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鹏站立在城头,看着新军和民兵从胜利的喜悦中冷静下来,然后清理战场、寻找亲人和伙伴。有的人笑,他斩首数级,可以赏爵了;有的人哭,因为刚刚还和自己有说有笑的兄弟、朋友已经战死了······
这时,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张鹏微微侧过面庞,就见是司马欣大口喘着粗气,带着一脸疲惫和满身血污登了上来。找到一块儿没有血渍的平地,也不讲究什么礼仪了,一屁股就箕坐在地上,说道:“此战斩首千余,乃南征第一大捷!”
“大捷不大捷什么的,张鹏此时此刻完全没有感觉。”他机械性地点了点头,没有做声。
司马欣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商量起另一件事情来,就听他道:“此次战果显著,不知该往何处上报?”
张鹏总算脑子活泛了一些,也在司马欣身边箕坐于地,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道:“自然是报予屠睢将军了啊。”
“呵呵······”
司马欣苦笑一声,道:“汝有所不知,若是报予屠睢,这战果可就不是现在这个数了。”
“怎么?”张鹏微微扬了扬眉毛。
司马欣笑了,说道:“总要给人家分润一些,否则正军的战果还没有咱们这些辅军的战果大,说出去屠睢将军的脸上也不好看。”
“若是不报予屠睢,又能报予何处?”
司马欣道:“你怎么忘了,咱们出身少府,自然是走少府的情报路线,直接呈送到陛下案头!”
不料,张鹏摇了摇头,否定道:“虽然直接呈送给陛下吾等可以获得更多赏赐,但别忘了,咱们现在身处闽南,许多地方还要仰仗屠睢,若是把他得罪了,咱们的日子可不好过。”
司马欣闻言,点头说道:“也就是这次战果太大,连我也被迷了眼睛,还是你考虑的全面。”
张鹏扯了扯嘴角,生硬的笑道:“你当俺就舍得?这可是将士们用命换来的。不过······分一些就分一些,但是也不能白给他们,让屠睢多送些盔甲兵器来吧!”
司马欣点了点头,算是记下了。
张鹏本来打算再休息一下,却见司马欣目光古怪的盯着自己。不由问道:“盯着俺作甚,还有事?”
司马欣笑了笑,问:“你知不知道方才在乱战之中射倒的武将是谁?”
张鹏对那秀存在感的武将有很深的印象,因为只有他一个人骑马穿盔甲,地位应该很高,但究竟是谁确实不知,便问:“是谁呀?”
“哈哈哈哈!”
司马欣难得的开怀大笑起来,说道:“刚才有民兵指认,说他就是闽君!”
“什么!是闽君?”张鹏大吃一惊。
“然也!”
司马欣点了点头,说道:“咱们怎么也料不到,这厮竟然还有纵横沙场的爱好,穿的那么显眼站在人群当中,想不死都难啊!”
“死了?”
“没死······”司马欣摇了摇头:“不过伤了内脏,咱们没条件医治,和死了也差不多!”
张鹏也忘记身上的疲惫了,兴奋的站了起来,说道:“那也算是生擒了。有他在,就省事儿多了。”
司马欣抬头问道:“咱们要不要乘胜追击?”
张鹏拍打掉身上的尘土,目光平视着同样起身的司马欣,说道:“不用费这个心思了,咱们只需传令出去,凡是愿意归顺大秦的,既往不究,还可以分田。那些蛮兵们没了闽君做依仗,定然陷入内乱,到时候再加上咱们这边以利相诱,不愁他们不分崩离析。”
“这倒是个好计策!”司马欣赞同道:“我们还可以派出使者,去联系那些前来参战的豪酋,这次他们损失了不少人,想来也无力再战,只要他们愿意归顺大秦接受册封,便可以既往不咎。”
张鹏用带着惋惜的语气说:“也只好如此了,咱们现在实力太弱,总不能一下子将闽越之地的豪酋首领全都杀光······”
司马欣闻言,心中倒是一惊,听着鹏的意思,好像是以后实力强了还是要拿这些豪酋们做法。
不过大秦抑制豪强的政策从来就没变过,所以这些人的死活也并不在司马欣的考虑范围内。于是就说道:“那就先便宜了他们,咱们还是尽快向屠睢将军报捷吧。不过府令那边也要通知到,咱们照实禀报就行。”
张鹏点头:“经此一战,咱们在闽中就算站稳脚跟了,新军损失的兵卒要尽快从民兵当中选拔优秀者补充。防御也不能松懈,以免那些豪酋们头脑发热、狗急跳墙。”
“诺!”司马欣拱了拱手,领命而去。如今他已经开始以下属的身份自居。对鹏的命令再也没有任何质疑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屯长鸮()
大秦始皇帝三十年三月末。岭南一山谷内,南征军的大营就驻扎在此处。
此时南征统帅屠睢将军正端坐在大帐中,手中拿着一份由闽中快马送来的奏报,面露惊疑之色。
短短一行小字被他反复读了数遍,良久,永不可置信的语气问道:“这奏报所述之事,可是真的?”
就见一个传讯的士兵正单膝跪在地上,闻言立刻拱手禀报道:“回将军,千真万确!”
屠睢长叹一声,将爰书放在自己的案头,喃喃自语道:“仅仅五百人,就斩首千余级,生擒闽君,使得闽中大定!如此功绩,便是连老夫也远远不及啊······”
感慨片刻后,他挥了挥手,让士兵退下,然后侧过头去问坐在下首的亲信长史:“你觉得,这斩首的数目有几分可信?”
长史微微一笑:“回将军的话,少府长史司马欣与吾也算相识,其人为吏秉公,性方正,并非是弄虚作假之辈。且我大秦军律严苛,量他们也没有谎报军功的胆子。”
屠睢赞同的点了点头,但仍然对民众发生的事情感到难以置信,便说:“余率南征军五十万众,兴师而来,却不意停顿此地二月有余,至今不能寸进。那少府一小吏,氓隶之人,竟然仅凭临时招募的五百人,就可以纵横闽中,实在奇怪啊······”
长史沉吟一下,分析道:“将军,闽中地区与岭南多有不同,其地毗邻会稽郡,先秦时为吴、越、楚三国相继统辖,多受中国影响,其人虽是断发文身之异种,却也食五谷,懂耕种、桑织,是远远不及岭南居民野蛮的,故而驯化起来较为简单。”
对于岭南山民的野蛮,屠睢倒是深有体会······
他此次领兵出战,本以为可以势如破竹,几个月内就平定整个江南。却没想到,岭南之地的这些南蛮子抵抗起来十分顽强。甚至就连山川河流,也成了阻挠大军一举一动的障碍。
此时江南还处在基本没有开发的原始状态,不但陆路不通,而且多水系的自然环境必然要依仗舟楫之力。可此次随行而来的军卒多为中国人,大多是不通水性的旱鸭子。很多人上了船就吐,连站都站不稳,更不要说在水上与那些从小就在河边、江畔长大的南蛮作战了。
若不是陛下及时派来了水军楼船士相助,恐怕自己的处境还要比当下更尴尬一些。
再者说,江南道路不通,每去一处便要先修道路。在修路的过程当中还要防范蛮人的袭扰,这些人就如同猴子一般,往往藏在树上、草丛中,让人防不胜防。
而且江南的蚊虫特别多,士兵被叮咬后大多会上吐下泻,严重的高烧不退,短短几日就会失去战斗力。如此一来,屠睢别说是取得大捷,就是像模像样的战斗都很少进行。每天不是给士卒看病,就是张罗着伐木铺设道路。
眼看带来的粮食又要吃完了,那少府小吏许诺的粮草还未送来——这人困马乏、弹尽粮绝之下,仿佛南征军已经进入到了绝境当中。
屠睢突然道:“既然那少府吏如此能战,不若将其调往军中担任一方,若是在岭南也能有如此建树,那不是好事一桩?”
也难怪他开始打起了将张鹏调到自己麾下的主意,这年头能打的军将大多垂垂老矣,而少壮派又没有出头,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能打的,就想赶紧攥在手里。
长史却连忙劝道:“这恐怕不妥,少府令章邯最是惜才,听闻太官令鹏此人极善耕种,长于筹粮,若是吾等将其调来做一战场厮杀的军吏,既会让少府令不悦,又耽误筹措粮草,得不偿失。
屠睢本来也就是随口说说罢了,闻言不爽道:“噫······尔等俱惧少府,本将却是不放在眼中!”屠睢无所谓的挥手说道:“少府,陛下之走犬耳,专缉拿不法。本将忠心耿耿,问心无愧,便是章邯能耐吾何?”
长史点头称“是”,心里却在腹诽:“你敢如此说话,不过也就是仗着领兵在外罢了。若是缴印后回到咸阳,还不是要把尾巴夹起来······”
这时候,就屠睢道:“也罢,既然那少府小吏还欠吾十万人的粮食,调来征战岂不是便宜了他?这样,先升其为守千人将,率二五百主,守好闽中多种粮吧。”
“将军英明!”长史顺势拍了一记马屁,简单几笔就写好了任命的爰书。
然后,他搁下墨笔,用迟疑的语气问屠睢道:“将军,这首级是否···?”
屠睢当然明白自己这老部下的心思,摇了摇头道:“好人做到底,何必为了一些蛮子的脑袋做出龌龊事来。咱们同样都是秦卒,而且还是正军。兵戈不可谓不锐,铁甲不可谓不坚,难道连一少府吏都不如,还要分润人家的军功吗?”
长史顿时脸色一红,请罪道:“将军说的是,下吏考虑不周。”
屠睢笑道:“吾知道你也是为下面那些不中用的家伙们思量,尔乃文吏,首级再多与你何干?”
长史叹了口气,说道:“将军体谅,下吏感激不尽。只是······年轻后生们要出头,咱们总得给些机会。连日来要么是连绵大雨,要么是疾病丛生,那些后辈们的勇武都快被消磨尽了。倘若再不取得胜利,下吏担心军心不稳啊。”
屠睢对此也是深有体会,他这次出征带了不少想要镀金的将门子弟,这些人依靠祖上的予荫,个个出身不凡。但要说是有多少真才实学,那可就不一定了。只是大秦规定以军功论爵,无军功者不得爵,所以他们想继承家族的荣耀,就必须当兵打仗。
趁着南征的机会,这些人就一股脑的扎进了自己的麾下,结果就是——这群公子兵们吃不得苦,杀不得敌,每日就是怨天尤人。眼看前途无望,都打起了退堂鼓,一个个嚷着要回咸阳了。
想到这里,屠睢就随口一问:“不知军中可否有同少府吏鹏一般善战的后起之秀?”
听上司发文,长史说道:“敢言上吏,还真有一人!”
“哦?”屠睢眼睛一亮,连忙问道:“是何人?”
长史回答:“将军难道忘了,月前您遣左翼修路,结果遭到蛮兵袭扰。有一屯长率众拼死抵抗,杀退了蛮兵!”
屠睢平时管着五十万人的事情,哪有精力记得一个屯长、他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才微微颌首,道:“似是有些印象。”
长史道:“此人本是一乡亭长,颇为勇武,后因犯律,被遣到军中效力。因其能力出众,故而被擢拔为屯长。说起来他与那少府吏鹏倒还有些渊源呢。”
看着屠睢露出感兴趣的神色,长史继续说道:“此屯长名鸮,也是淮阳郡人士,与太官令鹏是同乡,说不定两个人还认识呢······”
第一百三十六章 蚊香、修渠()
转眼就到了四月,张鹏已经带领着归顺山民将荒地开垦了大半。有些地方抓紧时间种下了稻子。
闽中的气候湿热,可以一年三熟,想来不久之后就能收获到第一批粮食。
在已经尽力修缮后的县寺院中,此时也是花朵繁盛。
张鹏专门从山野中移植了菊花回来,就种在房前屋后和县寺内的闲置土地上。
菊花约有半米高,茎直立,不分枝,被柔毛。叶互生,有短柄,羽状浅裂或半裂,下面被白色短柔毛。花苞多层,外层绿色,内里则有的是白色、有的是红色、还有的是紫色或黄色,看起花来淡雅而别致。
在夏初明媚的阳光里,张鹏、司马欣、硕三人把这些花朵用剪刀剪了一成下来,然后将花朵放在阳光下暴晒。花了几天晒干之后,张鹏又把已经初步干燥的花朵切碎,当天下午,他就将这些花朵放进香炉里面烧起。
硕知道大兄对这些花朵非常重视,看到燃烧的花朵冒出的青烟,他也不知道大兄到底是什么意思。没多久,竹楼内的虫子就开始噼噼啪啪的往下掉,这下看得硕傻了眼。
熏了好一阵,张鹏把被褥拿出来在太阳下抖动。那些原本藏起来的小虫子纷纷掉出来。张鹏恶狠狠的用脚去踩,并且用鞋底把这些虫子彻底碾死。
硕弯下腰仔细去看,那些虫子一个个身体僵硬,掉在地上之后一动不动。和世代生在这里的山民差不多,硕来到闽中之后也是饱受蚊虫攻击,看到这些大概是叮咬过他或者是吸过他的血的虫子躺在眼前,硕也愤愤的踩上去报仇。
司马欣这时也从远处走了过来,见到鹏和硕这般举动,只是带着好奇边看边笑。不过此时却飞来一个苍蝇,莽撞的撞在了司马欣脸上,然后就滚落在地。
看着这讨厌的苍蝇,司马欣想起自己被苍蝇骚扰的痛苦。他没有“抓住这只苍蝇挤破它的肚皮把它的肠子扯出来再用它的肠子勒住它的脖子用力一拉,也没有看着吐出整条舌头的苍蝇,再手起刀落砍掉苍蝇的脑袋。”
司马欣只是抬起脚来,在苍蝇的众多复眼中看到一个巨大的鞋底从天而降,然而被麻痹的身体已经无法反应。鞋底落下,苍蝇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当天,由菊花和张鹏早就准备好的淀粉末混合,糅制在一起后捻成条状盘在一起。这一晚,三个人都睡得踏实。
“大兄,还是你有办法,俺活了这么大,第一次睡得这么香!”硕醒来后就不停地念叨着蚊香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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