽宇外,张琦、徐道君、刘进早已加入复社,对于国家大事十分关心,四人时常聚在一起探讨国事。
徐道君率先开口,冷哼一声,道:“闯贼逆天而行,麾下不过是一群流民、泥腿子,乌合之众而已,只要朝廷派一能征善战的大将,统领精锐之兵,定能剿灭此寮。”
张琦没有徐道君那么乐观叹息一声,道:“朝廷多次围剿闯逆,剿而不灭,屡屡被其逃脱,如今的闯逆早已不是当初的流寇了。他手下武有刘宗敏、郝摇旗、袁宗第、田见秀、贺锦、高一功、李来亨,文有李岩、牛金星、宋献策等。
这些人也不能小觑,反观我大明如今人才凋零,将星接连陨落,就连孙传庭大人如今都战死沙场,不知谁还能阻挡闯逆大军。”
刘进道:“张兄太悲观了,难道忘了大明北方还有一支骁勇善战的铁骑吗?山海关总兵吴三桂麾下关宁铁骑装备精良,足以抵挡闯贼大军。”
薛泽宇闻言,驳道:“关宁铁骑的确厉害,但刘兄忘了为何朝廷把关宁铁骑放在辽东吗?如果闯贼是一头饿狼,那关外的鞑子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虎。辽东已经丢失殆尽,山海关是大明最后一道屏障,山海关一旦有失,鞑子将再没有后顾之忧,可以长驱直入京师。”
听闻薛泽宇的分析,几人一时间默默无声。
第83章 辩论()
一旁的朱由榔听得津津有味,从他们的对话中听得出,四人对国家大事还是十分关心的,也有几分见解,并非只会夸夸其谈,只会死读书之辈。
明朝朱元璋开八股取士,八股文的试题出自四书五经,而考生必须依据“四书主朱子集注,易主程传朱子本义,书主蔡氏传及古注疏,诗主朱子集传,春秋主左氏、公羊、毅梁及胡安国张洽传,礼记主古注疏“,依照固定格式书写。考官又只依靠八股技巧评判文章好坏,学子为了登入仕途,非过会试这关不可,要过会试这关,非过八股文不可。
因此考生不得不把大把精力放在如何做八股文上,严重束缚了学子的思想。很多人即使中了进士,当了官,往往毫无实学,不知如何治理地方,只有少数聪慧之人在掌握八股技巧之后,涉猎经世致用之学。
许久,张琦扬起双拳猛地砸在桌上,震得桌子“砰砰”作响,连酒杯都被震倒,酒水撒了一桌,愤愤道:“真不知朝廷诸公在做什么?”
薛泽宇嗤笑一声,侃侃而谈道:“无能之辈窃据高位,朝中衮衮诸公不思为国分忧,只知党同伐异,地方贪官污吏横行,每逢水涝旱灾,不思赈济灾民,只知纵情享乐,致使民不聊生,国事糜烂。闯贼只一句均田免粮,骗了多少农民加入其中,朝廷诸公又做了什么,继辽饷、剿饷加派以后,一直加派练饷,最后不全都落到农民头上。身为兵部尚书的杨嗣昌对此竟能够说出‘无伤也,加赋出于土田,土田尽归有力之家,增银三、四钱,稍抑兼并耳’的无耻之言,他这是在逼农民不得不从贼,朝廷又如何能消灭闯贼?”
徐道君闻听薛泽宇讽刺朝廷诸公,连已故杨嗣昌都被他扁贬得一文不值,瞥了一眼旁边的朱由榔等人,咳嗽了一声,提醒他旁边还有人,道:“薛兄,你的话太过了。朝中固然有小人作祟,但还是有不少正直的大臣。况且杨尚书。。。。。。”
只是不等徐道君说完,朱由榔“啪啪”鼓起了掌声,起身朝薛泽宇他们走去,难得能听到一个敢于直言痛斥朝堂上那帮弄权之人,大声夸道:“这位公子说得好,字字珠玑,针针见血!”就凭薛泽宇能够如此清楚百姓疾苦,知晓加饷之害,敢于说出来,绝对算是一个人才了,大明有几人能说出如此之言。
朱由榔的声音很大,四人齐齐望着缓步而来的朱由榔,面露异色。有人认同自己的观点,薛泽宇内心还是十分欣喜的,站起来,礼貌问道:“不知这位兄台是?”
“在下木郎,”朱由榔爽朗回道,“刚才无意中听到兄台一番妙言,说出了在下心中所想,一时没忍住,还望勿怪!”
薛泽宇不拘一格,哈哈笑道:“哪里的话,能在这里遇到一个志同道合之人,是你我的缘分,何来见怪之说!”
说完,他邀朱由榔一同落座,分别介绍了他的三个同伴,张琦、徐道君、刘进虽诧异突然冒出来的朱由榔,但见朱由榔仪表堂堂,气度不凡,也是表现的彬彬有礼。
落座后,薛泽宇双目炯炯盯着朱由榔,迫不及待道:“不知木兄如何看待大明形势?”
“薛兄还真是急性子”朱由榔调侃了一句,然后正色道:“诚如几位刚才所说,大明的形势并不乐观,外有鞑虏频频叩关,内有闯贼、献贼肆虐,朝廷一直两线作战多年,国库早已空虚。再有吏治败坏,文官结党营私,疯狂敛财,对百姓敲骨吸髓,流民遍地。说是千疮百孔,也不为过!再不下一剂重药医治,大明亡国就在眼前。”
“嚯!”张琦、徐道君、刘进三人闻听朱由榔一番言论,吓得他们倒吸一口冷气,这位比薛泽宇还敢说。他们和朱由榔可不熟,只感觉朱由榔胆子太大了,他们平时也常常评判时政,但当众诅咒大明亡国,借他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说出大明亡国的话。三人对视一眼,打心底里认为朱由榔疯了,就想拉着薛泽宇远离这个人。
朱由榔的观点惊人骇俗,薛泽宇眉头一皱,驳道:“木兄,言过其实了,虽说闯贼占据了陕西大部,献贼肆虐川蜀,鞑子控制辽东半岛,形势的确不容乐观。但我大明江山两京十三省犹存,幅员辽阔,无论是鞑虏还是闯贼所占据的不过是贫瘠之地,人口和钱粮都十分稀缺,何来亡国之说?”
朱由榔并未因此而轻视薛泽宇,即使李自成占据了北京,大明的官员还幻想着划江而治,从未想过大明亡国的可能,更不要提现在了,耐心说道:“论地盘的话,我大明的确十数倍闯贼、鞑子,但是土地再多,也要能守住才行。朝廷既无可战之兵,又无饷银,拿什么抵挡闯贼和鞑子的几十万大军。”
薛泽宇不服硬撑道:“朝廷还有山海关吴三桂手下的关宁铁骑,左良玉麾下二十万大军,怎说朝廷无可战之兵呢?”
朱由榔摇摇头,似笑非笑看着薛泽宇,道:“不可否认关宁铁骑的确是精锐之兵,但人数不过数千,如何抵挡数十万大军;至于左良玉和他麾下的二十万大军,薛兄不知道左良玉为人吗?”
薛泽宇当然知道,左良玉纯粹就是个兵痞子,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骄横自恣,在朱仙镇大败于李自成之手后,如今拥兵自重,俨若一个军阀,他麾下大都是乌合之众。只是他心里接受不了朱由榔的观点,他从小聪慧过人,又有名师指导,朱由榔稍加点拨他便察觉出了其中的重点在于军队,正因为了解大明的军队状况,他才越加担忧朱由榔的话成为现实,紧咬嘴唇,渗出丝丝血迹,眼神中带着希冀道:“我大明难道就没有办法消灭逆贼吗?”
朱由榔缓缓点了点头,肯定道:“有!”
第84章 一语惊人()
薛泽宇目光灼灼盯着朱由榔,脱口而出道:“还望木兄赐教!”
朱由榔一字一句顿道:“放弃京师,迁都南京!”
“什么?”朱由榔的话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薛泽宇还未说什么,一旁的另外三人闻听朱由榔的惊人言论,他们再也无法保持沉默,大惊失色道。
朱由榔说的好听是迁都,说的难听就是逃跑。
要知道自从明成祖朱棣在1421年迁都北平,并改北平为京师,两百余年一直作为明王朝首都,又因靠近边关重镇山海关,且又是天子所居住的地方,所以民间对此称为“天子守国门“。即使当初英宗皇帝被瓦剌俘虏,瓦剌大军兵临京师,也从未迁都。
张琦气得满脸涨红,右手发颤指着朱由榔,愤愤道:“混账话!三百年前我大明将士浴血百战,才定鼎于京师,如果因为闯贼来了,便轻言放弃京师,如何对得起宗庙社稷?如何对得起京师百万生灵?天子守国门,乃是大义之正。”
朱由榔乃是大明郡王,虽说是微服,但吴继嗣和赵子杰身为护卫可不容他出言侮辱朱由榔,相视一眼,互相点点头,两人的想法一样,从朱由榔身后移步上前,两双凶狠的眼神盯着张琦,他们知道自家郡王性子,所以并未动手,只是眼神警告了一下张琦。
吴继嗣和赵子杰两人都长得人高马大,高大的身躯给人一种彪悍、勇猛的感觉,隐隐散发杀气。
张琦一介文弱书生,他直感觉一股无形压力扑面而来,踉跄后退了两步,不禁咽下了一口口水,结结巴巴道:“你。。。。。。你们想做什么?难道还要打人不成?”
朱由榔斜眼瞥了一眼两人,道:“退下!”
“是!”二人立刻停住脚步,缓缓退下,重新回到朱由榔身后。
见到凶神恶煞的两人被朱由榔喝退,张琦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定定心神,想起刚才的失态,恼羞成怒道:“怎么?木兄被在下说得哑口无言,竟然要让下人来出头吗?”
薛泽宇观吴继嗣和赵子杰二人行事举止都不像普通护卫,看起来眼前这个木郎的身份也不简单,他不想好友与朱由榔起冲突,插嘴道:“木兄真是语出惊人!想我大明无汉之和亲,无唐之结盟,无宋之纳岁薄币,亦无兄弟敌国之礼。迁都对于朝廷而言,意味着奇耻大辱,满朝文武又如何会同意。况且迁都可不是一件小事,说起来容易,一旦迁都,北方百姓必定人心惶惶,他们怎么办?难道要弃之不顾?”
朱由榔对这番话不以为然,明朝的确有过辉煌,沉湎于过去,于现在有何益。明朝末年士大夫风气崩坏,乐于说空话,他们在乎的事自己的身家性命,眼里哪里有百姓,哪有国家荣辱。崇祯皇帝最终迫于文官压力屈从了,做到了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可是当初言辞激烈反对南迁的文官有多少人见风使舵,李自成一进京师,便屈膝投降,简直无耻之尤。
朱由榔斥道:“迂腐!如今敌我力量悬殊,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取死之道罢了。大明的存亡岂是儿戏,仅仅因为面子便将一国之安危置于险地,一旦皇上和文武百官陷落京师,如之奈何?
汉高祖当年被匈奴兵围白登山七天七夜,奉匈奴金银,与匈奴和亲,忍辱负重,集三代之力,最终汉武帝北逐匈奴,打得匈奴狼狈逃窜。唐太宗被迫与突厥签订渭水之盟,将唐朝国库搬空给予突厥,后一雪前耻,灭突厥,终成一代天可汗。为大明计,为百姓计,一时忍辱负重又算什么。”
朱由榔的话太离经叛道,与他所学完全相悖,薛泽宇一时怔在座位上,越加深思,越加佩服朱由榔的见解,半晌才道:“木兄一番话犹如醍醐灌顶,可惜朝堂大臣未必会这样想,迁都之事,难,难!”
“哼!”张琦见薛泽宇相信了朱由榔的胡话,忍不住讥讽道:“强词夺理,不过是为自己贪生怕死找借口罢了。”
一旁的刘进看出张琦心态不对,有意针对朱由榔,劝道:“张兄,今日我们齐聚于此,各抒己见,无非是为了找寻挽救大明之路,何必攻讦他人。”
徐道君静下心来,细细品味朱由榔的见解,越发觉得朱由榔是个非常之人,道:“木兄的言论的确有些骇人听闻,但不可不说未雨绸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