堵胤锡闻言,双眼猛地一瞪,案下手掌早已紧攥,这一刹那堵胤锡还以为这些锦衣卫是皇帝派人来拿他的。
不过,堵胤锡很快就否定了这一猜想,他是有招降李过的想法,但这仅限于他知道,并未付诸行动,皇帝是不可能知道的。
堵胤锡低头喝了口茶,心思百转,皇帝派锦衣卫打听李过残部,难道是要对李过率领的大顺残部下手。
毕竟李自成已死,大顺军队群龙无首,而且接连被清军打败,损失惨重。
看起来,这时候的确是消灭大顺的最好时机。
堵胤锡连想都不用想,朝堂中一定有好名的官员鼓动皇帝出兵消灭大顺军队,为崇祯皇帝报仇。
他们也不想想,先不说大明的军队能不能打得过顺军,就算能打得过也不能打啊!
现在,明朝是个明白人都能看得清鞑子大有席卷天下之势,这时候朝廷再与大顺军队厮杀,只能落得两败俱伤的下场,最后将这大好河山白白便宜了鞑子。
今上很有可能被这帮人带歪,堵胤锡一念至此,越发坚定了招降李过残部之心,他决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堵胤锡定了定心神,试探道:“本官多问一句,皇上可说了要如何处置顺军残部,本官也好提前有所准备?”
“大人,卑职只是奉命行事,至于皇上的心思,哪是卑职敢随意揣度的。”
王夫之哪里听不出堵胤锡的试探之意,但是事未成之前,他也不敢随意泄露消息,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泄露的风险,哪怕是堵胤锡,否则后果可不是他能承担的。
堵胤锡见王夫之丝毫不漏口风,面色一暗,但很快恢复正常,略作犹豫,才道:“此事,本官吩咐下去,马上命人准备皇上需要的资料。你们暂且住下来,到时候,本官派人通知你们。”
堵胤锡本想推脱不知李过等顺军动向,但这一说法明显经不起推敲,他只能先拖一拖。
王夫之皱了皱眉,道:“此事劳烦巡抚大人费心了,还请大人尽快,我等还需向皇上复命!”
王夫之一行人一离开,堵胤锡立刻招来了他的赞画夏汝弼,沉声道:“你立刻将我这些时日命人搜集的有关顺军李过的情报汇总一份交给我。”
“下官这就去办!”
夏汝弼颔首领命后,正要离去,但想到他进来时,似是见到了好友王夫之从府衙匆匆离去,脚步一顿,壮着胆子,躬身道:“大人,敢问刚刚离去的可是一名叫王夫之的举人?”
“恩?”
堵胤锡扭过头,疑惑道:“什么举人?”
夏汝弼听得堵胤锡的话,回道:“下官进来时,见一队人从府中离去,那领头之人似是下官好友,既然大人不知道,想来是下官认错了。”
堵胤锡经夏汝弼这么一说,脑海中不由回想起王夫之的言谈举止,眉头反而皱的更紧了。
那王夫之给堵胤锡的感觉却是不像一名锦衣卫,一言一行反倒是彬彬有礼。
“你那好友王夫之可有何特征辨认?”
堵胤锡突兀来了一句。
“啊?是!”夏汝弼心中虽有些诧异,但还是仔细想了想,然后恭敬道:“要说特征,前年张献忠攻克衡州时,曾拘其父为人质,招纳于他,而农为了救其父,刺伤了脸和腕,伤痕虽然经过医治,但脸上还是留了一条淡淡的疤痕。”
堵胤锡闭上眼,仔细回忆了一番王夫之的相貌,嘴角不由微微上扬,轻笑道:“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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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5章 摊牌()
堵胤锡通过夏汝弼的描述,他差不多已经可以确定方才那锦衣卫千户就是王夫之了。
堂堂大明举人会跑去做一名锦衣卫,打死堵胤锡他也不信,那么这其中必定大有文章。
锦衣卫乃是天子亲军,可不是什么人能随随便便假冒的。
王夫之既然敢顶着锦衣卫的名号行事,那必定得到了某人的许可,而这个人很可能是当今皇上。
堵胤锡再想到之前王夫之向他索要顺军李过情报,一种可能性立刻在他脑海浮现。
皇上也有招降李过之心,而王夫之极有可能就是皇帝秘密派来招降的李过的使者。
不然,皇上想要顺军情报没必要这么麻烦,还要王夫之一个举人冒充锦衣卫偷偷摸摸行事。
只是,这可能吗?
若真如自己所想,当今皇上有如此卓越的眼光及广阔的胸怀,那真是天忧大明,这是大明之福啊!
大明有如此英明的君主,何愁不能驱除鞑虏,复大明江山!
堵胤锡一念至此,只觉得心跳加速,连呼吸也加重了,因为太过激动,浑身好似着了火,脸庞越发潮红。
这一刻,堵胤锡想了很多,但这一切都是他的猜测,究竟是不是,他还要试探一番。
一天弄不清楚这件事,堵胤锡一天食不能寝,夜不能寐。
一夜无眠,堵胤锡第二天便迫不及待招来了王夫之。
书房内,王夫之独自一人静静等待堵胤锡,时间一点点儿流逝,却迟迟不见有人来。
“而农!”
忽然,门口一道响亮的惊讶声传来。
王夫之扭头望去,见来人模样,似是被施了定身法,怔怔呆在原地。王夫之怎么也不会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还是在巡抚衙门遇见许久不见的好友夏汝弼。
好友重逢,夏汝弼却是难掩兴奋之色,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身前,激动道:“果真是你,我昨天还以为认错了人。”
“叔直,好久不见!”王夫之挤出一丝笑容道。
夏汝弼或是因为太过高兴,并未注意到王夫之的不自然,一开口,像是打开了话闸子,说个不停。
换个时间,王夫之自是愿意与好友好好叙旧一番,就是说上三天三夜也行。
但这个时候,他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夏汝弼突然出现在这里,还认出了他,是不是代表堵胤锡已经知道了他。
王夫之想了想,试探道:“叔直,你在堵巡抚手下做事?”
“不错,现如今我为巡抚大人麾下赞画。”夏汝弼点了点头,关心他道:“你呢?昨天,我见你来衙门,还以为你也是来谋一份差事,但我与巡抚大人提及你,他却好似不知道你?”
王夫之一听这话,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妙,恐怕堵胤锡已经对他来湖广的目的有所怀疑了。
堵胤锡一直在门外,将两人的对话一丝不漏听在耳中,见时机已到,大步迈入书房。
“大人!”
夏汝弼、王夫之两人顿时停下谈话,齐声拜道。
“免礼!”堵胤锡朝夏汝弼摆摆手道:“你先下去,本官要和他单独谈一谈。”
“是,下官先行告退!”
临走前,夏汝弼还给了王夫之一个安心的眼神。
王夫之无奈暗暗苦笑。
夏汝弼一走,书房立刻安静了下来。
堵胤锡不紧不慢坐到书桌前,打开抽屉,从中拿出一个蓝色锦盒,放到书桌上,望向王夫之道:“这里面就是你想要的东西。”
“多谢大人!”王夫之也不多话,躬身向前一步,伸手就要接过去。他也没想到堵胤锡会这么爽快,看来是自己多想了。
堵胤锡却一巴掌按在锦盒上,盯着近在眼前的王夫之,好整以暇道:“有件事,本官一直很好奇,不知王千户能否为本官解惑?”
王夫之双手一顿,停在半空,深吸了口气,道:“大人尽管问便是。”
“本官很好奇你明明是一名举人,为何甘愿放弃大好前程,反而去当锦衣卫。夏汝弼多次在本官面前称赞你的学识,以你的能力,再进一步考中进士,也不是不可能,这锦衣卫的身份与你可不太匹配啊?”堵胤锡缓缓道。
王夫之抬头,直视堵胤锡道:“同为大明效力,又何分贵贱。卑职不觉得锦衣卫这身份有何不妥。”
堵胤锡没想到王夫之会这么干脆,而且还替锦衣卫说话,不自觉皱了皱眉。
不过,这个时候他没空去计较,堵胤锡观王夫之态度坚决,索性也不再掩饰,沉声道:“多余的话,本官不想再说了,我只想知道你来湖广的真正目的。皇上派你来,是否要招降李过率领的顺军余部?”
“果然!”王夫之心中一惊,只是他现在也在犹豫是否要告知堵胤锡实情。
堵胤锡一直在观察王夫之的反应,见他表情来回变换不断,显然十分纠结。
如此大事,堵胤锡情知王夫之也不敢随意泄露,言辞稍缓,道:“你放心,这间屋里只有你我二人,这里的谈话一句都不会泄露出去。你也不必回答本官的问题,若真如本官所说,你只要默不作声即可。”
一时间,书房落针可闻,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堵胤锡一眨不眨盯着王夫之,见他久久不言语,紧绷的脸一点点儿松开,渐渐变成了一张笑脸。
“好!好!”
王夫之的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堵胤锡不由开怀大笑,笑着笑着,竟有两行泪水顺着他脸颊流下。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王夫之也不再隐瞒,一脸沉重道:“大人,正如您所想,此事乃是圣上暗中命卑职进行。这件事,皇上也没想瞒着大人,卑职本打算事成之后,再告知于您,但不曾想您这么快就猜到了。”
堵胤锡抚掌感叹道,“今国家新造,顺军尚有余力,貔虎之士不下数万,亦可谓百战之师,势不能剿,招抚方为上策,吾皇英明啊!”
尽管王夫之知道堵胤锡不会泄露消息,但还是小心叮嘱道:“大人,此事乃绝密,万万不能泄露,否则定会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
堵胤锡会心点头,郑重道:“本官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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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6章 开诚布公()
王夫之如此小心谨慎,并不难理解,只因为暗中主导一切的是当今皇帝。
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可以上书招降李过,但是这件事唯独不能由皇帝主动提出来,哪怕皇帝的决定是正确的也不行,只因为他是朱家子孙。
崇祯之死对于皇帝来说是绕不过去的坎,逆闯李自成逼死崇祯皇帝,几乎是所有明朝官员的共识。
崇祯皇帝不算是个英明的君主,但也算勤勉,更重要的是他做到了大明‘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崇祯之死对大明官员的冲击可想而知,他们将所有仇恨都集中在了顺军头上,甚至不惜联虏平寇,可见他们对顺军的恨意。
若朱由榔主动招降李过的消息传出去,指不定大明会有多少人指责朱由榔数典忘祖。
大明的言官们都是一群打不死的小强,打起嘴炮来,一个赛一个,到时候朱由榔的处境可谓尴尬之极。
现在的大明并不安稳,浙江的鲁王,福建的唐王至今尚未撤去监国,一旦事泄,大明必定再起波澜。哪怕明知招降李过率领的顺军于大明百利而无一害,那时朱由榔也不得不权衡其中得失。
两人把话说开了,王夫之也不再顾忌,询问堵胤锡道:“依抚台大人之见,卑职此次招降李过的可能性有多大?”
堵胤锡将锦盒推到王夫之身前,道:“这是本官近些时日命人搜集的顺军情报,你先坐到一旁看看,之后咱们再详谈。”
“好!”王夫之点点头,也不多话,从锦盒中取出一叠纸,一页页翻看起来。
王夫之翻得很慢,看得出来这些情报应该是堵胤锡安插在顺军大营的探子所得,情报记录的很详细,小到哪个营地打架斗殴,大到营将叛逃,事无巨细全部都有。
王夫之的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脸上的表情不断变换着。
不一会儿,王夫之翻看完毕,长长吁了口气,眼睛里散发着光芒,难掩脸上喜悦之色,兴奋道:“抚台,依这份情报,此次招降李过的顺军大有可为啊!”
“不错,你我所见略同。”堵胤锡微微颔首,欣慰道:“你说说看为何事大有可为。”
王夫之情知堵胤锡是在考校他,沉思片刻道:“一者,逆闯已死,此时顺军正值群龙无首,人心惶惶之际,加之顺军对决鞑子无一胜绩,损兵折将不说,之前占领的地盘也丢失殆尽,军队士气早已降到最低谷。
二者,残余的顺军头足倒置,田见秀、吴汝义这些原来手握大权的将领失去了顺军的主导权,反而郝摇旗、王进才等人一跃而上,而且现已归附于总督账下,顺军仅有的军队瞬间损失了一小半,这对顺军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三者,李过率领的顺军各部一直屯集在荆州、酆州一带,却并未大举南下。以卑职浅见,顺军的将领已经失了方向,不知所措。毕竟他们夹在鞑子与大明之间,天时地利与人和,他们一边都不占,李过未必没有同我大明罢战议和之意,他应该也在犹豫。”
“说得好!”王夫之分析的条条是道,句句切中要害,堵胤锡忍不住抚掌笑道:“李过他们的心已动摇,这时候正是我大明的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来的正是时候。
本官再问你,你可知李过为何犹豫不决?”
王夫之微微一顿,稍加思索,然后缓缓吐出两个字,“身份。”
堵胤锡望着王夫之眼神越发赞赏,感叹道:“难得你看得如此透彻,不愧是圣上选中之人。郝摇旗、王进才这些人可以毫不犹豫归附我大明,因为他们在顺军的地位原本就不高。但李过他不行,他是李自成的侄子,他的身份注定了他要有更多顾虑。
然今上乃非寻常之主,心怀天下,以德报怨愿与其化干戈为玉帛,倘若李过知晓圣上心意,顾虑之心必消弭大半,朝廷再加以封赏笼络,何愁其不能甘心为我大明效命!
圣上大破庸常之见,一纸诏书,可免湖南百万生灵涂炭,不杀一人,可得数万精兵,何愁不能驱除鞑虏,光复两京,吾皇上中兴在此一举矣!”
堵胤锡满面红光,越说越激动,颔下胡须也随之一颤一颤。
王夫之倒不如堵胤锡乐观,李过的顺军于大明是雪中送炭,只能说是解大明一时之需,但纵观其对鞑子战绩,堵胤锡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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